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家的后宅,一直都是不安的。
娶媳妇本该是人生大喜之事,三郎却想的都是后宅安稳不安稳。
王氏羞惭,垂首道:“母亲,这都是我的不是”
看着这个低眉顺眼且又认错极快的儿媳妇,蒙氏张张唇,最终将到了唇边的话吞入肚子里,强压着不耐,皱着眉头,费心开解:“往事已矣,大将军也尝到了苦头,如今人也不醒,这些事也不必再提,你多为孩子们操些心便是,日后看着四郎也娶了媳妇,含饴弄孙,岂不甚好。”
她瞧着,王氏一腔心思都在林简身上,大有林简若是死了,也跟着去了的势头。林简一日不醒,王氏便一日不得回魂,做什么事情都没有精气神。因为林山的婚事,王氏才有了些改观,蒙氏不想将话说得太重。
“情”之一字,自来伤人。
可人活在这个世上,不只有男女之情。
蒙氏不想让王氏伤了几个孩子的心,只用话来点她。
王氏垂首应下。
见她这个模样,蒙氏怏怏道:“闹了这么半响,我也乏了,你也去歇歇吧。”
王氏敛息敛衽退下,若有所思地踱回梅园,入了寝居,转到床前,凝神望去,床上林简依旧不醒。
虽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还是忍不住觉得失落。
王氏伸出素手为床上的人掖掖被角,轻轻理了理枕边上披散下来如墨般流淌的乌发,凝神看了一阵,垂泪道:“不知三郎成亲之前,大将军能不能醒若是能醒该有多好,我们一起做一对好父母罢。”
只是林简依旧没有半点回应。
他内心隐隐有所不安,由来已久,却说不出这不安究竟是怎么回事。
兴许是春天来了。
兄长们各自做伴游玩,没有人愿意带他,年少的林简坐在池畔沁凉的大青石上,托腮看着池中五颜六色的锦鲤,晒着温煦的阳光,自个都不知道自个想了些什么。
身边突然有人出声,带着笑意,突然打破了这份安静,“你到躲在这里快活。”
林简立即起身,垂手慌忙解释:“七哥,我我并非躲懒,只是看着这鱼儿游来游去,不知道多快活,不免就多看了几眼。”
七哥蹲下身,结实的手臂搅乱了池水,锦鲤们似乎发觉了危险,匆匆散去,但依旧快不过七哥的手。
一阵水响,七哥攥出一尾拼命挣扎的锦鲤,对他意味深长地笑。
那锦鲤的尾巴急促的摆动了几下,挣不脱七哥如玉的手掌,几下之后,鱼鳞散乱,林简心里不忍,正想求情,七哥笑着道:“这鱼再快活有什么用?自个的命都在别人手中攥着。你可不能学他。”
林简唯唯诺诺地应了。
“吧嗒”一声,锦鲤掉在池边,重获自由之后便挣扎着想蹦回池中。
不一会,鲜艳的鱼身上满是泥泞,但蹦的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最终还是未能回去。
那呆滞的鱼眼中,满是绝望和死寂。
林简不醒来,也并没有影响林山的婚事,两家人将议婚二人的生辰八字放在自家的祠堂里,并请了高人来卜算。
祠堂里自然没有什么不吉的事情发生,卜算也十分的吉利。
蒙氏十分高兴。
“那还等什么?赶紧下聘议婚期吧。”
说不定,喜事进门,林简也就醒了。
“似乎有些仓促”林山硬着头皮道,装着没有看到弟弟和妹妹脸上的戏谑,“不如过了正月再说”
这么急急慌慌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王氏看着红着脸的儿子笑个不停:“不仓促,不仓促,这些母亲早就存了许久。”
林山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林先对着哥哥挤了挤眼睛,“卢大郎今日还给我抱怨,说卢夫人急着嫁女儿,卢大人有些要面子,不想让旁人觉得卢家着急,议亲到成亲怎么也不能瞧着太短三哥你就别推脱了,腊月里定下亲事,过了正月,再提婚期,就该算是第二年了。”
林山的脸就更红了。
蒙氏笑着道:“四郎说的甚是有理,老婆子急着见到孙媳妇呢,早点娶回来,早点抱孙子。”
林山彻底说不出话来,红着脸,强撑着施了一礼,就告辞而去。
于是百忙之中的王夫人,抽空又去了卢家一趟,帮着林家下了聘。
这亲事定的十分的神速。
外人才得了林家和卢家有议亲之意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些反应,林家的聘礼就已经送到了卢家的门口,引来人许多人观望,个个惊叹不已。
聘礼十分的丰厚,光是压箱底的黄金就有二百斤,处处都体现了林家的诚意。
就这样,王夫人还道:“委屈卢娘子了。”
林三郎在幕府,还没有拿得出手的功名,下聘不能奢侈太过。
看着堆满了院子的聘礼,卢夫人真是又惊又喜。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不止一个()
二百斤黄金并不是个小数目,就这样还说委屈了自家的女儿,若是不委屈这林家的聘礼该有多么
卢夫人咋舌。
前来观礼的左邻右舍和亲戚们,个个都艳羡不已。
不得不说,林家真是大手笔,兴许是觉得给的压箱的金子还不够多,又送了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珠玉摆件,样样都不是寻常之物,再加上琅琊王家家主夫人亲自送聘,更是加重了聘礼的份量。
谁能想到卢家的女儿竟然能够攀得上这样好的亲家。
精明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卢大郎的主意,想等送聘的人一走,就打探卢夫人的口风。
而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却关心的是旁的事。
按照习俗,俊秀儒雅的林山抱着大雁站在卢娘子的窗前,任由屋子内外的人明着暗着打量,强做镇定的面上有几分难以掩藏的腼腆和窘迫。
这让在窗后陪坐的姐妹好友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卢娘子的脸像块红布,林山也只比她好了些许。
小娘子们抿着嘴笑个不停,间或还要打趣。
“林家三郎真是面嫩的紧,让人好生怜惜。”
“你在卢娘子面前说,岂不是让她呷醋?”
“她找了这么好的小女婿,我又没有,让她呷几口干醋也是该的。”
卢娘子原本一直娴静地埋着头任由姐妹们嘲谑,这会子忍不住接话:“原来你是急着找小女婿啊,早说么。”
“你”
然而,被谐谑的对象已经换了人。
屋子里又传来了少女们快乐的笑闹声。
远处的卢大郎抽了抽嘴角,皱着眉头朝窗子的方向看了看,可并没什么用。
他想走过去和林三郎说几句话,可又想不出什么话题,而身旁的林四郎还津津有味地听着,时不时还笑嘻嘻地看看自家三哥。
卢大郎心里暗自懊恼,他就知道妹妹这个性子要不得,早就嘱咐过许多次,今日务必要以贞静贤淑为要,她可好
这样的日子,就算是再不害羞也要做出害羞的样子来啊。
林三郎一定会觉得妹妹是个长舌妇吧。
卢大郎在心里叹气。
他的这个妹妹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林山乃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些小娘子们在窗后围着卢娘子戏谑的话语怎么能逃脱他的耳朵,真没想到,卢娘子竟然如此“悍勇”。
一般人家的小娘子,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红着脸任由旁人笑闹的份了。
她倒是爽直。
林山的唇角微微翘起,面上却似乎更加腼腆了。
少年郎穿着王氏和蒙氏精心挑选出来的大氅,轻巧、暖和又十分的美观,冬日里的寒气并没有什么影响,就连怀中的大雁,来之前被灌了些浊酒,老实地卧在他的怀中,散发着热气。
尚未完全长成的身量,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挺拔之气,颇有几分出尘。
卢娘子趁着女伴们笑闹的功夫,偷偷地朝外瞅了一眼,过了今日,这样的好夫君就是她的了。
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秦侍郎和卢大人并不相熟,又近着年关,诸事繁忙,等到知道林家去了卢家下聘,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再三确认之后,秦侍郎在家中长吁短叹,“卢家的手怎么就这么快呢。”
又不断地追问秦夫人带着女儿拜访林家的点点滴滴,“你们去林家,见了林老夫人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不是说林老夫人挺喜欢女儿的吗?”
他就是不明白,林家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林三郎的婚事,秦家的家世和女儿怎么就没有入林家的眼呢?
原本还打算等到正月过后,借着冯夫人和林老夫人多来往几次,再慢慢叙亲。
现在,什么步骤都用不上了。
秦夫人也摸不着头脑,一切都很好啊,而且当日同去的冯夫人还是林老夫人的旧识,和秦侍郎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半天之后,实在有些气不忿,道:“林家不是还有一个郎君?”
“你懂什么?”秦侍郎发脾气:“林三郎是林家的嫡子,排行为长,目前尚在幕府做事,并无品级。林四郎现在就已经是寝郎了,王妃入了淮阳王府,他的婚事,水涨船高。”
林家最好抢的就是林三郎了。
谁知道,卢家手这么快。
若不是林三郎尚无品级,林家也不会和卢家看上眼吧,这可真是秦侍郎惋惜的厉害。
秦娘子知道了,嘟着嘴向身边的侍女抱怨:“世上比林三郎优秀的男子多了去了,林家瞧不上我,难道我就瞧的上他么?”
自从在林府门口一遇淮阳王,秦娘子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旁人。
林三郎又算得上什么?
只是林家没有瞧上她这件事,的确让人生气,难道她还不如姓卢的?
秦侍郎嗟叹了一晚上,依旧下定决心,想将秦娘子嫁到林家去,的确如夫人所说——林家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这次可要手脚快些。”
秦夫人压着一肚子的牢骚和不满去冯家小坐,冯夫人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个结果,但当初是她主动请缨要做两家的媒人,如今自然不能旁观,怎么也要想着法子找些话来安慰对方。
喝了半杯茶,冯夫人对一脸铁青的秦夫人叹道:“谁知道林家和卢家的动作这么快。”
秦夫人原本还想打听些什么,听了这话,知道对方也是一头雾水,心里更是失落。
卢家的底蕴不如秦家,林家都能看上,当初秦家若是透露出结亲的意愿,林家又怎么会不答应。
秦夫人道:“怎么这么仓促?”
等闲人家议亲,怎么也要有点风声,议亲到下聘怎么也得有个小半年,然而这两家的婚事,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陡然就下了聘。
“难道说”秦夫人顿了顿,素来端庄的神情有些扭曲,悄声道:“林大将军莫非病的厉害?”
听了这话,冯夫人的神情也有些扭曲,端起茶水抿了抿,想了一会才道:“这门婚事虽然定的快了些,也不是无迹可寻,听卢家人说,卢娘子和淮阳王妃交好,经常出入林家,卢家的大郎和林家的小郎君们交好”
秦夫人干干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婉拒为好()
眼下正是各家主母们最忙的时节,两人坐了一阵,就有许多婆子上来奏事,秦夫人的话头起了就被打断,如是者几次,便没了聊天的兴致,于是起身告辞。
冯夫人做做样子挽留了几句,就送客了。
奉旨在家里闭门思过的冯御史,正好闲得无聊,听闻此事便走了过来询问秦夫人的来意。
冯夫人撇撇嘴,道:“林家和卢家结了亲,秦夫人来和我这个媒人抱怨两句,因家里的事情多,坐坐就走了。”
冯御史自从在家奉旨蹲着,消息便越来越不灵便,闻言吃了一惊:“怎么?竟然是卢家?林家竟然没有瞧上秦大人的娘子么?”
一口气用了两个“竟然”。
冯夫人眉头微皱,敷衍地点了点头。
“难怪秦夫人想不开,”冯御史惊诧之后便是感叹道,“卢家的确比起秦家差了些”
冯夫人慢慢喝茶,没搭腔。
冯御史还道:“林大将军病重,林家都是女人掌家,真是应了那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竟然给孩子定下了这样的婚事”
听了这句,冯夫人的眉毛便倒立了起来,“砰,”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大人若是闲的无事,不妨帮着写写家里的帖子。”
“你”冯御史气的吹了吹胡子,“谁闲的无事了。”
这才在家呆了多久啊?连夫人都看不上自己了
没法活了。
“大人若不是闲的无聊,怎么关心起这些妇道人家才在意的事情?”冯夫人扬了杨眉,“又怎么知道秦娘子一定就比卢娘子强?林家的夫人们就见识短浅了?”
冯御史知道自个说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话让夫人不高兴了,温声赔笑道:“她们是她们,岂能和夫人相比,我家的夫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家有母大王,冯御史才不会硬碰硬。
对皇上直言上谏,至少能有个好名声,对着家里的母大王要强,能得到什么?
君子从来不会和小人以及女子相争。
冯御史自诩君子,自然不会和女人一般见识。
冯夫人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些——但也仅仅是略略——道:“大人还是去写帖子吧,后宅的事情就别参合了,这都是妇道人家的事。大人需记得,儿子们的婚事,须和我商议着来,若是日后秦家有意提亲事,我们冯家还是婉拒为好。”
陡然听了这话,冯御史都顾不上生气夫人不敬,惊讶地道:“你这又是何故?”
“何故?”冯夫人怒道:“我们冯家难道就要捡人家挑拣不上的媳妇不成?”
冯御史:“”
虽然知道这里面必然别有原因,但冯御史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实际上,冯御史也觉得心中有点不舒坦。
他和秦侍郎相交多年,一直以为自家必有个儿子会娶了秦家的女儿,谁知道人家却并没有考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