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普通的三个菜,却个个讲究,花生米是辽东红崖子花生,猪耳是山东黑猪,鸡是岑溪三黄鸡,经全聚德名厨之手,滋味奇绝。
虽然这些食材与鲍鱼海参之类相比,已便宜了太多,但也绝不是普通人吃的起的。
唐羽吃了口花生米,表情顿时生动起来:“杨掌柜,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扬州富商愿意来全聚德一掷千金了,能把花生米做成这样,绝!”
“哈哈哈……唐掌柜谬赞,请。”
两人说着又干了一杯。
唐羽又说回之前的话题:“别的不说,富春当开的再大,也不过是个当铺,客人前来典当,以房契地契或是文玩字画,换取银两,若能按时赎回,便出一笔赎金,若不能,当铺便将当品卖掉。这种模式其实和银行的质押贷款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银行贷款利率比当铺便宜多了。”
杨亭之点点头:“我明白了,客人们来酒楼宴请吃饭,价高些,宴请之人还会更有面子,而借银子则不然,没人会傻到去找利率更高的富春当,两行仅这质押贷款一条,便足以让富春当关张了。”
唐羽大笑,夹了片白斩鸡放到嘴里,有些含糊的道:“除了质押贷款、银行还有抵押贷款、保证贷款、信用贷款等等贷款方式,若是无需贷款,家里有多的银子,也可以存到银行来,不仅不收保费,还能返还利息。”
“银行竟如此厉害,怪不得能盘踞整个北方。”
唐羽又饮下一杯酒,目光坚定的道:“银行对富春当有着绝对的优势,这也是两行之中,银行先攻徽商的原因,只要三省银行顺利开张,那富春当就大势已去了。”
杨亭之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忧道:“与晋商不同,徽商盐商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皆因两淮盐法与北方不同,北方是票盐,南方则是纲盐,官府指定一家,便只此一家从此盐务专营,永世不改,既不用担心销路,又无需担心货源,还有长江水利之便,每年获利之多,简直难以想象,有这些人做富春当的后盾,唐掌柜可要小心。”
每日来全聚德摆宴的客人中,十有八九都是扬州盐商,耳濡目染之下,杨亭之便对这些盐商十分了解。
扬州盐商的奢靡,是天下出名的,尽管晋商也有盐商,但行事做派,与扬州盐商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譬如,几个月前,扬州一户姓刘的盐商,为体验一掷千金的感觉,叫人兑了一千两金子,又将金子化为薄如蝉翼的金箔,站在扬州文峰塔上,将金箔洒下,顿时天地间似下了一场金雨,无数金箔打着旋落下,文峰塔前绽放万道金光。
塔下的百姓为了争抢金箔,竟聚集近万,踩踏拥挤之下,死伤数百,而那盐商却并未受什么惩戒。
又譬如,有一户赵姓盐商喜欢养马,便重金购得宝马数百匹,当年柳子辉从胤祚手上买走的两匹大宛驹便是卖给了此人。
此人每日上街像遛狗一般遛马,数百匹马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每日都要给官吏重金贿赂,却也乐此不疲。
还有喜欢养花的盐商,便买几十亩民居改成园子啦。
喜欢美女的盐商,便将府中下人全换成秦淮美姬啦。
喜欢大物件的盐商,便用黄铜将夜壶造的一丈多高,出个恭还要爬上爬下啦。
这些盐商没有生存压力,银子又来的太容易,便每天变着法的花银子,互相之间还争相攀比,可谓争奇斗艳,万朵奇葩。
唐羽听了杨亭之对扬州盐商的描述后,也被逗得捧腹大笑,接着正色道:“杨掌柜提醒的是,盐商们万一掺和进这事,却也麻烦,这也正是我请杨掌柜抽紧富春当银根的原因所在。”
“徽商之间也并非铁板一块,富春当没了银子,再找盐商筹措,定然没那么快。而且,论及银子多寡,天地间,又有谁比得上两行呢?”
唐羽自信的笑道,说罢,把最后一杯酒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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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前夜(上)()
第二日,唐羽顶着宿醉,坐上了前往苏州的马车。
杨亭之站在全聚德三楼,目送唐羽的马车缓缓驶离四桥大街。
“是时候出几招了,要让胡掌柜知道这五十万两银子借的值啊。”
杨亭之自语道。
接下来的几日,同庆楼果然不得安生。
先是全聚德宣布可以上门办宴。
接着全扬州名贵食材顿时暴涨,普通人每日买的茶米油盐无甚拨动,感觉不到什么,但扬州城内大大小小酒楼又关张了一批。
随后,城内的厨子工钱又翻了许多,同庆楼也不得不咬着牙跟着涨工钱,才将厨子留下。
过了五六日,这股涨价风潮也波及到了周边几个市镇。
诸如海参、鲍鱼之类的名贵食材,产出均有定数,民间用量也不算大,平日价格还算平稳,但一旦全聚德插手,很快便能把价格拉高。
然后,同庆楼几个分号就开始诸事不顺,不是金华火腿断货,便是长江鲥鱼售罄,或是河鲜全都腐臭;找来的伙计也常常干个几天便不再干了。
虽说都是用银子便能打发的小事,胡掌柜为了应对这些事情忙的焦头烂额。
而杨亭之这边却早就将这些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手下中管食材的、管厨子的、管伙计的都各有分工。
全聚德进退有度,常常四面八方来攻,搞得合庆楼烽烟四起。
又有时虚晃一枪,转而攻击其他弱点。
同时,杨亭之又借助账房王二,在合庆楼里埋下了诸多眼线,甚至胡府下人中也要眼线,胡掌柜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杨亭之眼下。
若是杨亭之愿意,胡掌柜晚上选了哪房姨太太暖被窝都能知道。
在全聚德的全面进攻之下,不过半个月,合庆楼在苏州、镇江等地的分号便已支撑不下去了。
两地的合庆楼因为种种原因,惹得客人大怒,连带着合庆楼的名声在那边都臭了,合庆楼以后想去开分号也是千难万难。
可以说,杨亭之尚且游刃有余,胡掌柜已显得力不从心了,那五十万两银子也在飞速的消耗。
相比全聚德与同庆楼的小打小闹,杨亭之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银行与富春当的对决上。
两行为了这次的对决,可谓是准备万全。
三省的银行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建起来了。
银行的房地多是买现成的,只需简单的改改房屋结构,更换家具器物。
银行的银子是从北方直接运来的,核心的伙计都是两行派的。
甚至笔墨纸砚都有准备。
三省百姓们,大半个月来常常看到,一处待售的房产,昨日还是一副人烟罕至的破败样,今日便成了一个井井有条的商户。
又过几日,银行即将开业的传单已在三省内四处飘飞。
宣传手段依旧还是胤祚当年的老办法,将宣传语写在糖纸上,包着饴糖,免费分发出去。
在这个时代,这便是最先进的营销方式。
银行发糖时,常引的万民空巷,争相抢夺。
场面与那盐商撒金箔时,大约差不多。
不过,好在银行熟知百姓们是多么热爱免费的饴糖,早就准备好了维持秩序的人手,倒也没出现什么踩踏死伤的事件。
为了照顾不识字的百姓,糖纸上还印了简笔画,勉强能看出银行储银给客户利息的优点。
糖纸上的字画,都是用活字印板印出来的,一个作坊一天就能印五千多张糖纸,比胤祚当年靠人手写字简单多了,也便宜多了。
两行在北方疯狂扩张时,也用过许多次这个办法,可谓是屡试不爽。
临近三月末。
银行尚未开张,银票就已经在扬州城大行其道了。
但凡见过世面的扬州人,没有不知道北方两行的,也没有不知道北方人都用银票交易,街上很少能看到现银的。
可惜扬州城里没有银行,银票不能直接兑换现银。
这代用货币一旦与商品货币脱钩,就成了信用货币。
显然,在没有国家强制力介入的清朝,两行的信用还不足以发行信用货币。
故而扬州城内银票流通寥寥。
扬州盐商来全聚德定宴时,动辄就要用三四辆牛车拉银子。
定宴人多时,牛车甚至能将道路塞住,那场面堪比向京城上缴全省税银。
不过现在好了,银行召开在即,百姓们对银票的接受能力纷纷提高。
今日来全聚德门前银车塞路的情形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定宴的下人们神气的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银票。
转眼,已经到了三月三十,再过一天,便是三省银行宣布开张的日子。
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唐羽共在苏、浙、徽三省建成三十五座分行,每个府城均有一处分行,还在一些大的县城也建了分行。
对经济发达的徽商腹地来说,仅仅三十五座银行还是太少了,这个数字只要再翻一倍才够。
只是时间有限,唐羽已经做到了极致了。
此时,所有分行的筹办都已完成,发糖宣传也进行了许久。
三省银行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都翘首期盼这一天,不少分行的展柜乃至伙计失眠,大半夜的爬起来,坐在银行柜台后面,等着天明。
京城,云婉儿站在银行顶楼,望着南方,晚风吹动她的衣衫,勾勒出优美轮廓。
画儿出来,为云婉儿披上孔雀毛的氅衣,柔声劝慰道:“掌柜的,楼上风大,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婉儿轻声道:“知道了。”却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济南,五六个行首聚集一堂,正商议后续百事行该当如何进军江苏。
坐在上首的吴泽却望着窗外,有些出神,烛光晃动,阴影在他脸庞间变化。
门外,吴玲玲做妇人打扮,脸庞退去了青涩,满是妇人的温婉,只是眉头微皱,有些担忧的偷望着自己的夫君,玉手紧紧拿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徐州,行宫内,胤祚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所幸穿上衣服走到院中。
临近夏天,天气闷热,加上红衣炮的事情没什么进展,更让人心烦意乱。
他所幸搬了把梯子,爬到房顶上,此处风大些,吹在身上,颇感凉爽。
今夜无月,天空中群星漫布,浩渺如海。
胤祚不经意间,望着南方,静谧夜空下,似能听到雄狮和猛虎的低沉咆哮。
第542章 前夜(下)()
三月三十,扬州深夜,乌云密布。
天边不时传来的滚滚闷雷,让大半个月来的深春之景一扫而空。
全聚德顶三楼,杨亭之手扶围栏,望着天空,只见漆黑一片,不时一道银光乍现,接着传来滚滚雷声。
所谓春雨贵如油,可惜今夜滴雨未下。
只有压抑的雷声,让人心神不宁。
出来全聚德,走过四桥大街,便是扬州银行所在。
二者选址极近,仅有一街之隔。
扬州银行仅有两层,占地比全聚德小得多,因房屋是从别人手上盘下来的,开业时间紧,也没做整改。
此时银行大门敞开,唐羽就坐在门后,面前摆了张桌子,桌上是一壶杨亭之送的古丈毛尖。
杯中正是最好的第二泡茶,冒着丝丝热气,只是直至茶水变凉,唐羽也未曾喝一口。
“可惜了。”他身边有人道。
唐羽道:“什么?”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是杨亭之,但刚刚在愣神,却不知他何时到的身边。
杨亭之一手拿着纸伞,一手指着那壶茶道:“茶凉了。”说罢,就将剩余的茶水连同茶叶一起倒掉。
“唐掌柜睡不着?可是担心什么?”
唐羽故作轻松的摇摇头:“三省银行自筹办至今,一帆风顺,现在大局已定,没什么好担心的。”
杨亭之在门口站了会,也进银行内搬了张矮凳,坐在门口的桌旁,看着外面的天空默然不语。
许久,唐羽先打破沉默:“对了,合庆楼如何了?”
杨亭之从袖中掏出包新茶,重新放进茶壶里,正准备去烧热水,闻言道:“合庆楼运气不错,机缘巧合下,有三家分号活了下来。不过那五十万两银子却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唐羽点了点头,没有讲话。
此时水已经烧好了,火器厂发明的蜂窝煤,经两行的推广,在北方各省已经广泛的使用,这次唐羽在南方开办银行,也将蜂窝煤带了过来。
有了烧蜂窝煤的炉子,烧水也比往常方便的多。
杨亭之拿着烧好的水重新沏茶,将第一泡倒掉后,将第二泡倒在公道杯中,然后再分别倒入两人的杯中。
唐羽接过杯子,面露忧色:“不瞒杨掌柜,半个多月来,在下中心都有种不妙的预感,似乎一切都有些太顺遂了。”
杨亭之面色一凝,随即放下嘴边的茶杯。
“柳家的柳子辉乃是徽商翘楚,怎会甘心坐以待毙?”唐羽忧心忡忡,“我南下之前,把柳家所有可能的应对都想好了,为防柳家安插眼线,重要的职位都是两行心腹;为防徽商劫夺银车,特意请了四五个镖局……甚至今夜,所有银行都镖师在暗中看管……可惜,我所有安排都落了空,徽商自始至终没有动手。”
此时的徽商和两行就如以天地为盘,以人为子,黑白对弈。
两行已经步步紧逼了,而徽商却还岿然不动,甚至一子未下。
初一两手,对方未下子,还觉得占了便宜,但十几手后,对方还是一字不动,却不由让人心生疑惧。
“唐兄在柳家可有耳目?”杨亭之问道。
唐羽摇摇头:“耳目虽多,但都是些普通下人,探听不到重要消息,柳家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也无从知晓。”
大清商号,全都是家族企业,所有重要位置的成员全都沾亲带故,故而极难收买。
胡家也是因为人员稀少,故而胡掌柜才会用了个外姓人做账房,也因此给了杨亭之安插眼线的机会。
茶水将尽,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预示现在已是四更天,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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