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三山屯城门大开,骑兵从城中涌出,每人手中都拿着火把,形成一条长长的火龙。
火龙的头上,一马当先的,正是景额,他一身官袍上面满是血污,破破烂烂,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身后有守城的士兵,也有一面皮子的猎户,也有普通的农民,如景额所说,全城能骑上马的百姓都冲了出来。
他们有的是被谷把总强行抓壮丁抓来的,但更多是家中有人死在了李朝士兵的屠刀之下,接下了血海深仇的,前前后后加起来,足有上千人,以铺天盖日之势席卷而去。
虽然这支临时凑起来的骑兵,连个阵型都没有,完全是一股脑的瞎冲,但是胜在士气极旺,他们新胜,又是与援军夹击,更重要的是在复仇!
谷行一直留心查看着敌军的情况,虽然看起来李朝军像是被人进攻了,但万一这是个引他们出来送死的圈套呢?
这种担心,随着眼前景象的不断清晰,渐渐消失了。
李朝的军营就在不远处,军营之中此时已经乱做了一团,熊熊大火燃起,将周围烧亮如白昼。
军营外的山坡上,两方人马正在交战,在激烈的喊杀中,有排排火铳的声音响起。
“杀!”谷行一声大喊,全速催动战马。一千骑兵如虎狼般扑到朝军的背后,狠狠撕咬。
原本略占上风的朝军,被人从后方袭击,顿时阵脚大乱,整齐的方阵顿时分崩离析,士兵们哭喊着向着四周逃窜。
骑兵们一马当先,刀切豆腐般深入朝军军阵几百步,所到之处如滚水泼雪,朝军纷纷消散。
“停止射击!”有人大喊道,随即那密集的枪声一停。因为部队之中没有骑兵,所以没有派人追击。
“卑职三河屯八旗军把总,谷行,拜谢将军救命之恩!”见战斗已经平息,谷行大喊道。不一会,就走出了两个手持火铳的士兵,邀他过去。
谷行多年带兵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人绝对是精兵,大战胜利之后,脸上只有一派淡然的笑容,全不似自己手下那般狂呼乱喊。
没有前去争抢战利品,而是继续的执行军令,身形站的笔直,连行进之间的步子都是一样的,简直如同两个提线木偶,但一身的杀气却又怎么也藏不住的。
这必定是那位将军的亲兵了。谷行心中想到,能训练出如此厉害的士兵,这位将军也必定不是简单的角色。
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当走到对方的军阵中时,他才发现这样的精兵还有两百多人,都坐在原地休息,或是在吃些干粮,或是在检查兵器,虽也有说有笑,但绝没有得意忘形。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三百的亲兵?谷行暗暗咂舌,莫非是在乌兰布通大败葛尔丹的裕亲王亲自来了吗?
那两个士兵一直将谷行引到了伤兵营,眼前是一大片躺在雪橇上伤兵,那些雪橇一看就是用木板仓促而就的,每个雪橇上都拴着战马。谷行愣了愣,管不得这一支清军没有骑兵,原来战马全在这里。
接着他心底又冒出一个疑问,这将军莫非是拉着伤兵来打仗的吗?
许多士兵在伤兵之间穿梭,进行救治,但谷行知道,这些伤兵中的七八成,不论如何救治,最终都会伤口化脓而死。
在伤兵之中支着好几口大锅,里面热水滚沸,蒸汽升腾,像是在煮东西,但是闻不到一点味道。
不时有士兵拿长棍从里面挑出五颜六色的布条,在外面稍稍晾晒之后,便用作帮伤兵捆扎伤口,与此同时还有人将一些用过的布条,投入另外的锅中。
这绑伤口用的布条也要煮吗?谷行再一次产生疑问。
在众多忙碌着救治伤兵的人中,一个身穿着正黄色棉甲的年轻将领,走了过来,就这部下水壶中倒出的水,洗了去了满手的血污。
“你是三山屯城的?”
“是!卑职乃是三山屯八旗军把总。”谷行感谢话的还没开口,就被噎住了。
“你们城里有酒没有?度数越高……不对,是越烈越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 矛盾()
传闻越是勇武过人的大将,就越是有些怪癖,看来,眼前这年轻的将领便是如此,不过人家年纪轻轻就手握重兵,又解救了全三山屯的百姓,喝酒这点小要求自然是要满足的。
谷行是个急性子,听到吩咐后,立刻翻身上马往三山屯奔去。只听得身后那人大喊道:“哎,你一个人不够啊,至少得有五六坛子!”
两刻之后,谷行架马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百姓,也骑在马上,每人手里都抱着一坛子酒。
“将军,事出仓促,卑职只找到这些。”谷行将三个大坛子摆在胤祚脚下。谷行看了一眼那年轻将军,虽然行事老成持重,但脸上那一脸秀气是藏不了了,嘴上的胡子还没硬呢,这半大的小子,能和喝半坛子酒就算海量了。
胤祚看了看那三坛酒,皱眉道:“怎么才这么点?艾力克,你带二十人再去一趟三山屯,把所有烈酒都搬来。”
“是!”艾力克翻身上马,又从雪橇上解下二十匹战马,分给手下,一行人风驰电掣办就去了。
谷行此时心中已经有些隐隐不满,就算是要犒劳军队,也不应该现在进行啊,何况烈酒要废大量的粮食酿造,极为贵重,一般人家哪里舍得拿出来。这分明就是去纵兵劫掠嘛。
胤祚没管谷行的想法,大声命令道:“现在烈酒不多,只能给重伤员用,下面我分配一下……”
谷行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这将领居然要给伤员饮酒,还专门挑重伤员,这是嫌伤员活的太久吗?
而那些救治伤员的医兵们,一个个都理所应当的,将自己的水壶清空,领了酒就走。没想到前来拯救自己的,居然是这么一支灭绝人性的队伍。
谷行看不下去了,站出来道:“将军……”
胤祚这时才想起来谷行还在一旁,便道:“哦,谷把总,你现在去城里清理出一些院落,给伤员居住!”说罢就向着伤员走去了。
谷行顿时顾不上了,一把扑过去,抓着胤祚的脚道:“大人,这些伤员都是我三河屯的救命恩人啊!将军,可将他们安置在三河屯,必不会拖累将军的,请将军放他们一条生路啊!”
胤祚刚被抓住的时候还很诧异,等谷行说完,才明白他是误会了,还没等开口,谷行的脖子上就已经架上了五六口钢刀,另有十多只火枪顶住了他的脑袋。
“咳咳,都把武器收起来!我想谷把总可能是误会了。”当胤祚第一次提出酒精消毒的时候,绿营兵们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直到胤祚亲手用酒精替一名士兵消毒,使得他手臂上的刀伤好起来了之后,士兵们才认可了这种做法,并一直在军中使用。
走到一个大腿中了刀伤的士兵身边,胤祚仔细的观察了下伤口,然后倒了些酒在伤口上,那本有些奄奄一息的士兵,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酒精杀毒之后,胤祚又找来针线,像是缝衣服一般把那皮肉外翻的刀伤缝了起来,胤祚前世耳闻目染的也知道些伤口缝合的手法,加上这一世又多次操作,此时已经很熟练了。
在战场上待得久了,对于这血肉淋漓的场面也没那么大的反应了。下手很稳,运针如飞,很快就完成了缝合。唯一遗憾的是没有麻药,士兵胡乱挣扎,要五六个人在一旁摁着。
不过这个士兵已经疼的晕了过去,倒是让众人省了不少力气。
而一旁站着的谷行则有些发晕,烈酒浇伤口,这明明是拷问犯人才用的手段啊。而把人的皮肉当成布料来缝,就更让他受不了了。这要是个普通人看到这一幕,非恶心的把肠子吐出来不可。
救治伤兵进行了整整一晚,伤口被处理包扎好了的伤兵,就会被拉倒三山屯休息,一夜间,来往军营和三山屯的路上,马拉雪橇络绎不绝。
胤祚专心于伤口缝合整整一晚上没有合眼,等伤兵们终于处理好了之后,他连站着都晃荡了。
在三山屯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艾力克!”胤祚大喊。
很快艾力克就撩开门帘走进来,一抱拳:“殿下叫我?”
“约束士兵,不可骚扰百姓!”
“殿下放心,卑职早就吩咐下去了。”
“嗯。”胤祚点点头,刚要躺下,又坐起来说,“鲜族百姓也不可骚扰,百姓之间的争执,一概拦下来!”
艾力克闻言抬起头,面犯难色:“殿下,这个似乎办不到啊。现在城里的百姓们正找鲜族人撒气呢。”
胤祚一声叹息,从炕上起来,穿好衣甲:“带我去看看!”
此时在三山屯内,鲜族人已经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是昔日里和蔼的邻居,此时也开始兵戈相向。
一处院落前,百姓们一声畅快的欢呼,原来是一家躲在地窖中的鲜族人,被百姓们抓了出来,家里上至六十岁的老者,下至八岁的孩子,全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丢到了街上。
“各位乡亲们,我们什么也没做啊。”那家里的男人大声恳求。
“啊呸!”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一口吐沫喷到他脸上,“你们鲜族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打死他们!”人群中传出一个汉子的怒吼,随后一块石头丢了出来,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砸来。
一家人被绑住了动弹不得,顿时便被砸的遍体鳞伤。
那鲜族男人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砸的撕心裂肺的大哭,自己的老父亲已经晕倒在血泊中,满脸是泪的哀求道:“乡亲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啊……老刘?老刘!求你说句话啊,咱们十多年的朋友,你最清楚我的为人啊!”
人群中一个面色漆黑的男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大声道:“乡亲们,听我一句劝,这家人我认识十多年了,绝不会去投敌的,我可以……”
他的话被狠狠打断了,一个指着他怒吼道:“叛徒!我看你和鲜族人是一伙的!”
人群顿时沸腾了,在人群的推搡中那面目漆黑的男子也被推了出来,倒在石雨之下。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一阵铳响,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挑拨矛盾者!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法可依()
人群都停了下来,怔怔望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一队绿营兵,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自己。
“把绳子解开!”那身着黄色棉甲的将领呵斥道。没有人敢动,老刘反应到快,帮一家人把绳子全都解开了。
“你们走吧!诸位乡亲,若是与别人有矛盾,可以去县衙解决!在我治下一切以大清律说话!那户鲜族人家,你们可以走了。”
“等等,将军,他们是鲜族人,是祸害啊!”人群顿时激动起来。
一个壮实的汉子走出来怒声道:“大人,我们一家五口人都被朝军杀了,我要替他们报仇!”
“大人,俺们都是珲春逃难过来的,我这一路上算是看明白了,您别看鲜族人看着面善,其实一个比一个坏啊……”一个老者跪下来,声泪俱下的哭诉道。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冲着胤祚鞠了一躬道:“将军,您有所不知,这次李朝人胆敢越境,就是因为有这些鲜族人的支持。鲜族人在朝军攻过来之后,还百般的援助,并欺压当地的百姓,不加以严惩,不足以平民愤啊。”
胤祚看着激动的人群不发一言。人群之中,那鲜族男人带着家人往自己宅院走去。
那叫喊最凶的壮实汉子,拦在他们身前道:“不准走……”
“砰!”一声枪响,那壮实汉子的脑袋顿时四分五裂,红白之物飞溅,如破了的西瓜。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敢不从命者,死!”
愤怒的人群顿时平息了下来,很快就散去了,那鲜族一家上来拜谢一番,然后回到家中,紧紧闭上了大门。
与此同时,在三山屯城中各处,同样的事情不断上演,三山屯本就是做小城,两百绿营军加上五百八旗兵,很快就将局势稳定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大街小巷上都贴上了公告,大致就是全城戒严,由军队接管,在此期间闹事、打架、扰乱社会秩序的统统砍头。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满溢着血腥味。
很快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治安顿时好转。
“殿下,你何必如此啊?您这条政令一出,城里百姓指不定怎么恨你呢。”在胤祚的书房中,知县景额正在抱怨不休,“鲜族百姓确实有无辜的,但也不乏罪有应得的,让他们吃些教训,也好日后的管理啊。现在百姓们虽然表面上平平静静,但是仇恨全埋在心里了啊,指不定那一天就会爆发出了……”
胤祚边听他抱怨,便伏案写着一份奏报,许久之后,终于落完最后一笔,舒了口气,吹干吹干墨迹,看向景额:“景大人,听说你在城破之时死战不退,一人击杀五名敌军士卒,可有此事?”
景额一愣:“可能是五名也可能是三名……记不清了,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啊,您的布告在外面多挂一刻,百姓们就多恨咱们一分啊,还是赶快撤下来为妙。”
胤祚摇头苦笑,问道:“我且问你,假设你治下有两个民族,如何才能他们避免发生矛盾?”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分散而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也是我大清现行的做法。”
“嗯,是个办法!”胤祚抿了口茶,然后颇为嫌弃的看了茶汤一眼,放的离自己远了些,“但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两个民族变成一个民族……”
“殿下此话何意啊?”
“意思就是说,要么你挑一个不顺眼的民族杀干净了。要么,你将两个民族融合到一起,不分彼此。最怕的就是两个民族互相攻击,形成内耗。”
“呃……”胤祚的这说法太过离经叛道,景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胤祚摆摆手:“算了,算了,说得太多你也不懂,只要记着一点,乱世用重典,待我走后,在李朝人所谓的这一片间岛,你也要严格的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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