第一百九十七章 戏弄()
”贺兰娘子,”一个天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师父让我过来问,柴火几时砍好?”
”就快了。”贺兰初袖有气无力地回答。
”等砍好了我们就烧饭。”小尼子并无半分不满,欢欢喜喜地说了一句,还唱了个喏才离去。
贺兰初袖几乎要哭了,前世今生两辈子,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她长这么大,柴火还头一次看到呢,还有****……她是恨不得回头一刀砍死这个小尼子,但是她心里也清楚,砍了她,她还是没饭吃。
你以为烧火煮饭不用技术么?
贺兰初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再呼出来,这样,能让她稍稍平静少许。
她并不知道,有白米饭吃,已经是南平王格外开恩了。洛阳城里升斗小民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因为有她住在这里,南平王才有此施舍,白米,鱼肉,瓜果蔬菜,影梅庵的姑子不知道有多欢喜。
贺兰初袖刚被送到影梅庵的时候,当然是抗拒过的。她逃过。不过没逃太远天就黑了,满山满谷都是野兽的叫声,她躲在树下瑟瑟发抖了整晚。她算得到人心,可算不出这些畜生的心。
好容易熬到天明,路早就走丢了,饿得奄奄一息,要不是有小尼子发现了她……她回到庵里,住持和几个小尼子明显松了口气,说还好小娘子你回来了,不然,再过几天,就须得往城里报信了。
”报什么信?”她心中暗喜。
”当然是死信。”住持说,”没人领路,这里是走不出去的。你又没带干粮,过上两天没回来,多半就是被山里大虫给吃了。要多拖得几天,连遗物都找不到。”
住持还告诉她,这附近山里是有强盗的,看见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绝不会客气。
她以为住持吓唬她。
但是住持叹息着说:”从前我有个徒儿就是被他们抢了去,连骨头都没剩下。你倒不必信我,不过我瞧着,小娘子也是个贵人,何必把命送在这里呢。我那小徒儿贱命一条,我还觉得可惜呢。”
这句话算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她是要做皇后的,她的命,金贵着呢。
后来住持安排她砍柴和挑水,这都是南平王吩咐过的,”不劳不得食。”南平王这样说。住持虽然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贵得不得了的小娘子到底犯了什么错,但是南平王的这个话,她是很赞同的。
只苦了贺兰初袖。
头一天她就不肯,不肯砍柴,更不肯挑水。住持是这样说的:”小娘子,你不挑水,就不要指望水缸里有现成的供你洗脸;你不砍柴,就没有柴可以生火,没有火煮不熟饭,就没有饭吃。”
”那你们呢?”贺兰初袖冷笑,”难不成我不砍柴挑水,你们也不吃不洗么?”
老尼姑安详地回答她:”我和徒儿其实是习惯去水边梳洗的,缸里有没有水都不要紧。至于煮饭,”老尼姑有点不好意思,长满皱纹的脸上一丝儿羞涩,”小娘子来之前,其实我们也不是日日都有饭吃的。”
贺兰初袖:……
姨父到底打哪里找出来这么个地方,打哪里找到这么些活见鬼的人!
”那,事情都我做了,你们就什么都不做么?”贺兰初袖有气无力地问。
”做的,你砍了柴,挑了水,剩下来生火煮饭就都是我和徒儿的事,”老尼姑和颜悦色地说,”其实不是我们为难你,小娘子,你要知道,生火煮饭……你是不会的,我不让你做,是为你好,你糟蹋了东西,回头王爷会减少米肉的,到时候,不仅我们吃不饱,贺兰小娘子你也……”
老尼姑好说歹说,她那天都不肯动手。
到晚上,饿得整个胃都痉挛了。贺兰初袖算是深刻理解了那个词,叫前心贴后背,前心为什么能贴到后背呢,因为胃抽筋。不仅饿,还渴,好心的忻子告诉她,小娘子可以到后山去饮水的,后山的水很干净。
贺兰初袖:……
最后她拿起了****,一刀、两刀、三刀……她恨这个世界!
为什么她要吃这样的苦!陆静华这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她将门出身,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娘都掐不死!三娘怎么会变得这么狡猾!姨父怎么可以这么狠心9有表哥!他们说拿她当亲女儿亲妹妹的,他们肯这样对待三娘么!他们舍得么!母亲为什么还不来救她……她知道她被关在这里么?
应该是不知道的,她知道。姨父和表哥不会让她知道,大约是会和她说,她被留在宫里,没准还会告诉她,太后很喜欢她。
贺兰初袖倒是想哭的,只是饿得实在太厉害,连哭都没有力气。总有一天,她恨恨地想,她会把这一切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三个月……只要过完这三个月!可是这三个月何其漫长。
你要知道,这世上虽然确实有美人餐风露宿也能保持美貌,就像这世上有人布衣荆钗也能倾倒王侯,但是这样的人并不太多。大多数美人都是靠着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珠玉石滋养出来的。
贺兰初袖有自知之明,她算是天生丽质,但绝非天赋异禀。
如今不过半月,软嫩如凝脂的双手上就已经长满血泡,血泡破灭之后钻心地疼,握住****疼,举起****更疼,落下去的时候她几乎要疼得叫出声来。而那之后,她知道,血泡破灭的地方会生茧。
俏丽如春笋的指尖会粗起来。
然而最让她担心的还是脸。这里没有镜子,她根本不敢去想象脸上和颈上肌肤经这风吹日晒,还能保持赘分美貌。
那些该死的……所有的人都该死!
贺兰初袖自怨自艾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在找她。陆扬已经打听到了,贺兰氏并没有回南平王府。她去了哪里呢,她能去哪里呢?不管她去了哪里,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
他要找她问个明白,他不能让四娘死得这么……不清不楚。
积雪亭中,八娘努力回想,却并不觉得三娘子、兰陵公主和十二娘口中那个耳根子软、懦弱、无用的形象能够起来,也许传闻是这样,她也确实没有和宋王订亲。但是她也无法反驳十二娘的推断。
如果是真的,那贺兰氏可就太可怕了,她默默地想。
九娘说:”三娘子倒不难相处。”
”那是自然!”十二娘笑了一声,”作恶也是有门槛的,八姐、九姐以为谁都能作恶么?”
话音方落,忽听得头顶簌簌作响。响声这样大,八娘、九娘也听到了。几个人一齐抬头,头上是茂盛的绿荫,枝叶纠缠,铺天盖地,简直像是一张浓绿色的网,那绿意里竟透露出森森寒凉,阴郁横生。
”是风。”八娘说。
”风这样大,倒像是树上藏了人似的。”十二娘说,她心里有些不安。
”十二娘快别说了,给你吓死!”九娘嚷了起来,”横竖咱们也歇得够了,回去罢,免得她们找不到人,又急起来。”
十二娘说了一句和昭诩差不多的话:”瑶光寺里能有多大,还怕咱们走丢不成!”
这时候九娘已经走到了亭子边缘,当时只觉得颈后一凉:”下雨了。”九娘说。
八娘伸手出凉亭:”哪里有下雨,你看!”她说话这当口,九娘回手摸了一把,鲜红:”啊……”九娘尖叫起来:”血、血!”她仰起头四下张望,只觉得天旋地转、天旋地转……忽然身子一软。
”九娘、九娘!”
”九姐、九姐你醒醒!”
八娘和十二娘都看得清楚,九娘颈后一抹鲜红,分明是血,血都渗到衣裳上去了。八娘生平哪里见过这样诡异的事情,又是惊又是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惶惶然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蛇头,晃晃悠悠晃动到眼前来。
八娘这时候只恨昏厥过去的不是自己。
”只是条蛇。”不知道过了多久,十二娘的声音像是从天外传来。只是条蛇……只是条蛇……这孩子,居然说只是条蛇……八娘都快哭了。
”方才落在九姐脖子上的,应该也是蛇血。蛇血是凉的,所以九姐才以为是雨。”十二娘继续说,”如果是人血,那该是热的。”
热的……热的……热的。八娘哭都哭不出来。
”……我和八姐怕是抬不起九姐,八姐你守这儿,我去喊人。”十二娘说。八娘心想我这会儿腿软得很,别说是去喊人,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勉强对堂妹点一点头。意思是说,你去吧。
她头顶上却有个人暗自叹了口气。
说真的,这样狡黠的小娘子他也是头一次见,她的冷静在他意料之外,她的凉薄也让他啧啧称奇。她既然能够冷静地看待这条从天而降的蛇,就该猜到死蛇不会无缘无故落到她们头上。所以这树上,她们没看到的地方,必然有人。
这个藏在树上的人,如果要对她们姐妹示好,绝不会用一条死蛇。
然后她迅速稳住了六神无主的堂姐,自己跑了。当然她可以说她是去叫人,不过她应该不会不知道,留在这里,才是最危险的。
元昭诩摇了摇头,亏她这两个姐姐对她掏心掏肺。他知道八娘绝不敢再抬头,所以借着树枝的弹跳力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 相看()
这时候嘉敏已经换好了衣裳,梳洗过,上了妆,戴好首饰。谷雨回来禀报说,没找到世子。
“没找到就没找到吧。”嘉敏毫不在意。
“那一会儿王妃问起,姑娘怎么回答呢?”谷雨有些担心。
“问什么?”
“问世子哪儿去了呀。”谷雨说。
“我怎么知道,”嘉敏笑嘻嘻地说,“哥哥又不是昭询,去哪儿都要人抱着,兴许是有羽林郎来找,他回宫里去了呢。”
谷雨:……
姑娘咱们说正经的,你能正经点吗?
自有比丘尼给嘉敏主仆领路。南平王妃已经等候有一段时间了,见了嘉敏,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笑道:“看起来好多了。”
嘉敏微笑回礼:“劳母亲挂念。”
“这是我家三娘,”南平王妃给屋中贵妇介绍说,“三娘,这是李夫人。”
“伯母好。”嘉敏乖巧地问安。
李夫人起身要给她行礼,被王妃拦住:“今儿咱们这里只叙辈分,不论品秩。”——应该的,要万一她做了昭诩的丈母娘,这个礼,嘉敏哪里受得起。
嘉敏却不知道这个,心里直犯嘀咕:王妃叫她来见人做什么?
李夫人却堆了满脸的笑,没口子夸赞嘉敏,直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还从手腕上捋下一只赤金雕花镯塞给嘉敏,说是见面礼。嘉敏口中说着“长者赐不敢辞”,心里却直不住打鼓,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意思。
正胡思乱想时候,李十二娘匆匆从门外进来,说道:“伯母,九姐昏倒了!”
“什么!”李夫人惊得登时站起,满面惶然。
嘉敏回天心苑的时候昭诩已经在房里,看来等了不少时候,素娘、惊蛰几个服侍得倒还周到,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嘉敏道:“我道哥哥是特意来看我,却原来,是为了来相看媳妇呀。”
昭诩辩解道:“明明就是特意来看你,顺便相看。”说道“相看”两个字,还是有些脸红。又问:“几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嘉敏:……
“那死蛇是你放的么?”
“不是故意的。”昭诩说,“我在那树上,她们一直不走,刚好又爬来一条不识趣的长虫,我就顺手宰了,一时没拿稳——”
嘉敏:……
“可吓得人家够呛!”嘉敏道,“九娘是直接昏厥过去了,住持把过脉,倒是无碍,只是受了惊吓,还没八娘严重,八娘当时眼睛都直了,李夫人抱着她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乖囡囡’,才好歹回过魂来。”
“那十二娘呢?”昭诩问。
“十二娘倒是镇定。”嘉敏淡淡地说,没有告诉昭诩这份镇定让王妃大为欣赏。
兄妹俩都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
“三娘——”
“哥哥先说。”嘉敏道。
“还是你先说吧。”昭诩叹了口气。
“哥哥当真不是故意的么?”嘉敏问。
昭诩:……
昭诩干咳一声。嘉敏道:“我猜也不是。哥哥拿刀的手,还拿不住一条蛇?而且哥哥当时……到底为什么躲树上去呢?难道不是为了偷听李家小娘子说话么?”
昭诩:……
合着我在三娘心里特么就是登徒子?他忿忿地想,正色道:“还真不是!”
“哦?”嘉敏扬眉,“那为什么呢?”
昭诩极少见到这样咄咄逼人的嘉敏,很有些招架不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特么谁说我家妹子懦弱无用的,这完全是只伪装成虎斑猫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啊!他不敢和嘉敏说起谢云然的事,只含混道:“我就是经过。”
嘉敏嗤笑一声,倒不再逼他,只问:“那李家这几个娘子中,哥哥可看中了哪个?”
昭诩沉默了一会儿,只道:“母亲像是看上了十二娘。”
果然还是十二娘啊,嘉敏心里一沉。她前世的嫂子就是李十二娘。父亲和兄长横死之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想,应该是李家接走了她。到她被周城带回洛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消息,说她改嫁了周五郎,据说是很恩爱。嘉敏住在东柏堂的时候,她还来看过她一次。
她说:“公主莫要怪我。”
嘉敏心里想我有什么可怪你的。独善其身远远好过落井下石。难道她还能指望有谁雪中送炭?
她说:“不是我不肯为你哥哥守着……”
但是他们也没有一儿半女。嘉敏简直能流利地帮她续下去。当然嘉敏并不是怪她,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个话。连她自己都沦落到这个份上,难道还要为难寡嫂?何况北朝素来少有守寡的风气。
不过她也知道,如果没有周城对她的另眼相待,李十二娘不会再来见她,李十二娘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难免凉薄,也许是看得太明白,知道这个世界上,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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