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惯用无赖手段,一撒泼大家都来哄她帮她。腿就在自己屁股下面,你爱子心切怎么不去寻?可惜往日惯用的招数如今全然不管用。大家都紧张自己的命,照看自己的财产两只眼两只手都不够用,恨不能变成八爪鱼,哪个会去帮她?
她儿子没事。否则也不会后来涎着脸上京,死乞白赖的自称是她表弟,两人娃娃亲,暖香就是个童养媳,逼得她不停拿东西,连带着宁远侯府和言景行都被看了笑话。不过,才懒得告诉她!让她嚎嚎去吧。暖香躲在人群后面,深藏功与名,看里正点完小孩老人开始点壮丁,王有才?大舅不在?
仿佛一股冷水从卤门泼下,暖香从头到脚冰凉。春娇嫂还在号哭她苦命的人生她没良心的儿,压根没去听。暖香咬咬牙,拔脚向小镇上的酒馆跑去。我的舅舅呀!你这是坑死我!暖香抬头看天,还有时间。趁着点星光,狠命飞奔。
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但当初没有你抱我出清河,不寻百家奶给我,襁褓里的我早就死掉。今日,还你的救命恩!舅舅呀,我们从此一拍两散,再不相欠!暖香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浑身酒臭醉如死狗的男人拖起来,塞到柜台下面。县老爷得了消息,立即命百姓做好准备,大家都逃命去也,只剩他一个等着变鬼。又恨又怒又埋怨,暖香用袖子沾沾眼角,决定此生再不为他落一次泪。
嘭!头颅被撞,王大舅终于醒来,遍布着红血丝的眼看着暖香:“暖香?暖香?舅舅对不起你呀,舅舅没能保住你。我没办法呀,家里没女人不行,她还给我生了儿子。她凶悍,没有人敢欺到门前,咱忍忍,忍忍啊。”
“你没办法,你总是没办法!那玲珑美玉五千两都卖的,被你五两银子卖了,因为你没办法。我五两银子被卖了,也因为你没办法!”暖香咬牙,恨不得狠狠踹他。“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也不忍!你把我当什么,她把我当什么呀!”
“舅舅!春娇嫂要卖我,昨晚上我问你,我齐暖香福大命大,注定了要悬金印戴珠冠获得封诰众人艳羡,现在你救我不救?”暖香怒其不争无比心寒:“我只盼你表个态,说你是我外甥女,看在死去的姐姐份上也不让你跳火坑。可你没有。你还是摇头捂脸,说自己没办法!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却任凭那婆娘害我!我已拿定注意,你心里还能争口气,我就不会丢着你不管,可你呢?”
王大舅窝在柜台下面,像一只肮脏的流浪狗,一句话说不出来,暖香跺脚:“地震一来,大家都死一次,重活的命都是自己的。你原本醉倒在这里,该被瓦片砸死,我也算舍命救你,咱们恩怨两清,再不相关!”
看着那奔跑而去决绝的背影,王大舅要阻拦哄劝,两条腿却醉的站不起来。
“别哭嚎了!”牛尾庄的避难地,里正终于忍不住开口,呵斥徐春娇:“省点力气保命吧。说罢了,大灾难就是老天爷清洗凡间,收人回去。大家各安天命。地震要来了,谁的命不是命?乡里乡亲的,大家谁该为你的儿子死?别人的命就不金贵?”
“对呵,你只管哭你的儿子,暖香,哎?暖香呢?”里正娘子一愣,“刚还看见她跟在队伍后面,这会儿哪去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个闺女见到了白胡子大仙。这可是被神灵眷顾啊,万一应验了灾难,她就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胡爷?大老虎呢?他也不在。”住在齐家隔壁,将一切纳入眼底的二丫叫起来:“春娇嫂把暖香卖给了胡爷,这会儿俩人哪去了?”
胡爷的大宅大院等闲没人敢靠近,里正派人通传消息,现在也只见到他的家丁长工各个小老婆挤挤抗抗嘈嘈闹闹的争东西,不仅打骂的最凶,来得也最晚,到现在还在乌眼鸡一样斗骂片刻都不消停。大家都主动保持距离,把场地留给他们,免得自己被牵连上。被人这么一提,立即有个小老婆披散着头发哭起来:“胡爷呀,爷你哪里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欺负。”
旁边立即有个女人插嘴:“好个不要脸的贱货!你咋证明你肚子里那货是胡爷的?指不定过了几手的东西!”
新一波打闹又开始,里正长吁一口气,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烟,假装不知道:灾难面前人人平等,无常不会因为你腰里有钱为人凶悍就不收你。长工佃农都是人,没道理为你死。况且这祸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可惜了暖香,一个好姑娘。哎?暖香呢?
暖香在小镇里,墙根处大橡木桌子下头。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今天她经历了太多事,跑了太多路。没有力气再去找开阔的平地。实际上刚离了王大舅她就一脚栽倒,感觉到地面有异样,连滚带爬钻到这个三角区。
轰隆隆,哗啦啦。仿佛远古巨兽发出怒吼。暖香捂住眼睛,抱住头。一切都开始了。重活一世,是老天的恩赐,从此以后我再不拿命冒险。
第6章 景行()
宁远侯府在上京中心区。轩昂壮丽,黑沉沉压了大半条街。平日里,被两个大狮子镇守,左右六个小厮看管的八八六十四个铜狮头整齐排列的朱红雕漆大门总是开着,客人来玩不绝。因宁远侯言如海领西北大都督镇守边关一去经年,世子年轻不爱交游,门前便渐渐冷落下来,大门角门尽数关闭。
从门外可以望见假山崚嶒,草木葳蕤,掩映着中央华丽庄重的雕梁画栋。屋脊上貔貅蹲卧,屋檐上獬豸呈威,倨傲的压在中轴线上的就是正院正堂。按理来讲,这里应该是正室诰命的住所。但在宁远侯府却是个例外。
一个穿水红袄子青缎掐牙背心簇新红绸马面裙的丫鬟走了过来,手中白玉青叶莲花碟盛着紫艳艳水灵灵一大串葡萄,她那粉缎鞋子踩在大条形青石砖地上一点声音也无,直到跟前那值班的小丫头才发现,忙站起来问好:“一心姐,老太太又把咱们世子叫过去了。张氏也过去了,还带着慧姑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放少爷回来。”
叫做一心的大丫鬟一边把果碟放好,一边熟练的把窗户格子支起来:“张氏这人不安好心。她总惦记着让自己哥儿承爵呢,自然看咱们少爷不顺眼。还能为着什么事?不就是二姑娘?她今日上学堂砸了一个登州黄玉砚,女先生便说要她爱物惜物。谁知道二姑娘当场就哭了,说她不是故意的,却要挨训,大哥哥价值连城的玲珑珮随便丢出去连个响都没有,却没人吭声。”
小丫鬟捂住了嘴:“呀?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这件事?硬要拖咱们少爷下水。”
“她才多大?哪里知道这事?定然是张氏那人私下磨牙被听道了,小娃嘴没防备,这才捅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把碟子放好,打起帘笼,九转活顶博山炉里重新撒进玫瑰香“别浑扯了,赶紧去把花浇了,最近雨水少,得多浇一次。”一心柳眉立起,冷淡看了福寿堂一眼:“不就是巴着劲儿要进咱正院嘛,前段时间还说这里有先夫人魂魄飘荡,不干净,要去寺庙请经超度呢,作的好妖!”
小丫头零鱼进来最晚不清楚底细,心里奇怪哪有当家冢妇住偏院进正屋还这么费力的,但却不敢多问,明智的闭了嘴去浇花。景少爷最喜欢那一架蔷薇,千万不能出岔子。
侯府老封君鬓发如丝,面庞红润,耳朵还好。眼睛却有点花,看人观物会不自觉的后仰。所以府中上下都习惯了老太太靠在或大或小或金红或浅紫的小枕上,身体后倾,双眼微眯,同众人说话,不论对方是亲朋好友还是宾客下人。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她的嫡长孙,前诰命许氏所出之子言景行。召他过来,老太太腰杆是挺直的,身子不仅不仰着靠着而且还是端正的,脸色也会不由自主的收敛起来。好声好气怜贫爱幼的影子全然找不到。其实这样坐她根本看不清位置在她左手边第一,距离挺近的长孙。
下人都推测老太君是故意的。她不喜欢这张脸。跟亡故的许氏过于相似,会让她不由得想到出身高贵冷漠高傲的前儿媳。
言景行披一身日初霞光走进来,绯色如纱,落在那雪白滚银锦缎上,墨玉梅花飘落在衣摆和袖口,踩在墨绿色铜黄镶边福寿连绵厚地毯上,从六曲花鸟屏风后面转出来。有的人大唱大闹也不过跳梁小丑,有的人却只要一个剪影就能抢走所有的戏份。言景行无疑属于后者,仿佛银瓶乍破月惊山鸟,让人一瞬间忘记动作。
那张脸过于精致,眉眼却过于清冷,哪怕初晨的暖阳都没能让他柔和下来。满屋子大小丫鬟低了头,连呼吸声都压低。这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后辈,不逢迎不说笑,年纪轻轻,骨相未开还带着少年的纤丽却气调森严,仿佛有一层看不到的透明帘子挡起来,防守严密,水泼不进。
他看着端坐中央的老太太慢慢走过来,神色不动,眼角扫到坐在右手边第二的粉红少女。言慧绣有点心虚,扭过脸去,视线微低。所幸言景行并未理她,径直走到老太君面前,弯腰,垂首,行礼问安,动作标准的可以拿尺子来量。
老太太并不拦着,端然受言景行的礼。这更坐实了下人的猜测,老人家不喜欢景少爷。若是仁哥儿她早就一叠声的叫起,拉到怀里摸脸揉头了。
见礼完毕照旧在老位置坐下,老太太递了那五彩填金小盖钟过来,里头碧螺春泡的刚刚好。言景行道谢捧过,却不饮,按在身侧黄花梨雕漆葵花式小高几上。要是另外几个晚辈那早就欢天喜地的尝了。老太太用嘴角拉深的法令纹表现出自己不乐。言景行却好似根本没看见,或者没看懂。
“景儿,我知道你书院事多,原也轻易见不到你,但今个儿忽然听说一件事,颇为重要,我这乐于装聋作哑享清福的人也不得不问个清楚。”
老太太一开口,张氏便不由得抿唇笑,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这话讲的太损了。言景行五六岁就被带去边关,回京后便到他外祖父镇国公府读书,再后来又跟许家儿郎一起进了书院。一般子孙的晨昏定省,他做的可是相当不到位。府里人闲话,景少爷原本就是为着亡母嫌忌祖母继母,特意躲出去的。那玉佩不是许氏陪嫁而是言家所有,他招呼不打就给了人,把当家主母当聋子瞎子。老太太这是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了。
言景行只道:“祖母请讲,孙儿有问必答。”
“那麒麟玲珑玉乃是和田暖玉玉晶,并非一般羊脂白料子,更难得是玉上花纹自成五彩,冬生温夏生凉。雕工是国初名匠乌天工的手艺,正看为麒,反看为麟,一抱球一怀子,自成阴阳。价值几何姑且不论,这东西却是世界上独此一件。我们言家向来只有买东西没有卖东西的,随便到了什么人手里,或者莫名流落到什么地方,可是要被人看笑话的。”老太太语重心长句句在理。
言景行简短得答了个是字,不多一言。等他认错的老太太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言慧绣看看老太太,细声细气的道:“祖母,您莫要着急,哥哥那时候年纪小,并不知晓这后头的干系,我们铁定能寻回来的。”她整整绣着折枝玉兰花的红罗衣襟站起来,模样十分乖巧:“哥哥是最懂规矩的。只要他说了您老人家讲得对,想法子去,那自然会解决的。您只管盼着就是了。”
言景行轻轻敲了敲几案:“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没找回来,就是我没想法子了。”他看了张氏一眼,道:“送出去的玉还寻的回来,砸碎的砚台却收不起来。听说女先生要辞馆?白淑文当了那么多人家的西席,性子刚烈也是正常。”
言慧绣立即白了脸。张氏一怔,立即呵斥她:“你祖母训话,你插什么嘴?”
“好了!别吵了!”老太太皱眉道:“玛瑙碟翡翠碗珍珠缸,平日里打破多少?我可有罚过哪个?我为着物件生气?气的是你顶撞先生,牵连亲友。别人犯错就是你犯错的借口?尊师重道不懂?莫说先生没骂错,便是骂错了要你打板子你也得忍着。你在外人面前代表的永远是侯府颜面!年纪虽小也不可如此糊涂!”
张氏也白了脸,拉着言慧绣跪下赔罪:“慧儿不懂事,让老太太操心了,我今儿就领了她,捧着戒尺去找先生,磕头认错,补功课抄作业。您当心身子别气着了啊。”张氏虽惊实乐,女儿被罚是她意料之中,老太太亲口定了言景行的错,这才是她想要的。
“罢了,都起来吧。”正襟危坐耗费体力,老人家不愿意再耽误下去,又看着言景行:“哥儿也大了,自然不会连个物件的主都做不了。我也不是问责的意思,白说一句,也让人知道我老婆子不是白活的。落一件东西便是落一个口实,哥儿以后是要入金殿出紫薇的,万事小心,不可恣意行事!”
言景行起身听训。
“当年战乱,兵灾未消,人口流离,骨肉分散。一家子亲眷尚且七零八落,何况一个孤女一块玉佩?我也没指望能寻回来。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着不管。这事是景哥儿做的太随意,你老子也由着你任性!”
老太太并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听也只是张氏的转述。这却是张氏某天听言家某个族老说到那麒麟玲珑珮,麒为公麟为母乃是言氏家传,一代留一代,一直都有当家主母保管。她这便起了心思,问宁远侯言如海求要。言如海不愿详谈,随口道幼子不懂事,拿着送人了。张氏慌了,逼问送了谁。最后却只知道落在了某个军官之女手里。老齐已死,齐暖香下落不明,言如海无意多做纠缠。
但对张氏来讲,住不进正院是她侯夫人头上厚重的阴影,对这种事自然格外计较些。于是,转了个不算大的弯,这事终于让老太太知道了。
“我去寻回来吧。”言景行淡淡的道。
老太太怔住:他不过是要找个借口不留在府里,偏偏还拿自己的手造理由。
“又不是大海捞针,那玉佩是独一无二的。要寻自然寻的回。”言景行俯身请罪:“祖母教训的是,孙儿十分惭愧。但求补过。”
“可是你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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