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闪身让过道:“母妃请进。”
“昀儿,你可知道巴海求见所为何事?”张玉贞开门见山的道。
李昀脸上闪过失望之色,继而不屑的道:“无非是为了求我让清军入城罢了,但王城岂容他人随意进扎,此事他想也不要想。“
张玉贞叹口气道:“昀儿啊,你可知道清军被赵世锡袭营,不仅粮草全毁,营帐都无一顶,现在城外,清军将士只能饿着肚子,露天而眠?”
李昀微怒道:“那又如何?我李朝百姓何尝不是过着如此生活?莫非这些化外蛮夷就天生高人一筹,不可挨饿受冻了?”
张玉贞皱眉道:“昀儿,军中无粮军心不稳,哪怕巴海将军也只能弹压一时,若我军不允其入城,至少也要供给粮草,否则易生变乱啊。”
李昀闻言看了张玉贞许久,眼眶通红,缓缓道:“儿臣原本还以为,母妃是心忧儿臣身体,特来探望的,没想到是一厢情愿罢了。在母妃心中,儿子早已不如胤祚,难道现在,儿子连蛮子将士也不如了吗?”
张玉贞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你怎会有如此想法?我从未……”
李昀伸手止住了张玉贞的话。
“父王身陷囹圄,儿臣现在就是李朝之主,为王者当心系天下,不存私情。清军入城一事,明日朝议自有定夺,儿臣当听取臣子忠言,不会为母妃一人徇私,夜深了,母妃请回吧。”
第四百三十二章 受辱()
第二日,平壤王宫大殿。
百官分列左右,李昀端坐殿上,未见张玉贞身影。
殿外,内侍高声道:“大清齐齐哈尔参将巴海进见。”
“宣。”李昀淡淡道。
片刻,一身镶蓝棉甲的巴海入殿,对李昀拱手道:“末将拜见朝鲜世子殿下,末将此来是恳请殿下,准我大军入城,并借些粮草。”
从昨日早上,到现在,城外新军粒米未进,若是一般的八旗军早就哗变了,因新军军纪极严明,才能勉强维持。
是以,不等李昀询问,巴海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现在每耽搁一刻,新军哗变的可能就大一分,就算是巴海也没有信心弹压得住。
李昀淡淡道:“平壤之围初解,准大军入城,恐民心不稳,恕本世子不可应允,此事休也再提。”
巴海咬紧牙冠,道了一声:“是。”
“至于这军粮嘛……”李昀沉吟道。
此时韩将军出列道:“殿下,清军乃我友军,替我军击溃敌寇,于情于理都应接济一二。”
李昀面色不悦。
司谏院掌令赵宇仁出列斥责道:“韩将军如此口气,是要替世子下了决断吗?将军是欺世子年幼不成?”
韩将军回身怒斥道:“赵大人,本将对世子忠心天地可鉴,本将就事论事,大人何必妄加挑拨?”
李朝人极擅内斗,尽管世子的朝臣都分属南人党,但一党之内,还细分许多势力。
比如忠于张玉贞的王妃党和忠于世子的世子党,比如文官党和武将党,根据做官的地方还可以分为平壤党和咸兴党。
在李焞宫廷中,南人和西人之争为主要矛盾,而到了平壤宫廷之中,南人党的内部矛盾就开始凸显。
此次解平壤之围,王妃党和武将党都大放异彩,世子党和文官党不愿敌党搭上清军这个强援,此时自然会处处攻讦。
平壤府尹崔忠在面色犹豫,现在这个局面,明眼人都知道,必须提供清军粮草,否则清军哗变,对谁都不利。
但他是文官自然是文官党的一员,李朝宫廷上最重要的就是站队,不论那个党派,都不喜欢三心二意的官员,一旦他开口向武官们说话,今后就会被官员们孤立,是以只能沉默。
朝堂上,文官和武官们还在不休的争吵,只是宫廷上文官人多,而武官们大多不善言辞,是以辩论很快处在了下风。
巴海面色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殿外日头逐渐升高。
李昀打了个哈欠道:“诸位卿家所言,本世子都听到了,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行……”
韩将军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当即焦急万分的道:“殿下,现在清军已一日半未进粒米,我军再不借粮,恐有哗变之险啊!”
户曹正郎笑道:“区区六千人马,又一日半未尽粒米,早就没了力气,何足惧哉?平壤上万守军,又有高墙塔楼依靠,韩将军难道还怕六千无主残兵不成?”
巴海闻言愤怒已极,怒道:“这位大人什么意思?莫非拖延时间,是想耗死我军不成?大人是想以平壤之城,来试我军火炮之利吗?”
巴海是武将,这话一说,杀意尽显。
那户部正郎吓得缩了缩身子,退了三步道:“大胆!此乃李朝宫廷,你口出威胁,成何体统?莫非我军不借粮,将军就要纵兵进城劫掠了吗?”
随即文官纷纷上前指责。
李昀也眯起眼睛道:“将军,并非本世子不愿借粮,而是平壤被困日久,余粮亦不足,将军好言相求,则本世子看在宗主之面,好歹也要余出些粮草,但将军以兵威相迫,却恕本世子不可应允了。”
韩将军倒吸一口冷气,武官们无不叹息。
而文官们则满脸喜色,平壤城中,无一人亲眼见过新军是如何击败的李柟大军,对火炮全无畏惧,也不在乎清军作何反应。
巴海冷冷看着李昀道:“我军为李朝平叛,损失将士无数,却换来此等对待,着实令人心寒。”
李昀平淡的道:“六皇子再世时,本世子尚可给其一二分薄面,现在你一个区区参将,也配向本世子讲什么心寒与否吗?”
巴海深吸一口气道:“军中无粮,末将就算有通天本领也难以约束,殿下真不怕新军哗变?”
李昀站了起来,冷笑着道:“遂安城乃是叛军储粮食之处,距平壤也只有三天脚程,将军何不自去取粮?”
巴海脸色涨红,怒道:“好!既然殿下不仁,就休怪我军不义了!”
李昀冷笑道:“来人!将此人拿下!”说着,五六个侍卫冲进大殿中,李朝官员们无不面露惧色。
巴海腰杆一挺起,整个人气势如虎,环视左右朗声道:“谁敢?”
李昀厉声道:“拿下!”
侍卫们互相看了看,同时一声大吼,拔刀,冲了上去。
“且慢!”殿外传了一个清脆声音,侍卫们本就被巴海气势所摄,不敢上前,闻言正好停下脚步。
所有人一同往殿外望去,只听到外面传来内侍低低的哀求声:“福晋,殿内正在议事,不可前去打扰……哎呦……”听起来像是被推到在一旁。
接着,阿依慕走上台阶,缓缓走进殿内。
她面容憔悴,眼睛还有些红肿,环视殿内众人,武将们接触她的目光纷纷羞愧的避过,而文官们则是一脸得意,甚至有些人还斜着眼睛,在阿依慕身上狠狠的剜上几眼。
巴海看到阿依慕顿时大惊失色,他知道福晋性子,现在李昀铁了心强硬到底,福晋来讲话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将她自己也搭进去。
一念至此,巴海忙道:“福晋,此事末将自能处理,福晋不用劳心了。”
阿依慕不为所动。
赵宇仁讥笑道:“清军无人,尚需女子出面乎?”
户曹正郎接茬道:“大殿议事,女子擅闯已是失仪;见我国士子,不加朝拜觐见,乃是失礼;夫君新丧,不着缟素,不守夫灵,更是失节!清朝是泱泱大国,六皇子也是人中龙凤,怎会娶女如此?”
司宪府持平道:“福晋乃是统兵之人,又是亡汗葛尔丹公主,不通礼数实属寻常,不必过多苛责。”
这话似是在为阿依慕开脱,实际以女子统兵相讥讽,还辱及先人,就连韩将军都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骂道:“疯狗焉敢狂吠不休?福晋何等身份,也是你这东西可以亵渎的?”
巴海更是气的七窍生烟,眼睛通红,胤祚对他有知遇之恩,阿依慕更是平易近人。
他自己受辱尚可忍耐,但阿依慕受辱,却如何能忍?
猛然间,巴海身形暴起,欺身到一侍卫身边,手握他的刀把,然后一脚踹向他胸膛。
那侍卫还未反应过来,胸口已经陷进去一大块,一声闷响,倒飞出五六步远,口中鲜血碎肉连成一线。
待众人反应过来,巴海已经持刀在手。
有人喊道:“巴海!住手!”
第四百三十三章 赖账()
众人将目光聚集于阿依慕身上。
刚刚那一声“住手”正是她说的。
只见阿依慕对李昀道:“殿下既然不愿借粮,妾身想请殿下通译我军在城中买粮。”
“久闻六皇子乃是行商将军,今日看来,果然所言不虚。”朝臣中有人嘀咕道。
不过,此时却已没有朝臣反对了,因为买粮也是民间之粮,与北军朝廷无碍。
而平壤受困不过月余,不论民间还是朝廷,都有不少储粮,买出部分也无大碍。
况且现在平壤之围已解,秋收之日愈近,粮价必将再跌,清军现在买粮少不得会被坑上一笔。
这一笔银子,会进入平壤粮商的口袋,而平壤粮商的背后,就死朝堂中的众大臣,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因此,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李昀环顾堂下,见没有人反对,恨声道:“也罢,既如此,本世子准清军入城买粮。”
“谢殿下。”阿依慕道,随后她转身对巴海道,“将军,我们走吧。”
巴海看着阿依慕,满脸的不敢置信,福晋如此忍辱负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慢着!”巴海刚要走,赵宇仁便冷冷道,“巴海将军殿前击杀宫廷侍卫,已犯下大罪,不加惩处,不足显世子威仪。”
李昀眼前一亮,冷笑道:“正是!巴海殿前失仪,理应问罪,把他押下去!”
阿依慕回身,看了李昀一眼,眼底似有无穷寒意,让李昀的笑容僵在脸上。
“殿下,巴海将军现为新军统帅,如若被扣,妾身难保新军不会做出什么。”
赵宇仁上前一步,指着阿依慕道:“大胆!你这是威胁殿下吗?”
阿依慕平淡的道:“不错,就是威胁。”
赵宇仁一窒,随即恼羞成怒的道:“平壤城坚沟深,兵精粮足,你有何”
“大人真的以为,我军击败李柟纯属侥幸吗?”阿依慕打断了他,眼中杀气一掠而过,“如果大人想试试,妾身现在就可令炮兵轰开城墙,随后铁骑入城,将全城军民屠戮殆尽!”
赵宇仁被阿依慕气势所摄,憋红了脸,却半天未能发一言。
阿依慕转身,淡淡道:“将军,我们走吧。”随后踏出大殿。
殿上百官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
李昀眼中有些惊惧,然后又浮现愤恨神色。
傍晚,张玉贞登上妙山塔,眺望南城外清军军营。
军营里已经点起了无数篝火,士兵们正烧火做饭。
纵使主将身死,军营中还是一片秩序井然,张玉贞不懂兵事,但也看得出这是一只强军,绝非李朝士兵能比,就算三大营,恐怕也不是这只新军对手。
在楼下,崔忠在跪坐在地上,向张玉贞禀报白天王宫大殿内发生的一切。
说完之后,张玉贞问道:“福晋现在何处?”
“下午已随巴海将军返回清军城外大营。”
“当真是要为夫君亲手报仇吗?她倒是个奇女子。”张玉贞自语道。
楼下寂静了片刻,崔忠在幽幽道:“王妃真的相信六皇子身死了吗?”
张玉贞想了许久,惨然道:“以六皇子性子,不会让他的福晋如此受辱的。”
崔忠在道:“可清军并未因主将战死而士气低迷,将领们也没有因六皇子身死而对福晋不敬。”
张玉贞眼中有些迷茫:“六皇子是个很特别的人,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变得特别,本宫也不懂只是,本宫希望六皇子这次不是假死,否则昀儿危矣。”
崔忠在踟蹰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扣头道:“王妃,世子年幼,易受奸人蛊惑,臣斗胆请王妃主持大局。”
张玉贞摇了摇头,想到崔忠在看不到,但也没有再开口。
李昀已经因为张玉贞参政对她这个母亲多有不满,现在北军靠着世子与王妃的名头勉力维持,一旦内斗,局势必将迅速恶化。
得知胤祚的死讯,张玉贞心里已空了一块。
而李昀昨晚的一番话,又让张玉贞伤透了心。对朝政也觉得心灰意冷。
月出东山,一股寒风从妙山塔中穿过,盛夏的夜里也让人觉得冰凉。
“崔大人,夜深了,请回吧,本宫还想再待一会。”张玉贞淡淡道。
崔忠闻言起身,又想起一事,道:“王妃,今日银行传来消息,那五十万两银子的尾款,应当交齐了。”
张玉贞道:“嗯,这事耽误不得,你要提醒昀儿,万不可拖欠这笔银子,一来清军买粮需要银响;二来,六皇子精通商道,为了防范我们反悔,早已设下”
张玉贞说到一半,止住话头。
“王妃?”崔忠在试探的问道。
“罢了,你直接禀报昀儿这事情,让他定夺吧。”张玉贞道,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惫。
“不准。”李昀淡淡的道,“清军名义上买粮,买粮的银子却来和我们要,实在可笑,本世子还没那么蠢!”
崔忠在急道:“殿下,这笔银子是当年我国与大清和约中定下的”
李昀打断:“那又如何?一个区区钱庄,贪得无厌的商贾之辈,与之谈银子,岂不弄得满身铜臭?”
崔忠在道:“殿下,当年这和约是大清与我李朝签订的,我军现在既然是李朝正统,就不能不还这笔银子,否则容易落人口实啊。”
李昀不耐烦的道:“罢了,罢了,要多少两?”
“十万零八千余两。”
李昀还未有反应,一旁的赵宇仁已夸张的叫了起来:“什么?”
李昀皱眉道:“怎么?很多吗?”
赵宇仁拱手道:“殿下,现今国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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