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炮声稍歇。
已习惯了北军频繁炮击的韩敬忠微笑道:“好,张希载火药不多了。”
底下众将也都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营帘被人猛地掀开,金春泽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
韩敬忠道:“金大人,张希载炮声渐疏,他军中火药必定不足了,我们只需……”
“王上口谕!”金春泽朗声道,打断了韩敬忠的话。
众将面面相觑,最终都拱手听谕。
“王上有令,着三道水军统御使、征北将军韩敬忠,接命即刻率兵出城平叛!”
韩敬忠大惊,抬头道:“什么?可张希载已无火药,我们……”
“怎么?将军听不懂王上口谕吗?”
韩敬忠心乱如麻,苦苦劝道:“不过一个时辰,天色就要全黑,贸然出城,我军必败啊。”
“将军莫非是想抗命?”
韩敬忠大怒道:“金春泽!国家危难之际,岂能还计较个人恩怨得失?我若出城,无异于将汉城拱手相送,我李朝将万劫不复啊!”
金春泽瞥他一眼,淡淡的道:“将军以为我李朝无人乎?安敢口出狂言?”
韩敬忠怒目圆睁,说道:“今日王令,末将就算抗命,也绝不敢受!”
金春泽冷笑道:“好啊,韩大人怯懦畏战,违抗王命,来人呐,给我绑了!”
“是。”帐外走近来几个亲兵。
韩敬忠怒吼:“大胆!我看谁敢?”
然而,那些亲兵都是金春泽亲信,不由分说,便将帐内将领全部绑住。
韩敬忠挣扎不休,大喊道:“奸人误国,如不是你杀了南人党的闵黯,我李朝也不至走到这一步,你是千古罪人啊!”
金春泽戏谑的笑道:“韩将军,你想激本官杀你,好成全你忠义之名?想得美!本官会命人将你等好生看押,待本官得胜归来之后,看你有何面目再放狂言?”
韩敬忠大笑:“哈哈哈哈……你想以五万乌合之众击败两万精锐之师?你金春泽从未上过战场,岂会是连战连胜的张希载的对手?等你死在战场上,且看史书如何……”
亲兵往韩敬忠口中塞了一块破布。
金春泽命令道:“召集大军,一个时辰后由东西北三门出城,分三路夹击张希载大军!”
命令完毕,金春泽露出个冷笑,走出帐外。
没过多久,韩敬忠,就将口中的破布推了出来,又用牙解开了一个部将的绳子,帐中的人全部悄然松绑。
门外看押的士兵,被轻而易举的放倒。
步军统领轻声道:“大将军,我们要赶快抢回军队,若是让金春泽这样胡闹下去,汉城府就完了。”
韩敬忠想了片刻,苦笑着摇了摇头:“太晚了,我们只能逃了。”
“逃?我们三韩子孙只有战死,何来苟生?”
韩敬忠悲愤填膺,怒道:“死?为何而死?为是非不分的王上?还是为内都不休的所谓三韩子孙?”
步军统领怒极起身,啐道:“贪生怕死的懦夫,我瞎了眼,你自己逃命去吧!”说罢,独自抽出刀走出帐外。
不少将领都如他一般起身离去。
韩敬忠闭目不言,任凭他们咒骂。
过了片刻,大部分的将领都已离开,仅有少许亲信留了下来。
“大将军,我们怎么办?”一个将领慌张的问道。
韩敬忠道:“张希载带兵袭击北门,南门守备空虚,诸位带上亲兵家眷,我们从南门杀出去!”
许久之后,汉城府上空,天色全黑。
北军炮声已渐渐停歇。
汉城东、西、北三门打开,三片火海从城内倾泻而出,出城之后,往北汇聚,攻击北军。
整个汉城,被五万守军手上的火把点的亮如白昼。
金春泽亲自披甲上阵,指挥中军,尽管他是第一次指挥大军,但眼中满是兴奋与自信的光芒,五万守军如臂驱使,气势如龙。
行进不过小半个时辰,五万守军就开始有人掉队,很快就有人逃跑,开始还只是寥寥几人,将官还可鞭笞压制,可随后骚动像瘟疫般在整个军中蔓延。
逃跑的士兵越来越多,南军的火海像是骤然粉碎的酒坛,将火红的酒液四处溅洒。
甚至还未遇到敌人,气势如龙的大军就呈现溃败之色。
张希载欣喜若狂,全军压上,金春泽守军像是被巨浪吞噬,连绵如海的火把渐渐消失,最后归于虚无。
南门,韩敬忠踩着守军的尸体,在家人妻儿的催促声中,回头眺望。
张希载大军毫不费力的入城,四处燃起了火焰,光亮甚至超越了王宫的灯光。
韩敬忠将头上发髻割下,洒向城内,随口走下城墙,趁着夜色带着家眷部署,往西南而去。
第四百七十二章 竹林()
大火在汉城府中肆意燃烧。
李焞目光迷离的走出勤政殿,昔日对他毕恭毕敬的宫女内侍们,此刻见到他连行礼都顾不上,一个个怀中抱着从宫里拿到的奇珍异宝夺路而逃。
守卫着王宫的侍卫也都不知去向。
李焞站在勤政殿前,手中端着高粱酒,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像在看一出假面剧。
王宫外,一群煞气逼人的士兵冲了进来,所有来不及躲开的宫女内侍全部被当场斩杀。
鲜血在张希载的刀上汇成小溪,汩汩而下。
在亲兵的簇拥之下,张希载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到李焞面前。
“爱卿深夜觐见,所为何事?”李焞威严的说道。
张希载冷笑道:“送王上上路。”
李焞勃然大怒,斥责道:“奸臣而敢?”
下一刻,一截长刀捅进了李焞的腹中,酒杯从他手中滑落,酒水和鲜血撒了一地。
最后时刻,李焞眼中终于回复了一丝清明,流着泪,气若游丝的道:“玉……玉贞还好吗?”
未等张希载回答,已然气绝。
大火在汉城烧了三天三夜,火焰熄灭之时,汉城几乎成了一片白地。
在残存的废墟之中,灰头土脸的金春泽,被母猪一样拖进王宫,丢在了御座之前。
金春泽被五花大绑,挣扎着起身,发现殿内跪着许多和他一样的大臣,都跪在地上默然不语。
金春泽看向御座之上,看到了张希载被鲜血浸湿的靴子底。
“大……大胆叛逆!我李朝之主何在?”金春泽嘶哑的道。
张希载戏谑的道:“你若是问李焞,他已死了。说来,我还要感谢金大人,要是没你这个蠢货,汉城一时半会还攻不下来,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说我要如何感谢你?”
金春泽瞪大双眼,不敢置信的道:“王上……薨逝了?”
殿下不少大臣听闻这个消息,都伤心垂泪。
金春泽看向张希载,眼中是滔天怒火,张希载也与之对视。
不过片刻,金春泽眼中的怒火就渐渐退散,变为了讨好与祈求。
“咳……既然王上已死,李朝之主不可空悬,本官愿拥立张将军继位。”金春泽朗声道。
殿下百官也此起彼伏的喊着请张希载继位。
张希载笑道:“诸卿的心意,希载已经清楚了,可我李朝尚有世子,希载不敢僭越,当拥立世子继位。”
金春泽当即道:“还请世子早日来汉城继位,老臣愿在世子麾下,效犬马之劳!”
张希载俯下身,阴恻恻的笑道:“那王上的血债怎么办?”
“什么?”金春泽没有听懂,接着一把匕首,在他喉间一划,他不可思议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喉间发出咕噜的声音,挣扎许久之后,才渐渐停止动弹。
殿下众臣心胆俱裂,抖如筛糠,空中漂着屎尿的味道。
张希载冷冷道:“禀报王妃,汉城大捷,奸臣伏诛,王上为奸臣所害!”
马上有亲兵去拟写军报。
这时殿外有人士兵进来禀报道:“将军,探马来报,三道水军统御使韩敬忠率家眷部署,逃往西南仁川军港。”
张希载冷冷道:“派骑兵沿路追杀!”
“是!”
……
汉城陷落,奸臣伏诛,李焞身死,李昀继位的消息很快吹遍了整个朝鲜半岛。
汉城以南诸道纷纷投降,重现向李昀效忠。
因为战火,汉城受损极重。
故张玉贞决定将都城迁至平壤,不过命令是借着王上李昀的名义发出,百官无一人反对,迁都大事,极为顺利的就被定了下来。
距平壤五十里的一个深山村寨中。
商队的到来,打破了乡村的平静。
村寨中的男女老少都聚到了商队前,既是购买生活所需的种种物资,也是探听村外世界的新闻。
“秀拉,好久不见,已经是大姑娘了啊。”商队中一个大胡子男人笑着道。
被称作秀拉的少女脸色微红,张口想回击,却不知说什么。
少女憨羞的样子,又引的众人哈哈大笑。
“到底是大姑娘了,还懂得害羞了。”大胡子道。
“海东叔,再说我就不理你了!”秀拉威胁道,大胡子配合的做了个害怕的表情。
一个少年嘴里叼着草杆,从车上跳下来道:“秀拉,要买些什么?我们刚从北边进到了些美丽的清布,要不要来几尺?”少年说着将一卷印着百字卷云纹的花布展开。
秀拉恋恋不舍的看了那布几眼,摇摇头道:“有酒吗?要好酒。”
少年奇怪的道:“怎么买酒?家里有客人?”说着,打开了一个小坛子道,“这是我们最好的酒了,也是北边来的,叫什么朔白的,可香了,海东叔都舍不得喝,只是有些贵,这坛要一两银子。”
秀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从少年手中接过了酒。
“……听说了吗,现在世子已经继位了,咱们李朝的都城也迁到平壤去了……”那个大胡子海东叔正对着一脸好奇的村民们滔滔不绝。
秀拉听得入神,肩膀被人拍了拍,吓得她立刻转身。
少年微笑,递给她一块碎银子:“银子多了两钱,我不能占你便宜。”
秀拉接过银子,突然想起了那个俊美的大哥哥讲的话:“多余的银子,你就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秀拉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个……那几尺清布贵吗?”
半个时辰后,秀拉告别商队,抱着酒坛和花布,回到村寨中。
刚进门,就听一个声音道:“回来啦。”
“嗯。”秀拉将酒坛捧到那人面前,道“世锡哥,你要的好酒买来啦。”
赵世锡点点头,接过那坛酒。
秀拉又拿出那尺布,红着脸道:“世锡哥……你……你身量多少?”
赵世锡微笑道:“我不用新衣服,你留着吧。”
秀拉道:“那怎么行,你身上这件都破的不成样子了。”
赵世锡打断她道:“推我出去走走吧,就去上次我叫你带我去过的地方。”
过了许久,在一片竹林中,秀拉推着赵世锡缓缓来到一个坟堆前。
“世锡哥,听说海东哥生了个儿子呢,就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一路上秀拉都欣喜的叽叽喳喳。
“哦,对了,世锡哥,你知道世子继位了吗?我们的都城还迁到了平壤呢,就离这五十里,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去看看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王妃,大家都说王妃好美……”
赵世锡惨然一笑道:“王上身死,李昀继位,现在要叫她大妃了……”
秀拉赞道:“世锡哥,你懂得真多,你肯定读过不少书吧?”
二人说着话,来到那个坟堆前。
墓碑上只刻了四个字“银姑之墓”。
秀拉羡慕的道:“不知道银姑姐姐是谁,肯定也是个像王妃一样漂亮的女人吧。”
赵世锡道:“秀拉,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吧。”
秀拉道:“嗯!像上次一样,我晚上再来推你回去。”
赵世锡笑道:“晚上你别来了,托几个男人来。”
秀拉想了想甜甜道了声“好”,就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赵世锡打开坛子,闻了闻,自嘲的笑道:“没想到临死前,喝的还是清朝酒。”
李焞身死,李昀继位,李氏朝鲜国号未改,王室血统仍在,李焞的大臣们也尽数归到了李昀身前。
整个李氏朝鲜,鲜有人为李焞或是国家死节。
唯独,一个山野村夫,酒后,死在一片竹林之中。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抄家()
张希载派出的骑兵离开汉城府后,便一路劫掠,将沿途村寨破坏殆尽,终于没能追上韩敬忠的人马。
而韩敬忠一行则直奔仁川港,在仁川港乘军船南下。
根据韩敬忠的计划,他们一行先至济州岛补充给养,然后再顺势南下。
李朝现在已经被张家占据,大清也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只有到人迹罕至的南洋,拼一拼运气。
在海上漂泊一个月之后,韩敬忠的舰队行驶至济州海峡。
此时,无论士气还是补给都已到了极限。
而且让韩敬忠绝望的是,无论是李朝的楼船还是龟甲舰都不适合远洋航行,一个月来的航行已经让他折损了数艘船。
这样航行下去,到济州岛可以,但到南洋就是痴心妄想。
正当韩敬忠觉得走投无路之际。
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白帆。
船员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了韩敬忠,他走到船舷边,眯着眼睛,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天边升起一大片白帆船。
“将罗盘拿来。”韩敬忠压抑着狂喜,命令道。
很快罗盘到了韩敬忠手中。
“他们是自东北向西南航行?去大清的船?”韩敬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将军,我知道了,这是大清采购铜斤的船。”有人叫到。
“铜斤?商船吗?”有人问道。
“是商船,而且是可以远洋航行的商船!”韩敬忠兴奋的道,随后他命令道,“通令各舰,左满舵,围攻来舰!”
随着舰队渐渐驶近,韩敬忠惊喜的看到商船足有十余艘,都是帆高船坚的远洋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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