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泥瓦匠当即道“没了木料,用砖石建房也可,我在齐齐哈尔见过洋人教士们造教堂,不用隼牟,只用砖石,砖石只间加以沥灰,便能造出高大的建筑来。”
吴泽眼前一亮。
不过立刻有木匠讥讽道“笑话,用石头造房美观与否尚且不谈,工期要用多久?现在距过年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内能毡背铺瓦吗?”
吴泽有些不解。
木匠行行首解释道“吴掌柜可能有所不知,我们木匠造房分七大步,分别是抄平放线、开挖槽基、筑基砌磉、安柱顶石、包砌台明、椽望安置、毡背铺瓦。说简单些,就是测量土地、开挖地沟、修筑地基、安装柱石及台阶、安装椽子檩条、铺设瓦片。这七大工序中,只有椽望安置需要大量木料,如木料不足,那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泽沉吟道“也就是说,必须要找新的木料?”
木江行行首点点头道“我们可以更改一些建筑格局,减少木料耗用,宅院内的家具摆设,也可以从别处购买,但是房屋柱子、大梁,这些木料必须要找到新的来源。”
泥瓦匠行首不满的道“做柱子、大梁的木料必须是笔直粗壮的榆木或是杉木,这种木料只在辽东、直隶、山东一带山上有产,可这天气谁会冒死上山?”
有人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呵呵。”泥瓦匠行首轻蔑的笑道,“有勇夫不假,但有命上山,未必有命下山,有命下山的,也绝难将木料运下来,各位也知道,能做房梁木的至少要二十年以上的木头,好一点的更要五十年以上,这种木头在人迹易至的地方都已绝迹了,需得去深山老林之中才有,这类地方哪怕是夏春去都凶险万分,更别说现在大雪封山的时候。”
木匠行首接道“不瞒各位,几天来,京城房梁木已经涨到了二十两银子一根,比之平日贵了十倍有余,直隶不少木客在高价之下上山,但能运出木料的……寥寥无几。”
坐在吴泽身边的云婉儿头上缠着纱布,皱眉道“能否派人上山清雪呢?”
木匠行首对云婉儿行了一礼道“云掌柜,入山寻木料,需得走上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山路,前脚清雪,后脚雪就下回来了,就算雪停了,融化的雪也会冻成冰,反而更难行走。”
吴泽道“市面上真的一点木料都没有了?晋商真的吃下了全部的木料,总有些木料会存在别人手里吧?”
木匠行首道“掌柜的,房梁木不是一般木料,这东西既笨重又昂贵,除了做房梁别无它用,普通人家,哪怕是富商官绅,家里也绝不会囤积房梁木,况且此次晋商用高于市价极多的价格疯狂收购木料,就是家里有多余木料的,也早就卖给了他们。”
云婉儿奇道“晋商高价囤积如此多的木料,等到开春之后,木客们恢复木料的供应,岂不是要损失惨重?”
木匠行首道“那也未必,房梁木的的产出极有限,只要晋商攥着木料,半年内,木价都不会下跌,待浑河府邸延期之后,晋商再高价将木料卖出,虽不说赚银子,但说亏损倒还不至于。”
有人低声道“难道……必须要向晋商们低头了吗?”
这话一出,立刻有人道“放屁!我们两行怎么会向晋商服软?”
还有人道“现在直隶木料全在晋商手里,晋商想要多少银子,就可以卖多少银子,到时候一千两一根木头卖给我们怎么办?”
吴泽道“现在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如果没有新的木料……那两行便只能登门晋商,以浑河府邸的利银为代价,与他们议和,晋商在木料上囤了大笔银子,如不与我们议和,只能是两败俱伤。”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面色都是一暗。
门外,听书小声的对画儿道“这次是真的假的啊?掌柜的又给范家下套了吗?”
画儿骂道“笨听书!掌柜的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说风凉话!”
厅内一时无话。
片刻后,云婉儿眼前一亮道“百姓家中没有多余木料,但肯定有新房啊。”
所有人都有些困惑,木匠行首最先反应过来“云掌柜是说,去百姓的新房上拆料?”
云婉儿点点头道“最近造房子的肯定不止浑河一处,派人去直隶各个市镇,有人来买木料的,必是家中在盖房子的,出高价将他们的新房都买下来,将木料拆下,装在浑河府邸上。”
木匠行首有些激动的道“旧房老料用不得,新房之料应当无碍!掌柜的英明!”
只是片刻后,木匠行首的脸色又变差道“不过,民间造房乃是天大的事,拆新房不吉,恐怕愿意的百姓不多。”
吴泽也皱着眉头道“而且晋商在银行中抽走了四十万两银子,现在两行的银子都吃紧,恐怕没有财力去买下那么多新房。”
云婉儿道“这也是权宜之计,能拖多久就托上多久吧,至于银子,吴掌柜不必担心,婉儿既是银行掌柜,就有办法搞来银子。”
吴泽来了兴趣,拱手道“愿闻其详。”
“债券听说过吗?”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债券与绝境()
很快,仿照在李朝的做法,云婉儿在关外和直隶都以百事行的名义发布了债券,首轮债券共计五十万两,利率与李朝国债相等。
有了李朝的经验,此次债券发行非常顺利,得益于两行在东北的声誉,债券在关外的销量也非常好。
虽然关外的百姓都是以银票购进的债券,但也因此关外银行可以降低准备金,将多余的现银运到直隶来。
与笨重难运的木料相比,银两的运输显然快上许多,不出半个月直隶银行就收到了来自关外源源不断的白银。
有了这些白银做支撑,直隶银行又印制了更多的银票,崭新的银票又纷纷通过百事行的伙计,流入到民间各个角落,换来了大量的新房,新房很快被拆分,大量的木料被肢解出来,源源不断的运往浑河两岸。
两遍布关外和直隶的两行构成了一片错综的蛛网,而京城银行就在蛛网中心。
云婉儿就像蛛网中的蜘蛛,伸出了八只触手,严密的监视着蛛网上的一举一动。
现银、银票、木料像是血管中的血液,在蛛网上流动不息,而胤祚定下的条条框框的银行条例,又维持着血液的高速运转,同时也避免了失血过多的危险。
京城,冬日的天空阴暗。
早上城门方开,便有运银车驶进了城内。
共计十五万两银子,运银车共八十多辆,在京城道路上排成了长长的一线,一眼望不到尽头,引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啧啧称奇。
马车上的大箱子虽然牢牢封着,但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里面装满了银子,半个月来,每日不绝的运银车,不禁给直隶银行的储户们注入了极强的信心。
京城银行顶楼,云婉儿在窗前望着楼下排成一线的马车,感慨的道“两行虽然雄踞关外,但论及资产家底,也只能勉强与范家打个平手,与晋商团体相比,就大大不如了。”
画儿安慰道“掌柜的,别泄气,我们一定会打败晋商的。”
“此番两行费劲心力,才勉强凑出六十万两银子用于建设浑河府邸,而晋商们因买新河道土地已经给了朝廷近一百万两银子,居然还能拿出两百万两投进木料的豪赌,并且显得尚有余力。之前是我太小看他们了。”
画儿流泪道“掌柜的……”
云婉儿转过身来,笑意盈盈的道“不过,这又如何,晋商家底丰厚不假,实力强大不假,银行却有全大清最厉害的融资手段,半个月前,两行受到挤兑,还在为银子发愁,但五十万两债券发放下去,银行又变出无数银两,范家的背后有晋商撑腰不假,但两行的背后也有关外和直隶的百姓,这场豪赌,究竟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画儿破涕为笑“掌柜的,你吓死画儿了。”
云婉儿拿出手绢,给画儿擦了擦眼泪道“这段时间,通过买新房,拆木料的手段,浑河府邸的工期也没有落下,只要再撑上半个月,等关外木料运来,两行就能度过这次危机了。”
“嗯。”画儿点点头。
云婉儿道“李朝那边有回信了吗?最近一直没收到王爷的消息。”
画儿道“掌柜的,现在李朝兵荒马乱,几个月前,富春当和北方两道的分行都受到暴民的冲击,被付之一炬了,现在两行已经没办法把消息传进李朝了,也没收不到王爷的消息,掌柜的若是担心,婢子派人去打探下。”
云婉儿叹口气道“罢了,王爷吉人天相,现在两行危机,所有的力量都要用在与晋商之争上。”
画儿吐吐舌头道“婢子知道啦。”
云婉儿笑骂道“没点女孩家的样子,帮我把银行今日的账册拿来看看。”
画儿答应一声,蹦蹦跳跳的出门去了。
画儿走后,云婉儿顿时就收敛笑容,愁上眉梢。
现在通过拆新房的方法,虽然暂时确保了工期,但最关键的房梁木还是没有着落。
与一般木料不同,房梁木要求是一整根木头,而且根据房屋大小进行裁剪,很难用在别的房屋上。
晋商不是傻子,他们收购木料时,就是着重收购的房梁木,京城中房梁木尤其缺乏,拆新房所得根本及不上浑河府邸所需。
吴泽也试过了很多办法获得房梁木,比如派人乔装去向晋商收购,派木客冒雪进山采木,派快马去偏远省份运木,但无一不已失败告终。
两行无木可用的困局仍在,并未因债券的发放而缓解。
转眼又过去五六天,到了十一月中旬。
空中已许久未下大雪,甚至天气还有些转暖,积雪融化,但过了一夜就变成了坚冰。
直隶各地能拆的新房,都已被两行拆除殆尽,甚至山东、山西、河南、辽东等周围几个省的新房也被拆了个七七八八。
浑河府邸也进行了重新设计,拆掉了许多累赘的房屋,总算都建了起来。
但致命的房梁木还未解决。
木江行统计了缺少的木料,其中房梁木高居榜首,缺少八百三十多根。
换句话说,也就是八百三十余间屋子未能封顶。
十一月末。
第一批交割的宅院有大量逾期。
吴泽拿着礼物一一登门拜访谢罪,好说歹说,才让住户们同意延期,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根据两行与住户们的约定,大年初一之前,宅院必须全部完成交割。
曾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沁园,如今气氛压抑。
冬日天气太冷,还是有多处水管冻爆了,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水管这些小事了。
沁园正厅中,两行的精英们坐在一起,然而这回无论是泥瓦匠、木匠还是银行无一例外的都陷入了沉默。
五天,是木匠行给出的最后期限。
五天之内凑不齐八百三十八根木料,大年初一前,浑河府就无法如期完工。
“诸位,可有什么对策?”吴泽喉咙沙哑。
许久无人答话。
片刻后,木匠行首颤巍巍的站起来道“掌柜的,老夫建议……咱们议和吧。”
这一次,大厅中,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
第四百四十八章 靳家大院()
京城,靳家大院。
两辆马车踏着积雪缓缓驶来。
所谓八大皇商,便是范、靳、梁、田、翟、黄、二王,这八家,是靠着向后金走私军火、出卖情报发的家,顺治帝时,为了报答这八家商人,特意封赏了“皇商”的称号,许以了无数的商业特权。
这靳家就是八大皇商中的一支。
两辆马车在院子门口停下,云婉儿和吴泽分别从车中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
吴泽道“云掌柜想好了?”
云婉儿点点头道“这事是因我而起的,今天自然也要我来服这个软。”
吴泽没再说话,听书上前叫门,递交了拜帖,门房回去后,等了许久还未出来。
听书挠挠头道“许是把我们忘了?我再去叫叫门。”
云婉儿淡然道“不必了,不过是下马威罢了,这点时间,我们还等的起。”
随后又等了许久,画儿道“掌柜的,要不你去车上坐坐吧,你额头还有伤。”
云婉儿摇了摇头。
半个时辰后,靳家大院侧门打开,门房从里面走出来道“原来几位尚在此处,请从后门入内吧。”
画儿气鼓鼓的道“什么后门,你家大门坏了吗?”
那门房讥笑道“老爷吩咐了,尔等商贾不可走正门,侧门乃是下人所走,亦不可通行,只能委屈几位从驱赶牲畜的后门入府。”
这回连吴泽都微怒道“我是东北织造局主事,隶属内务府,正六品官员,尚走不得你家正门吗?”
门房笑道“原来是主事大人,还请见谅,只是我家老爷亦为光禄寺少卿,正五品,论品级来说,还高了大人两级,大人想摆官威,还请往别处去。”
吴泽咬着牙道“晋商与两行相斗,斗到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既然你家老爷如此……”
“我走。”云婉儿打断道,说着她转身向吴泽道,“吴掌柜,婉儿是女子,又无品级在身,这后门便由我去走吧。”
吴泽惊道“云姑娘……你何必如此折辱自己,这靳家摆明了羞辱我等,何必再……”
云婉儿笑道“此事因我而起,自也要由我收场,况且婉儿是青楼出身,纵使走了后门,也无大碍。”她说罢对那门房道“带路吧。”
那门房狠狠看了云婉儿两眼,指了指身后道“绕道后面便是,两位自己去吧。”
云婉儿当先走了过去,吴泽走到那门房身边,低声冷冷的道“两行纵然在此事上栽了,却依旧雄踞关外,对付不了晋商,捏死一个门房,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那门房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强撑着道“少爷有令,小的不敢不从……这个……”
吴泽眯着眼睛道“很好。”说罢跟上了云婉儿的脚步。
云婉儿回头见吴泽也跟来了,便停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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