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所过之处,房屋燃起熊熊烈火,男丁惨遭屠戮,女人受尽奸淫,财物掳掠一空。
站在南城城门上,灰头土脸的吴旦先望着眼前人间炼狱般的景象,铁青着脸,不发一言,许久他的手下道:“二叔,我们该去找那狗官,为族长报仇了。”
吴旦先眼中寒光一闪,握紧了手中的钢刀,率先走下城去。
随着义军入城,城内火光惨叫四起,聚集在茶陵北门的人群陷入了极端的惶恐之中。
终于有人被恐惧冲昏了头脑,架着马车就朝城门冲去,驾车的人死命的抽打马匹,马屁股上浮现道道血痕。
那拿枪横在城门前的小将躲闪不及,被狂奔的马车撞出了五六步远,手中长枪也撞成两截,脸上满是鲜血,胸口陷下去一大块,奄奄一息。
其余城门守军看到这一幕,哪里还敢继续阻拦,纷纷逃下城门,城门在百姓合力下,缓缓打开。
无数百姓涌入北门,车马踩踏之下,那个守门的小将不多时便成了一滩烂泥。
茶陵知县坐在马车内心急如焚,他也在北门准备出城,原本以为刘捕头的守军能拖上一拖,至少能撑到自己顺利出城。
可能没想到尽然败的如此之快,现在他一家老小和全部财物都被困在了北门。
出城的人群像疯了一般,拼命往狭小的城门洞里挤,将那里塞得仿若一个血肉磨盘。
“都怪你!让你早些用知县的身份让城门开门你不听,现在……现在我们都被困住了……这要怎么办!”马车内,他的妻子苏氏急道。
知县怒道:“我这个时候暴露,那衙门的戏不是白做了?”
处处燃火的茶陵城中,一处火焰苗头最高,那便是茶陵县衙,熊熊大火中,三具尸首躺在后衙,一男二女,都是自刎而死。
男人身上的练雀补服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三具尸首的面庞也渐渐被火焰吞噬。
衙门外,吴氏子弟聚在一起,吴旦先站在人中,茫然的看着大火。
身后吴育恒用尚未变声的公鸭嗓子道:“这狗官定是畏惧我们寻仇,一把火烧了县衙,也好,这种狗官活该被烧死!”
又有人道:“火势这么大,里面的金银财宝怕是要烧成灰烬了……糟蹋了!”
有人笑骂:“你懂个屁!真金不怕火炼,金银是不怕烧的,大火一过,反而更好找些!”
吴旦先皱着眉头道:“大家不要放心的太早,狗官惜命,怕是不会就这么死了。”
吴育恒道:“二叔放心,就算那狗官只是金蝉脱壳,也逃不出这茶陵城去。”
“城北安排人手了吗?”吴旦先问道。
“黄恩人亲自带了五百人,在官道两旁趴着,城里的富商大户,一个也别想逃出去。”
吴旦先点了点头,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今夜我就在这里守着了,等火灭了,我要进去看个究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天色将明,茶陵城内黑烟缭绕,处处都是断壁残垣,无数尸首躺在路旁,干涸的血液如冬日里凝固的小溪,深深嵌在了石板路上的缝隙中。
茶陵县衙被大火燃尽,只剩下了漆黑的断壁残垣。
空气中满是烟火焦臭气,熏得人喉咙发痛。
吴家子弟从周围的井里打来了水,浇灭了剩下的火焰。
吴旦先用湿布捂住口鼻,当先冲进了县衙。
剩下的吴家子弟们彼此对视,也同样捂住口鼻,紧随其后。
大火过后的县衙,没了屏风墙壁的遮挡,除了寥寥黑烟外,一览无余。
吴旦先快步查探各个房间,寻找知县的尸体,其余的吴家子弟们也都分散各处,至于是在寻找知县的尸体还是被藏起来的金银,就不得而知了。
片刻后,在府衙后院,传来一个声音:“二叔,这有三具尸体。”
吴旦先闻声,赶忙快跑过去,只见后院正中,躺着三具焦炭般的尸体,周围围了三两个吴家子弟,吴育恒站在边上,用手中锄头一碰,一具尸体的手掌,顿时化为灰烬。
“一定是下人们逃走的时候,点燃了府衙,狗官无处可去,便在院子中等死。”吴育恒狠狠啐道,“活该!”
吴旦先俯下身子,皱眉看着三具尸体,尸体面上已没有一片好肉,完全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辨认容貌。
不过从身形上来看,应是两女一男,倒是和知县一家相符。
“二叔,看那人胸口还有大印呢。”吴育恒惊呼一声,随即便伸手一拿,结果刚一碰到那块印玺,便惨叫一声缩回手来。
“好烫。”吴育恒不住的往手指上吹着冷气,一边道。
吴旦先也看到了那块印,用斧子轻轻一拨,印章便从早已碳化成灰的衣物中掉了出来。
吴旦先用棍子将印底翻上来,印章是铜制的,在大火中依旧保存完好,上雕一个粗陋的把手,下刻四字篆书。
“二叔,这是不是狗官的官印?”吴育恒的手上已经起了水泡,但此时也顾不上疼痛了。
吴旦先皱着眉头看了片刻,艰难的读道:“茶……陵县印……这应当就是茶陵知县的官印了。”
“这么说……我们的大仇报了?”吴育恒不敢置信的道。
吴旦先眉头一松,心中仿如大石落地,叹口气道:“报了。”
周围的吴家子弟一声欢呼,接着一拥而上,用手中的锄头耙子等将那三具尸体捣了个粉碎。
焦尸只是表面焦化,内里皮肉依旧,不多时便露出了内里血泥,吴家子弟们看着恶心,便也不愿再动手,纷纷往三具尸体吐口水,然后再度前往府衙各处,寻找金银器物了。
吴旦先仿佛全身力气被抽干了一般,就在那痴痴看着。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少女羞愤欲绝的惊呼。
第五百二十八章 朱()
吴旦先往门外一看,只见三五名吴家子弟围着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女子,正上下其手。
吴旦先怒喝一声,将那三五名吴家弟子喝退。
那女子见状赶忙跑到吴旦先身边,躲在吴旦先的身后,抽泣着道:“壮士救我。”
吴旦先定了定神道:“别怕。”然后回头一看,只见那女子周身雪白,莹莹如玉,偏偏胸前肚肚兜又炙热火红,分外美艳。
那女子见吴旦先的神情,有些的害怕的退开两步,一手捂胸,一手挡着下身,神情颇为羞愤。
吴旦先暗骂一声该死,然后移开目光,将外衣脱下,丢给那女子:“穿上吧。”
“谢壮士。”那女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接着响起了穿衣服的索索声。
片刻后,那女子道:“壮士,我穿好了。”
吴旦先移回目光,只一眼,便觉得全身炙热不已,虽然他粗布袍子遮住了女子身上的诱人春光,但也正是如此,才让他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
柳叶眉、丹凤眼、琼鼻小口,宛如画中人。
别说是乡间,就是城里都没见过如此人物,哪怕是皇家公主,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城里未曾听闻有如此女子,吴旦先有些拘谨的问道:“姑娘从哪来,为何流落在此?”
那女子想了想,泫然欲泣的道:“我是府上的丫鬟,贼兵破城时躲在水井里才逃过一劫,本想等天亮了趁机逃走,没想到……”
吴旦先心道,是了,定是刚刚吴家子弟们大水灭火时,发现的这个女子。
他关心则乱,忽略了不少那女子的破绽。
“姑娘,现在城里危险,你不妨先待在这里,等安全了我再送你出城。”吴旦先道,“你可有什么家人,我叫手下一并接来。”
那女子表情微变,接着低下头道:“芊芊是个孤儿,自小被卖到府中的,没有家人……”她犹豫了片刻,突然跪下道,“芊芊身无所长,哪怕逃出去了,恐怕也……芊芊想留在将军身边服侍,求将军收下芊芊。”
那女子左一句将军,右一句将军,将吴旦先捧得有些飘然。
他读过几年书,身上略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劲头,加上又对朝廷失望,自诩是不屑官爵权位的,领导吴家子弟也只是为了给老族长报仇。
如今大仇得报,他已不知道接下来该当如何,现在这女子的几句将军,倒是为他懵懂间打开了一扇大门。
吴旦先犹豫片刻道:“既然如此,姑娘便跟着我吧,只是军中艰苦,要委屈姑娘了。”
那女子面上一喜,只是很好的低头掩饰过去了,顾在地上道:“多谢将军。”
女子本姓董,闺名单字芊,这个名字本没多少人知道,女子的闺名本就是不应说与人知晓的,更别说她这种大户家的小姐。
但为防万一,她还是给自己改了个重字的名,女子的重字名,多是身份低贱的人取的,譬如侍女、歌姬一类,这正和她给自己编造的丫鬟身份相吻合。
说起编造,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是什么丫鬟,更不是什么孤儿,她的父亲董自昌是茶陵知县,她其实是知县的女儿。
茶陵知县苦心安排了自己的假死,想趁反贼攻城之前从北门逃出去,但没想到城池陷落的太快。
叛军攻到北门时,知县的马车还被堵在北门,动弹不得。
贼兵见到北门的富商大户们便一拥而上,烧杀抢掠,混乱中,董芊便与父母失散了。
慌忙中,她也确实是躲在了一口水井里,好在那口水井以前死过人,百姓们觉得不吉利,便给填土封上了,井深只有半人多高。
董芊身材娇小,躬身蹲在里面,黑灯瞎火的,倒也没被贼兵们看到。
就这样过了一夜,等天色微亮时,她才跑了出来,发现北门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她,不知怎的,居然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县衙来,被几个吴家子弟发现,差点被糟蹋了身子,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现在被吴旦先救下,回过神来的董芊,为了安身立命,首要便是要攀附住眼前的这个男人。
……
当晚,在已经烧成废墟的县衙中,点燃了数团篝火。
黄明、陈丹书、吴旦先三人围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语,火上烤着一只整猪。
猪皮已经烤的焦脆,不断渗出热油,发出刺啦的声响,滴在火上引起一串火苗,浓郁的肉香四散。
董芊换上了普通的侍女衣衫,垂首站在吴旦先身后。
吴育恒从外面跑进来,高兴的喊道:“二叔,官家的粮仓里起码有上百石粮食,够我们吃上好几个月的。”
县衙内的义军听了这话都面带喜色,唯独吴旦先眉头更紧。
黄明一拍大腿道:“好!有了这些军粮,何愁大事不成!”
“发下去吧。”吴旦先打断道。
“啥?”吴育恒一愣。
黄明转头看着吴旦先:“吴兄这是什么意思?”
吴旦先站起来道:“官家的粮食本就是从百姓手中搜刮来的,自然要还回去。”
黄明面上怒气一闪而过,强压道:“没了粮食,那我们义军又吃什么?”
吴旦先冷冷盯着黄明:“进城搜刮的那些还不够吗?亏你好意思提个‘义’字,我们所作所为和山贼土匪有什么分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黄明猛地站起身来,手按在刀柄上,眯起眼睛。
吴旦先没动,在场的陈吴子弟却都站了起来,一个个神色不善的盯着黄明。
义军人数虽多,却都是乌合之众,真正靠得住的,也只有陈吴两家的人手,而这些人却都是以吴旦先为首的。
陈丹书看清了形势,开口道:“我同意开仓放粮。”
黄明不可思议的看向陈丹书,后者不为所动,他也没了脾气。
“吴兄说的对,若义军每攻一处,便劫掠一处,那无非是流寇罢了,流寇再强,迟早也逃不过脖子上的一刀。”陈丹书淡淡的道,“想成大事,要得民心。”
“民心有个屁用,当年平西王在云南起兵,反清复明,天下民心所向,却还不是败给了康喜小儿……”黄明坐下来,嘀咕道。
吴旦先不理黄明,站起身来,祝嘱咐吴育恒放粮的事情。
陈丹书则道:“吴三桂出尔反尔,卑鄙奸诈,他是个什么货色,天下人清清楚楚;况且他还建伪朝大周,自封天子,虎狼之心昭然若揭,这种畜生也配说民心所向?”
黄明愣了许久,然后哈哈大笑道:“是这个道理,还真他娘的是这么回事。”
笑声停下后,他转而叹口气道:“可吴三桂好歹有十几万大军……我们不过区区千把乌合之众,又该怎么谋求大事呢。”
陈丹书神秘一笑道:“在下倒是有个办法。”
黄明喜上眉梢,凑上前道:“说来听听。”
“拿酒来。”
黄明忙把自己的酒碗递上,里面装满澄澈浓烈的朔白酒。
陈丹书伸出一根手指,在酒碗中沾了点酒水,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了个字。
黄明瞪大眼睛:“朱……”
“哎!”陈丹书打断他,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不可说。”
第五百二十九章 讲义气的八阿哥()
南巡队伍浩浩荡荡,从京城出发后,先在南苑行宫停顿数日,换下盛装,轻装上路。
先取道天津,再至保定、石家庄,而后取道向东,出了直隶地界,到山东德州,又到了济南府。
这一路上都是大清最繁华安定的地方,官道两旁处处可见成片成片连到天边的翠绿农田,在田中忙碌的农夫看到皇帝的车马仪仗,纷纷放下手中农活,拜倒在田地中。
一路上的城市都是繁荣富庶,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政绩斐然,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之象,耳闻目见皆是太平盛世之景。
康熙的心情自然也是极好,每到一处就兴致勃勃的问东问西。
康熙的问题有些是随口瞎问,有些则是角度刁钻,非精通之人回答不上的。
在保定时,康熙就曾边吃驴肉火烧边问保定知府:“一只驴从生出到做成火烧,需要多久?”
保定知府脑门上当场汗就下来了,可怜他堂堂从四品官,为接驾准备了一脑子的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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