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嘉敏,在赏花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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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陆扬()
那是她陆家最风光的一日,她有生以来。()不说阿姐,就是其他各房姐姐妹妹,也都精心装扮,从领口、袖口、裙边的绣花,从上襦、下裙、披帛、帔子,到头上插戴、腰间环佩、脚下鞋履,还有画眉的笔、点唇的脂、敷脸的粉,指尖的蔻丹、两靥的花子,都精致得能晃花人的眼睛。
更不说那之前家中的大兴土木,构筑的亭子、池子、假山、回廊,移植来的牡丹、蔷薇、松柏、翠竹,还有**好的歌舞班子,那些日子,几乎是每天都能听到的丝竹之声,穿行其间,恍然如梦。
阿姐的眼睛也像是一场梦。
赏花宴那日,全洛阳最顶尖的贵女都来了,她们梳别致的发式,画高贵的妆容,她们衣裳如云霞,环佩皆金玉,争奇斗艳。陆家并非寒门效,但是这样的热闹与奢华,也是多年不曾有了。
她记得兰陵公主,并不因为她身份贵重,或者姿容出色。那日来的公主郡主太多了,美人也太多了,但是母亲说,谢家娘子出事,兰陵公主是第一个发现的——那应该是个很热心的人吧,她这样想。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冒此奇险。
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方才,陆五娘苦笑了一下。她是在**之间忽然被迫长大的——也许还不够大。人心险恶,她知道得还不够多。她不由自主触到腰间的硬物,她也不是没想过最后一着。
她总不能、她总不能眼睁睁瞧着阿姐曝尸荒野吧。
那些荣光,她的阿姐带来的荣光,全族人都梦想着沾光,他们争相讨好父亲、讨好母亲,也讨好她。他们说阿姐打小就不凡,一口咬定早有异人算卦说她造化非常。到大婚那日凶兆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们开始有意无意躲着家人走。
到前几日,宫里影影绰绰传来阿姐****的风声,他们的态度又变了。
他们说阿姐从小就不像是有出息的样子,长得不怎么样,骨头还轻,被皇帝看中立后那是走了狗屎运,还不知道珍惜,他们说贵人贵在命格,没那个根骨,就别做这个梦,他们说阿姐是个祸根,要开祠堂逐她出族。
人心是这样的啊,陆五娘算是知道了。
所以,就算兰陵公主尖酸刻薄、苛酷成性,她也须得来求上一求。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阿姐会刺伤她,但是她想,阿姐总有她的理由。如果她能到兰陵公主身边贴身服侍,时长日久,总有法子找出真相。
阿姐死了,她不能让她曝尸荒野,也不能让她白死。
“你当真是陆家的女儿么?”却听嘉敏问。
“是。”
“我瞧着不像。”嘉敏淡淡地说,“陆家何等门第,怎么会养出为奴为婢的女儿来!”
“我——”陆五娘垂下头,生路又窄了一分。
随之而来的还有恐惧:兰陵公主想做什么!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她这是想要否认她的身份么!
一瞬间的恐惧:如果她不是陆家五娘子,擅闯宫廷,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会被当做刺客处置么?陆五娘在进清芷园之前,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里,谁,或者什么物件能够证明她的身份?如果兰陵公主否认怎么办?如果兰陵公主一声令下要当绸杀,谁能救她?
如果她死在这里,就算是日后,知道杀错了人,谁还能说兰陵公主不对呢?毕竟,她不知道啊。她不知道她是陆五娘啊,她已经说明了原因:陆家何等门第,怎么会养出为奴为婢的女儿来?
一句话,足以抹杀她的存在,连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会以她为耻吧,阿姐已经令家族蒙羞,再加上她……陆五娘年纪虽小,想到这一层,竟也冒出冷汗来:兰陵公主她……是恨着阿姐的吧?
……是阿姐刺伤了她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听说,如果不是胡家娘子和皇帝及时赶到,她当时就……她一定很恨阿姐吧。
“如果你当真是陆家五娘子,就给我起来说话!”嘉敏短促地笑了一声,极尽嘲讽地,“不过,我想你也不是了。”
“谁说——”就算是死,她也是陆家人!陆五娘昂起头。
“我说的!”嘉敏不容她反驳,一口气喝断道,“皇后母仪天下,天底下能定她罪的,不过太后、天子而已,如今皇后罪名未定,我问你,你赎什么罪,你给谁赎罪?陆家人,哪里来这么软的膝盖!”
这几句话一气呵成,陆五娘被惊得跌坐在地上,茫然。
她张张嘴,发不出声来。却听得门外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舍妹冒犯,公主恕罪!”是哥哥。
座上嘉敏呆住: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陆扬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眼下的心情,这几日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折腾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从四娘出阁开始……
原本兰陵公主醒来让他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要兰陵公主真就这么死了,天知道南平王父子会拉他们陆家多少人陪葬。紧接着就听说兰陵公主指认四娘罪状,与胡氏、贺兰氏口供相符,罪证确凿,再没有反转的可能了。
唯一庆幸的是,兰陵公主还留了半句口风,说四娘当时精神状态不对劲,不然,他和父亲、祖母几个今儿也都不必进宫求见了,直接在家里等着接御旨就是,夺爵、革职、流放,没准还得上菜市场送上几颗人头。
既便如此,四娘当时要置她于死地总是个事实,太后的意思,大约是先废后再定罪。
要真这样处置,陆家就完了——只要坐实了废后,四娘的罪就轻不了,一旦四娘定罪,就算皇帝还想用他们陆家,也有心无力。
所以今儿一早,他就随父亲进了宫,皇帝坐镇,宗正主持审理,南平王父子不依不饶在意料之中,如果不是立场问题,站在路人的角度,没准他也会为兰陵公主打抱不平,觉得四娘罪该万死。
奈何他姓陆。
四娘是他亲妹子,小他不过三岁,幼时极是亲热,及年长,他奔赴边关,就见得少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四娘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要杀兰陵公主,兰陵公主又不是嫔妃,能碍着她什么事?就算是公主骄纵蛮横,她就忍不住这一时?****不见血的法子多了去了,贵为皇后,何至于亲自动手啊。
谁知道进乾安殿才不过一刻钟,就有寺人慌慌张张进来,说扶着祖母进昭阳殿的五娘不见了,祖母当场厥了过去。
陆扬:……
这可真是祸不单行,五娘性情刚烈,和四娘感情又好,又正在容易冲动和容易被挑唆的年纪……原本四娘就已经把南平王府和太后往死里得罪了,要五娘再闹点什么事儿出来,谁保得住她!
不把全家都赔进去就不错了。
陆扬有一瞬间的万念俱灰,四娘已经把陆家的天捅了个口子,五娘还在往那口子上撒盐,他简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他下意识去看父亲,父亲脸色苍青。
连皇帝的脸都是黑的。他根本不敢去看南平王父子。起身先谢罪,然后请皇帝开恩,让他进宫抓人,理由有二,一是五娘身手不俗,恐怕惊扰到太后、公主等贵人;二来“臣最熟悉五娘性情”。
言下之意,万一五娘闯祸,以哪位贵人性命相要挟,他去,是能救人的。
他其实是想救五娘,母亲生了他们兄妹三个,四娘已经没了,总不能五娘也……
到匆匆进到后宫,直奔清芷园,却不料听到嘉敏这番话,怎么兰陵公主,倒并不像是个飞扬跋扈的?
五娘这个傻子,定然是屈膝相求了。兰陵公主有句话说得对,他陆家人,哪里来这样软的膝盖!四娘一日不废,一日不定罪,就一日还有转机……想到转机两个字,陆扬心里一动:她怎么不叫人拿下五娘?
“既然来了,就把妹子领回去吧,顺便,收了她怀里的——是刀么?”兰陵公主的声音出奇的温和,比方才训斥陆五娘要温和了百倍,并不像是要问罪的样子。
陆扬原本心中就大有歉意,兰陵公主这般好说话,更是感激,待听到“刀”字,不由眼前一黑,喝道:“五娘!”
“……是裙刀。”陆五娘简直没脸见哥哥。
裙刀原本是女子系在裙上用来压群幅的刀,没有开过锋,也不能伤人。当然陆五娘的这把……就不一样了。
陆扬深吸了口气,虽然明知道兰陵公主看不见,还是深深作了一揖,说道:“公主恕罪!”
里间有人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
陆扬道:“舍妹今日鲁莽,我陆家定然会给公主一个交代。”
嘉敏心道陆五娘私闯清芷园,犯的是国法不是家法,不是陆家可以给交代的事,这位陆郎君……想得也太简单了。
也不应他的话,只吩咐道:“曲莲,送陆娘子出去!”
却听陆扬道:“请公主允我当面谢罪。”
陆五娘一呆,嘉敏也微微怔住:“这就不必了吧。”
门外静了片刻,方才再度响起年轻男子的声音:“好教公主得知,皇后是我妹妹,五娘也是。我想我陆家欠公主一个歉意。朝廷如何裁决是朝廷的事,眼下,我却想与五娘,代皇后向公主谢罪。”
且不管他有什么打算,至少声音听起来确实有诚意,嘉敏犹豫了片刻,说道:“曲莲,设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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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部曲()
不多时候,昭诩就到了。
一路上曲莲快言快语与他说了个大概——这也是为什么嘉敏差遣她,而不是叫那些更熟悉宫里路径和情况的宫女去请昭诩的原因了。昭诩进门,嘉敏就说道:“还请陆郎君与陆娘子隔间休息一会儿。”
陆扬起身行礼,昭诩回了一礼,鹰隼一样的目光,并不多话。自有宫人领陆家兄妹过去,设了坐具、食案,又送上来五色饮,几样色香味俱全的小食。陆五娘见屋中宫人、婢子都避得远远的,怯生生又喊一句:“哥哥!”
“嗯?”
“哥哥当真要送两千部曲与兰陵公主么?”她低声问。
陆扬“嗯”了一声,陆五娘就急了起来:“家里哪里凑得出两千部曲!”
“会有的。”陆扬这样说。这是合族的难关,不是他一家一户,有祖母在,什么都压得下去,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他并不担心兰陵公主会出尔反尔,只是想,四娘到底为什么,要和兰陵公主过不去呢?
“三娘你要部曲做什么,家里又不缺这个。”昭诩说。他不赞同妹妹的主意,瞧她这一身的伤,差点就……这笔账,怎么着也要讨回来。难不成还让那个陆氏顶着皇后的身份,风风光光下葬?
——当然他也知道,就算不废后,陆氏的葬礼也风光不了。
“我就是想要!”嘉敏说。
昭诩:……
“陆家那小子不厚道,三娘你莫要被他一张脸骗了。”昭诩苦口婆心,换了个角度与嘉敏说:“你想想看,一旦陆氏被废,陆家就是个树倒猢狲散的光景,别说是两千部曲,两百他家都养不起,到时候还不都是送东市的货,几百大钱能买一串,哥哥都帮你买回来就是了!”
嘉敏:……
她怎么就像是会被一张脸骗倒的人呢n敏抚额,哥哥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话不是这么说,”嘉敏却摇头道,“我不是说过么,皇后当时神志不清,多半是被算计了,人死为大,咱们犯不上与陆家死磕。整垮了陆家,能有什么好处?退一步,人人都会说阿爷心胸宽大,就是军中——”
陆家部将、故旧遍布军中,这里头的好处,不必嘉敏说得太明白,昭诩自然心领神会。
昭诩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委屈你了。”
“哥哥!”嘉敏说,“我不会委屈自己。”
昭诩带了陆家姐妹回前殿之后,嘉敏又重新宣了一回朝食,其时已经到巳正。厨中送了红稻米粥和古楼子过来,古楼子刚出锅,香脆可口,嘉敏也是饿得狠了,吃了两张方才罢手,把曲莲急得不得了。
午时,昭诩过来陪她用膳。
这一顿自然又丰盛许多,林林种种摆了有十余样,有芙蓉豆腐,鹅肫掌羹,糟蒸鲥鱼,砂锅煨鹿筋,素炒的山珍,配着翡翠鸭丝卷、葱酒海蛰、白切油鸡、熏鱼儿几个冷盘,再有黄菜雪鱼汤,枸杞莲子汤,口蘑鲜笋,燕窝鸡丝几个汤菜。昭诩吃得十分尽兴,嘉敏就傻眼了。
——这早上吃的还没消化完呢。
实在气不过,就拉着昭诩说话:“阿爷是回去了么?”
“可不是,”昭诩吞了只鲜嫩多汁的豆腐球,说道,“这几日都在宫里等你醒来,衙里府中,不知道积了多少事儿。”
“阿爷他……说什么了么?”嘉敏其实是有些担心父亲生气的,毕竟她自作主张了。
昭诩舀了勺口蘑鲜笋汤:“阿爷能说什么,你都打定主意了阿爷自然说好的,不过阿爷说,陆氏不许附葬山陵。”
自古帝后合葬于山陵,既然不许陆静华附葬,那虽然不是废后,也是很明确的态度了,也在意料之中。
嘉敏“嗯”了一声:“那……其他人呢?”她一直到这会儿,才有精神问这个。
“什么其他人?”
“我那晚见到的宫女啊,还有可能给我下药的……还有皇后身边那些……还有胡家表姐,还有……袖表姐。”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有些吃力,她总不愿意想起贺兰初袖,但是总又绕不过去。
“那些助纣为虐的宫人么,都处置了。”昭诩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和嘉敏提起是杖毙,三娘有些心软,他想。
“玉琼苑和凤仪宫的宫人……”
“都处置了。”昭诩重复。他说的处置了,自然是都处置了,玉琼苑和凤仪宫,几乎是全部清洗了一遍。
“他们就没……供出什么么?”嘉敏迟疑了片刻,方才问。她知道这件事必然波及甚广,以父亲的性子,宁肯杀错,不会放过。但是在那之前,这么多人里,难道就没有一个站出来指认贺兰初袖么?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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