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丞,这蒸汽机能够再往外移一移?”黄学仁冷不丁问道。
“怎么?”
黄学仁犹豫片刻道:“张县丞可能有所不知,这下矿的工人,就和出海的渔民,山上的猎户一样,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这蒸汽机体型如此巨大,贸然竖在洞口,可能会坏了风水的。”
“黄县丞信这些?”
“宁可信其有。”黄学仁道,“另外,在下信不信并不重要,要紧的是矿工们都信,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个……你我都不好和上官交代。”
张廷玉皱眉道:“可蒸汽机抽水距离有限,王爷特意嘱托过,蒸汽机一定要放置在洞口。”
黄学仁叹口气道:“哎,罢了,耽误些产量,便耽误些吧,反正今年煤矿用度已经处处不足,知县大人和在下也不在乎这小半天的产量了。”
一个时辰后,蒸汽机安装完毕,足有两人多高的两个铁家伙竖立在矿洞口,如同两尊门神,周围的矿洞都围着蒸汽机议论纷纷。
接下来匠人们分成两组,一组进入矿洞中安装抽水管,另一组留在上面,给锅炉点火加煤,测试重新组装后的蒸汽机的气密性。
随着炉内火焰的升起,锅炉水温升高,水面渐渐沸腾、气化,蒸汽涌入气缸,气压升高,推动活塞向上运动,当活塞达到上顶点时,在平行四连杆的作用下,蒸汽阀门转化,蒸汽又从气缸上端进入,活塞开始向下运动。
活塞的初始速度不快,但随着温度升高,活塞不断加快,同时蒸汽机发出了机器特有的轰鸣巨响。
工人们都已经见怪不怪,抓紧排查气密问题。
而周围的工人们都被巨响吓了一跳,不少人都畏惧的躲得远远的。
“停下!都给我停下!”张廷玉身后有人怒气冲冲的喊道,他回首一看,来人身穿正七品官府,年龄五十上下,只有鹤岗知县,才符合此官阶。
“知县大人。”黄学仁向那人施礼。张廷玉也跟着下煤山施礼。
那知县怒气冲冲的:“荒唐!胡闹!煤矿重地,岂容你随意掺和?赶快将那两台东西拆掉!”
“此乃王爷亲自要求安装……”
知县吹胡子瞪眼的道:“我不管这两个门神是谁造的!于矿产无益,就要给我拆掉。”
“大胆!你连王爷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张廷玉大怒。
知县冷笑:“老夫既不在乎从京城被贬到这来,就不在乎从官被贬为民!况且有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的产煤令在上面压着,老夫这个知县,横竖都是当不成了,也没见王爷为老夫争辩,老夫怕什么,还不如在任上多产些煤。”
“蒸汽机就是为煤矿增加产煤的啊。”张廷玉不解的道。
“哼!你当老夫愚不可及不成?这两个铁门神要能给煤矿增产,老夫大半辈子就算白活了!”
这时,匠人们已将水管接好,远处匠人们大喊:“出水了!”
张廷玉登上煤丘,向矿洞看去,只见两家蒸汽机全速运转,轰鸣震天,出水口处,浑浊的脏水不住流出,直如瀑布一般连绵不绝,出水口下,很快便成了一片泽国。
匠人们将水缸搬来,放在出水口下,不出片刻,便将一缸灌满。
黄学仁和知县登上煤丘,望着眼前一幕,全都陷入了呆滞。
“怎么?铁门神显灵了?”黄学仁颤抖的道。
而知县脸上一会白,一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说话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 腐朽生活()
在齐齐哈尔,胤祚亲自主持之下。
蒸汽机中终于和改版后的多锭纺纱机连接在了一起。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纺纱机被带动转动,一股股的细棉纱从纺纱机中涌出,如同蜘蛛吐丝。
蒸汽机的活塞运动带动曲柄齿轮飞速转动,离心调速器也飞快旋转,空中只看得到调速器的残影。
与水力相比,蒸汽机的速度纺纱速度无疑快上了太多,雪白的棉纱在纺纱机的运转中飞出形成,绑在棉纱轴上,不过片刻,便形成了一卷卷厚厚的纱锭。
而在另一头,几卷粗砂线头被纺纱机扯的笔直,飞速的卷进纺纱机中,整个过程如蜘蛛结网,精密而又快速。
围着蒸汽机,棉纺行的所有手工匠人们,已吃惊的张大嘴巴,久久没有讲话了。
甚至有些人当即就跪了下来,向着蒸汽机磕头不止。
原本还趾高气昂的纺纱行行首,现在已如斗败了的公鸡,颓然的坐在地上。
那个他为了证明机器不如人力,而选出来的纺纱精英队,也无奈的离开了纺车。
甚至不需要比较,只看蒸汽纺车那旋转飞速的线轴就知道,这速度已远远不是能人力能及的。
蒸汽纺车只要加煤,就可以昼夜不停的进行纺纱,不需要喝水吃饭,不许休息工钱,与纺户相比,孰优孰劣,一眼便知。
胤祚让蒸汽纺车开了一天,纺出的细纱,等同二十个熟练工人的产量。
平日,纺纱行中,因纺纱手艺高超,能用熟练操纵多锭纺车的纺户们,此刻一个个都如同霜打了的茄子。
好在,现在蒸汽机量产能力不强,纺户们还不用担心没饭吃,但从长远看,纺户失业是免不了的了。
关于这一点,纺纱行行首早已看清楚了,第二天便来求见胤祚,一上来便跪着进了门,连抽自己嘴巴,痛骂自己不应质疑胤祚,然后痛哭流涕的让胤祚给纺户们一条活路。
胤祚向他保证,未来一两年内,蒸汽机还不会将纺户们完全替代,就算齐齐哈尔全用上了蒸汽纺机,纺户们还可以去关外别处,甚至还可以去关内。
蒸汽机制造复杂,按照现在的工艺技术,良品率也很难保证,很多生产技术尚需革新,难以一产产一窝出来。
而且,就算有朝一日,蒸汽纺纱替代了人力纺纱,纺户们,还可以去做织户嘛,织布和纺纱,在胤祚眼里看来,就是差不多的事情。
当然,人力织布可能也会渐渐的被蒸汽机,那还可以去做剪裁成衣嘛。
反正,随着蒸汽机的投入使用,不论棉纱还是棉布,产量都必将大量提升,价格必将极大下降,被技术淘汰的工人,完全可以向产业上下游移动,到时生产力进步做创造出的岗位空缺,也正好可以由这些人弥补。
安排完了蒸汽机的事情,胤祚觉得身上担子为之一松。
便一头钻回府中,享受封建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去了。
古语有云,七月流火。
到了七月时节入秋,天气便会逐渐转凉。
现在齐齐哈尔已经是七月末了,加上地处靠北,更添深秋凉意。
每当秋风吹起,齐齐哈尔的行人们便会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穿的少的,还会打个机灵,紧走两步,赶回家里。
而胤祚身上盖着熊皮毯子,躺在摇椅里,身下是鹿皮垫子,柔软舒适,如坠云端不说,还暖和的厉害,不时还要将熊皮毯子掀开,透透凉气。
观景楼是齐齐哈尔王府中,新建的一座塔楼,石木结构,只有五层楼,下为塔状,上为一个观景台,内置火炉,冬日可取暖温酒,夏日可将四面阁门拆卸,风来风往,凉爽惬意。
楼内摆设简单,仅有书案躺椅。
此刻胤祚就在躺椅上躺着,丫丫找个矮凳,坐在一旁,面前矮桌上,放着梨子、葡萄等时令水果,一双素手,正拿着小刀,将梨子去皮,切成小块,再用银叉,叉着送到胤祚口中。
而彩裳站在书案前,整理信件,一一拆开,简明扼要的念给胤祚。
火炉上还温着酒,温的差不多了,丫丫倒上一杯,递给胤祚,满室都是酒香。
胤祚喝了口酒,示意两女停下,然后从熊皮毯子中摸出单筒望远镜,伸长了从楼上看出去。
观景楼四面都是阁门,门外是一圈阳台围栏,再外就是一望无边的齐齐哈尔城。
现在城内高楼不多,像是银行这样的三层建筑都少有,五层的观景楼,已是整个齐齐哈尔的最高建筑,从楼上看,整个齐齐哈尔一览无余。
观景楼就建在齐齐哈尔的中轴线,景阳大街上。
用望远镜在这个角度看,景阳大街所有一切,一览无余,甚至游人脸上的表情都分外清晰。
天冷之后,德州扒鸡的生意依旧火爆,无数平民百姓进进出出,因其价格低廉,就连福满楼都只能屈居其下。
街角的几个弄堂,人来人往,生意比天热时好了太多,浓密的白雾蒸腾,活像个蒸汽火车头。
因为百事行聘用大量的女工,齐齐哈尔的女人们也都挣了银子,家庭地位和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不少,不少妇女橙成双结对的出入凤来春,卖胭脂的老板娘已笑的合不拢嘴。
尽管天气阴沉,但景阳大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胤祚心满意足的收起望远镜。
丫丫赶忙将自己啃了一半的梨核藏好。
胤祚不禁莞尔,道:“我吃饱了,剩下的水果都赏你了。”
丫丫大喜道:“真的?”
彩裳幽怨的看着胤祚,撅起小嘴。
“自然是真的,和你彩裳姐姐分着吃。”胤祚道。
“嘿嘿,王爷真好。”丫丫没心没肺的笑道。
胤祚在椅子上,又换了个舒服的方式躺好,长呼了一口气。
现在齐齐哈尔的科技发展已步入正轨,政务上周家麟已操持的十分完美,地方上还有张廷玉坐镇,也不用他担心,至于经济上,两行支撑下的齐齐哈尔,自然屹立不倒。
放眼四周,李朝已成了大清的后花园,西伯利亚被征粮队折腾的更加荒无人烟。
今年朝廷也还算平稳,索额图倒台后,京城就没再有什么幺蛾子。
胤祚现在心满意足,终于可以过过,地主老财的腐朽生活,安安心心放个假了。
正在感叹生命的美好之时,嘴里含着葡萄的彩裳囫囵不清的道:“王爷,有份云掌柜的信,要王爷亲启。”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冷风吹至杀虎口()
胤祚招了招手,彩裳将信递了过去。
将信纸拆开,看了许久后,胤祚将信放下。
从躺椅上起身,走出观景楼的阁门,手扶着栏杆向远处眺望,丫丫和彩裳跟了上来,一双柔软小手,将熊皮斗篷给胤祚披上。
胤祚眯着眼睛,看向西南方。
围着鳞次栉比的城镇的,是三圈高大的城墙,在城墙之外,无尽的枯黄旷野延伸到天边,旷野上,大片大片的白桦树叶子掉光,只留下遒劲的枝桠,远远的看去像是一大片低垂的乌云。
丫丫顺着胤祚的目光看去,眼神满是不解,看向彩裳,也朝她摇了摇头。
“王爷,你看什么呢?”丫丫问道,彩裳吓了一跳,连用眼神责备她。
胤祚目光变的锐利,缓缓道:“杀虎口。”
……
八月十五。
冷风吹至杀虎口,呜咽声变的更大,呼啸而过。
口外的草场已经枯黄,秋风一过,卷起漫天黄沙。
沿街叫卖的月饼的小贩,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整个城中,殊无多少中秋的氛围。
午时,大队人马入城。
车马驼队无数,随行几近五百余,有男有女,更有无数凶恶护卫,人人皆神色自若,车队富丽堂皇,就连随行的奴仆穿的都是上好的棉布。
篆体百字,阴刻在松木云形木牌上,百字云牌,挂满了整条车队。
两行的人来了。
一路从直隶而来,堂而皇之的入杀虎口。
示威意味,不言自喻。
大盛魁楼共三层,金碧辉煌,飞檐斗拱,气派非凡,在杀虎口一条街上,是排场最大的一家。
顶楼窗口,大盛魁三位当家围桌临窗而坐,桌上一壶温酒,三两样花生、猪耳之类小菜。
大盛魁成立至今,这还是头次受到危机,没想到第一次危机,就快要万劫不复。
“来者不善哪。”张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相卿看着窗外淡淡道:“现在口外,察哈尔草原已被两行驼队占领,而更远的喀尔喀草原和俄国,也脱离了掌控。口内,徽商打定主意站在两行一边,晋北南边,整个北方又全都落到了两行手里,这么看来,我们真的是穷途末路了。”
张杰丢了两花生米进嘴里,又喝了口温酒,龇牙咧嘴的道:“我就纳了闷了,两行究竟是怎么知道是我们做的手脚?那个姓吴的姓云的,他们能掐会算不成?”
史大学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娘的!”张杰将酒杯狠狠往桌子上一砸,酒水飞溅,他指着史大学道:“还不是你先勾搭姓云的娘们?要不怎么能给我们惹这个祸患?”
“行了。”王相卿呵斥道,“都闭嘴!”
两人都不在讲话,张杰又自酌自饮了一杯酒。
大盛魁楼下,两行人马缓缓行下,两驾华丽的马车停在大盛魁正门。
一辆马车上,吴泽下来,接着从车后搀扶下一个女人,那女子眉清目秀,身材纤瘦,一头秀发在脑后盘成个妇人发式。
“那女的便是吴灵灵,吴泽的表妹,现在是吴泽的内人。”史大学道,“既然她也来了,那两行此行的目的,不言而喻,应当是为她报仇的。”同时瞪了张杰一眼。
张杰毫不示弱,回瞪回去,但却没说什么话。
“当务之急,先商议一会如何与两行谈判吧……”王相卿道,他刚说一半,就听得下面不少人一声惊呼。
史大学将目光移向窗外,诧异的道:“云婉儿?她也来了?”
张杰和王相卿闻言都朝窗外看去,只见云婉儿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一身淡蓝色宽大衣裙,面上也不施粉黛,却挡住不住一张倾倒众生的美艳面孔。
杀虎口的女人比金子还稀罕,仅妓院里的那三两个病鸡,早就让人看腻了。
突然见了这等佳人,围观的百姓不由大声叫好,此地民风彪悍,有些嘴里已经嘟囔起各种下流话了。
张杰没心没肺的笑道:“哈哈,原来三弟看上的是这么个美人,不错,确实有些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