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他是不成的,他辨不出什么香,只觉温雅平和,绵长不绝,凭空竟生出三分雅致来。
不知道是谁家小娘子……
也许是兰香,他想,又像是竹叶清香,淡如清水,全无半分俗意。
忽又想到,上次来接三娘和六娘时候在天心苑门口,也撞见过一个小娘子,穿的素色。也许是浅灰。他从未见过年华正盛的小娘子穿得这么素朴,奇怪的是,并不觉得黯淡,只是大方。
她戴了深色帷帽,他没看到她的脸,只觉风姿娟秀。她鬓发上戴的是支玳瑁金顶簪,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还记得,大约那小娘子的气息,就仿佛方才那一缕,虽然淡,却是绵长。
让他想起藏书阁,时光的暗香,清冷,染了墨色。
是……谢娘子么。上次三娘说是她。”不嫌弃你脏”这种话实在太亲昵,和三娘说没问题,换到谢娘子身上,却是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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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积雪亭()
昭诩思来想去,三娘只笑吟吟看住他不作声,不打圆场。没奈何只得起身,对屏风后作揖道:”小子无意冒犯,娘子……原谅则个。”
”世子客气了。”屏风后少女的声音,果然是上次那个,看来真是谢娘子了。
既知道屋中还有谢娘子主仆,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昭诩道:”母亲也来了。”
嘉敏”哦”了一声,有些怪昭诩误事……王妃来了她不先去请安,却在这里和他磨牙,实在说不过去,忙道:”容我换衣裳去见。”
昭诩说:”不急,阿言陪着她呢,眼下在和住持说话,你又不通佛经,去了也没趣儿,我是先来见你,看你伤势的。”
嘉敏其实很想让昭诩回头和王妃说一声”伤未好全,行动不便”推脱过去。但也只想想作罢。王妃可以不敷衍她的面子,她却是不得不做这些表面功夫。就当是看在嘉言和父亲的份上罢。
便说道:”那哥哥外头等我去。”
昭诩应了一声出了门。嘉敏略带歉意道:”谢姐姐……”谢云然自屏风后出来,接口应道:”出来这半日,也该回去了,来日再来叨扰。”
嘉敏道:”实在不巧。”
谢云然说:”三娘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嘉敏应下,吩咐惊蛰送谢家主仆出门,又叫谷雨去取衣裳首饰:”就……那件绿萼梅底满地花罗裙,配的珊瑚坠,缠莲纹臂钏……不用急,慢慢找。”谷雨一一都记下了。待她出了门,一旁服侍的小雪奇道:”姑娘怎么叫她不用急呢,一会儿王妃该等得急了。”
嘉敏轻轻松松地说:”哥哥不是说了么,王妃在和住持说话呢,急什么。”
小雪:……
可是姑娘你还是没有回答,为什么特意叫谷雨不用急啊。
谢云然出了嘉敏闺房没几步就看见了昭诩,在往这边张望,谢云然踌躇片刻,到底还是上前见礼道:”世子。”
昭诩说:”我来……同谢娘子道歉的。”
谢云然道:”方才世子已经道过歉了。”她倒不奇怪他知道她姓谢,想是三娘子和他说过。
昭诩干咳了两声:”我还想、还想和谢娘子道谢。”
隔着帷纱,谢云然看了他片刻,笑道:”其实……该我和三娘道谢才对。”
昭诩一愕,显然他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谢云然也不在意,福了一福,施施然就要前行,又被叫住:”谢娘子!”
这回换了四月说话:”世子还有事么?”
昭诩犹豫了片刻:”谢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回廊下静了一会儿,浅灰色的风被阳光晒成金沙,一把一把撒出来。谢云然觉得喉中略有些干涩:”一会儿三娘子该出来了。”
”小小一个瑶光寺,三娘还不至于担心我走丢。”昭诩说。
谢云然垂头又想了片刻,说道:”世子往前走,有个积雪亭。”说完这句话,袅袅婷婷就走远了。
积雪亭在天心苑以南,东临澄心湖,四围古木苍天,藤蔓枝连,虽在盛夏,也凉意袭人。昭诩找到的时候,谢云然已经在亭中,石案上摆了酪饮小食,案下设了坐具。四月仍忠心耿耿守在一边。
昭诩忍不住冲她笑了一笑,心里想,这位谢娘子,可真是个周全人物。
只是目光触到酪饮,面上又有些发热,仿佛唇边幽香未散。谢家装酪饮的是两只斗彩莲花瓷碗,配套同色瓷缸,倒也别致。
谢云然起身道:”世子坐。”
这是主人的姿态了。昭诩回了一礼,依言坐下。昭诩道:”早就听三娘说过谢娘子。”
三娘子说她,自然不吝赞美,谢云然微微一笑,欠身道:”三娘子厚爱。”
”三娘她……”昭诩微叹了口气,”三娘她自新僻,只有袖表妹一个玩伴,如今袖表妹又……”
去年底三娘和他说,她被于烈父子劫持,是贺兰初袖设局,他虽然不怀疑三娘说谎,却也没有足够重视,否则就不会有三娘这次受伤。他言简意赅与谢云然解释宫里发生的事……他知道谢家应该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是定然不如当事人清楚,更何况谢云然如今人在瑶光寺。
谢云然凝神只听,元昭诩道:”……虽然我当时不在,但是袖表妹这样对三娘,三娘有多难过,可想而知。我一直怕她闷在心里闷出病来。如今看来倒还好,想是谢娘子着力开解的缘故……”
三娘一向不擅交友,却难得和谢娘子好,所以昭诩有这个推断。
谢云然却哪里敢居这个功,正要连声否认,忽听得一个少女娇嗔的声音:”阿姐,你说南平王妃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一把温婉的少女声音回答她:”傻丫头,我家又要出一位王妃了。”
话音入耳,谢云然登时截装头,往元昭诩看去。昭诩不知所措,被四月狠狠剜了一眼:先前她还道他是个好的。这两个少女话虽然不多,意思却很明白,这个该死的南平王世子今儿来瑶光寺是来相看媳妇的!
既如此,又何必招惹她家姑娘!
谢云然心道才说了流年不利果然流年不利,这都今年第二遭了……第一遭是和三娘子被堵在目莲山中桃花林里,窥见郑笑薇与情郎私会。这次就更糟糕了……敢情她和他们兄妹还真有偷听缘。
这胡思乱想间,少女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娇嗔少女道:”……可是六娘子像是不太喜欢我的样子。”
”六娘子性情直率,并非不喜欢你。”又一个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比前面两位都稳重,”从前我们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见过,是吧九娘。”
等等!她们……进宫给太后贺寿?谢云然心里一动,怪不得这声音耳熟,可不正是李家姐妹,既然一个是九娘,那这个,想必是八娘了。李家姐妹性情都温婉,倒是那个娇嗔少女,声音略微尖利,想是她们族妹?
却听九娘应道:”是。六娘子是王妃所生,与世子不同母,三娘子才与世子一母同胞。”
他的家事,这李家姐妹倒打听得清楚,昭诩郁卒地想。
”那三娘子……怎么不见?”娇嗔少女问。
八娘道:”听说是病了,在养病呢,王妃不是说了么,世子一进寺,先就去瞧她了。他们兄妹感情倒好。”说到这里,声音里不无艳羡,她的哥哥可没这么上紧她。
”听说是亲娘早没了,兄妹俩相依为命的,能不好么。”九娘说。
”话不能这么说,”八娘却道,”南平王世子打喧着王爷在外征战,三娘子又一直养在平城,从前连洛阳都没来过,怕也是生疏的。”
”那三娘子人怎么样啊?”娇嗔少女问,”喜欢什么,性情可好,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这问得可够详细的,谢云然心里想,看来这位李家娘子,对南平王世子妃是志在必得。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往元昭诩看了一眼,恰元昭诩也在看她,四下里目光一对,不知怎的,各自都有些惊慌,忙忙移开了。
古木遮天,亭子里原本就幽静,又没有人说话,光听着林子里少女踩着落叶的声音,风沙沙地过去,吹得谢云然面上帷幕飘飘的。
她们可千万别往积雪亭这边过来,谢云然心里想。虽然她与这位南平王世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但是他眼下正与别家小娘子相看呢,却躲在这里与自己说话,怎么看都是件惹人遐思的事。
她自毁容之后连遭挫折,已经把世间许多事都看得淡了,可是要无端遭此无妄之灾,也是不情愿的。不由有些抱怨南平王世子考虑不周。他就是要与自己说三娘子的事,什么时候不好,挑这时候!
也怪自己一时轻率,有话在天心苑说也好啊。
而四月已经急了起来……这附近没别的去处,几个小娘子走得累了,定然是会进积雪亭来歇脚的,到时候可怎么解释!都怪南平王世子!她又狠狠瞪看他几眼,而脚步声,是越发近了。
就听见林子里九娘的笑声:”倒没留意三娘子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过小娘子么,衣裳首饰,胭脂水粉总是爱的,倒是六娘子喜欢骑射……和十二娘你一个性子,原本我还当你们会一见如故呢。”
原来是李十二娘,谢云然心里想。
八娘的说辞又不一样:”三娘子么,大约是喜欢弈棋吧,我们在宫里时候,不是瞧见过她和陛下对弈么?”
三娘什么时候喜欢下棋了,还和皇帝下棋,昭诩心里嘀咕,他对皇帝的敬意,可比嘉敏诚恳多了。这思索间,猛地瞧见四月的脸已经越来越白,不止是白,还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
这亭子里并不热。
再转头去看谢云然,隔着帷幕,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她虽然着急,却还是镇定的。
果然大家女子养气功夫了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昭诩微微一笑,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林子边缘,再几步就能看到积雪亭了。昭诩长身而起退了几步,他落脚极轻,几乎没什么声息。
四月被他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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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絮语()
昭诩再退几步,已经退出积雪亭。这亭子四面都是古木,笔直地,从脚下一直刺到苍穹,上头枝叶之繁密,就算是下雨,也未必透得进来。谢云然登时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心里一喜,想道:三娘子这个哥哥倒是不笨。
一念未了,昭诩已经利落扎好袍子,他只往上只看了一眼,手忽地一长,也不知怎的,人就到了树上,然后蹬蹬蹬几步,树叶簌簌地,人却越来越上,越来越上……他简直像是走在平地上,谢云然心里有些佩服地想,这可不是朝夕之功。
昭诩觉察到她在看他,偏头来,眨了眨眼。
谢云然:……
”谁赢了?”那娇嗔少女问。这说话间已经看到积雪亭,也看到亭子里的谢家主仆,不由”咦”了一声,岔装头,说道:”有人!”
谢云然起身致意。
八娘九娘也认了出来,纷纷叫道:”谢娘子!”心里却在想,方才说话略大声了,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听到多少,别的也就罢了,开头一句”我家又要出位王妃”可就有些不合适了……事情还没定呢。
三个人六双眼睛只往谢云然脸上转,谢云然心里哂笑,口中只道:”八娘、九娘,你们怎么来了,还有这位……”
”这是我家十二妹。”八娘说。
”十二娘。”谢云然微微颔首。
这就是王妃看中的世子妃人选了,果然好人才,李家家世也过得去。同样穿的石榴裙,她比两个姐姐都出众。
就容色而言,谢云然生平所见,大约也只有郑笑薇能比,然而郑笑薇娇媚,李家十二娘是热烈,热烈得就像是她身上的石榴裙都是火星子,一不留神就能燃起来。或者是晚霞,烧得轰轰烈烈,半边天都红了。
”谢娘子在这里做什么呀?”十二娘好奇地问。
没等谢云然答话,她已经看到石案上两碗酪饮,她可不比昭诩粗疏,登时就叫了出来:”谢姐姐是与人相约在此么?”
这话说得**,不过她神色天真,谢云然心里虽然尴尬,也不好着恼,只目光略略偏了偏。四月会意,接过话头道:”回十二娘子的话,我家姑娘并未与人相约,只是在此赏玩,我陪她饮一碗罢了。”
”哦,”十二娘笑嘻嘻看着四月,”谢姐姐,你这婢子倒是能说会道。”
”十二娘子谬赞了。”谢云然淡淡地说,她原本与李家八娘九娘有些交情,但是这个十二娘子显然性情不同,也不知道树上那位消不消受得起。
树上那位目力甚强,知道下面说话的就是继母给挑的媳妇,细细看了一回,心里想:倒是个美人。
谢家这婢子说,她家姑娘不过是赏玩到这里,在这里歇一歇脚,顺便饮一碗酪,这话,李十二娘是不信的,这荒山野林,有什么好赏玩的,一时眼珠子转来转去,忽笑道:”谢姐姐也是来瑶光寺礼佛么?”
八娘和九娘面上都有些尴尬,她们从前和谢云然有些交情,谢云然赏花宴上出事是知道的,她在这瑶光寺,有多少是礼佛,多少是避世,总不好深究。
十二娘是她们堂妹,深得其父**爱,前些年其父外放为刺史,带了她上任,回京才不过月余,并不知道太多的事。这个妹妹年纪虽幼,主意却大,性情也要强,她们姐妹竟有些压制不住。
因此两姐妹目光里都添了三分歉意,谢云然含笑道:”是啊。”
”这里并没有外人,”十二娘奇道,”谢姐姐为什么一直戴着帷帽呢。”
”十二娘!”八娘和九娘几乎是同时叫出口,八娘致歉道:”谢娘子,十二娘她……”
这话着实无礼,连天真这个借口都搪塞不过去。她再三挑衅,谢云然再好的涵养也有些动气,对八娘、九娘欠身道:”我歇够了,先行一步,各位慢玩。”也不再看十二娘一眼,姗姗离去。
”我说错什么了吗?”十二娘眨巴着眼睛问,她眼睛大,眨起来如有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