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范毓宾对那些掌柜的道,几十个掌柜的全都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退了出去,范毓宾又屏退了下人,关上门窗。
大厅里只剩下范毓宾兄弟和范清洪。
“好!”范毓宾道,“那为父便告诉你你错在何处!我常家主营铜斤、盐运,每年向倭国购买铜斤,向官府购置盐引,皆需大量现银,而今你私用直隶储银,又恰逢朝廷修河要我们捐银,铜斤、盐引皆受此影响,为父不得不动用祖宗储银,才补上了窟窿,此害一!”
清朝盐引是官府贩盐的凭据,商人们以一定价格向朝廷购买盐引,再用盐引向盐场换盐,将盐运到内陆各省卖掉以此获利。
而盐引的购买资格也是官府规定的,只有获官府允许的商人才有购买盐引的资格,范家就是大清许许多多的盐商之一,其盐场主要在长芦、河东盐区。
盐场每年产盐皆有定数,若是少买了,便会影响内陆盐价,引起内陆民心不稳,故朝廷与盐商间都有约定,一旦盐引购买不足,官府可以按照短缺盐引的数额向盐商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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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两行的错误()
至于铜斤,说白了就是铜矿,大清百姓多用铜钱,而国内缺铜,便从盛产铜的日本进口,这生意也交由范家独做,因大清和日本铜价不同,用白银交易的范家,在此交易也获利甚巨。
不过和盐引相同,这也是个顺风发财,逆风砍头的买卖,康熙与范家早有约定“如商人领银而解铜有迟延亏欠,照例追赔治罪”。
所以范家极重银两流动,此番范清洪自作主张买地和户部摊派的五万亩斥卤地,几乎榨干了范家所有的现银。
所幸,晋商都有个好习惯,就是发家之后会把银两埋到地里。就如松鼠过冬储存食物一般。
就算是直隶银行大行其道,也没有晋商有动地里银子的念头。
在晋商们看来,这是非危难之际不能动用的银子,也因此范清洪敢把念头打到这上面,毕竟这银子埋在地里几十年无人在意,在他看来将之取用,周转一番再存回去,也无人发现。
范家在直隶和老家都有银子埋在地里,这次范毓宾也是靠着老家地里的银子,才度过了危机。
范毓宾又道:“宫中送来的河道图为父也看过,但你可想过为父为何不为所动?此事在朝廷里,是四阿哥主持的!你懂不懂?河道总督于成龙也只是相助四阿哥!究竟浑河哪里疏,哪里堵,哪里废弃,哪里又开挖,统统是四阿哥决定!太子为何只送来河道图,未附赠一言?还不是说不准最终究竟会如何!”
范清洪争辩道:“可新河道现已开挖,与河道图上分毫不差,两岸受新河浇灌,必成良田,到时转手高价卖出……”
范毓宾忍无可忍,将茶杯猛地摔在地上,瓷渣飞溅,茶汤四散。
“蠢货!愚不可及!”范毓宾指着范清洪骂道,气的手指都在哆嗦,“你良田卖给谁去?十万亩地!你卖给谁去?你可知道两行在作什么?”
范清洪从地上霍然起身道:“两行为讨好四阿哥和皇上,购置了旧河大片斥卤地,这儿子知道,只是这又如何?四阿哥风评上佳,断不会为此徇私!就算是户部尚书陈大人,也不过是赐他们一副墨宝罢了!三十万两银子,换一副字!”
范毓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而范家老三也发出了苦笑。
“怎么?父亲,叔父,我话里究竟有何可笑之处?”范清洪不解。
“清……清洪啊!”老三喉咙嘶哑的道,“你难道不知道……斥卤地也是可以治理为良田的吗?”
河流及渠道两旁的土地,因河水侧渗而使地下水位抬高,促使积盐;且浑河易泛滥,每次泛滥过后,河水在农地上蒸腾形成地表积盐,这也是浑河下游斥卤多年无人治理的原因。
而一旦浑河疏浚完毕,新河道分流,水量减少,地水降低,泛滥减少,只需简单治理便可种些诸如甜高粱和苜蓿之类的耐盐碱作物,再过个几年积累土地肥力,土地盐度又会自然降低,就和一般农田别无二致了。
“这……”范清洪从小养尊处优,又是商人之家,不务农事,闻言突然明白了一切,如遭重锤,身子软了下去,瘫在地上。
和新河比起来,旧河离京城更近,地价自然更高,而每亩购买成本比旧河地还低了二两银子,这样新河地在竞价中就更占优势。
新河开垦出来的大量耕地也会对市场形成冲击,京城有钱人虽多,但骤然间也无法消化如此多的土地。最终结果就是旧河土地滞销或是赔的一塌糊涂,范家先祖几代人,在直隶辛辛苦苦存下的积蓄,化为乌有。
范毓宾寒声道:“你可知错了?”
范清洪喃喃道:“儿子知错……儿子铸成大错……甘受家法。”
“好!”
范毓宾命下人及掌柜的进来,众目睽睽之下,对范毓奇和范清洪执行家法,范清洪以叔父年纪过大为由,代范毓奇受了二十杖,打完了,整个背上已没有一块好肉;他自己的三十杖,则受在臀上,打完之后,屁股也是一片鲜红。
之后范毓宾将各个掌柜的一一惩处,掌管储银的也是范家直系,被打了四十杖,直接在族谱除名,逐出范家。
年老有经验的,全部给些银子养老,然后辞退。
中年的,按照行事作风惩例银或是辞退。
年轻的经验不足,听命行事,如没有特别出格,便只有口头训斥。
虽然范毓宾惩罚严厉,但无不有理有据,自范清洪之后,没有人说不服气的。
当晚,京城最好的外伤大夫被重金请进了范府,给范清洪和范毓奇治伤。
范清洪受挫,虽然身上剧痛,但心里痛恨自己,身上痛处反而能让心里好受些,不愿让郎中医治,郎中无奈,留下些金疮药和一剂药方便离开了。
半夜,有人推门近范清洪房间。
范清洪怒道:“出去,我该受此痛,不要治!”
“糊涂!”威严声音传来。
范清洪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自己的爹爹,范毓宾。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金疮药,脸上怒气勃发。
“做生意哪有顺风顺水的?若都像你这般一蹶不振,自暴自弃,我范家先祖如何创下这等伟业?”
范毓宾一边说,一边扒开范清洪衣物敷药。
范清洪眼睛一酸,便流下泪来:“儿子无用,耗尽祖产,累及全家!”
范毓宾喝道:“把你的马尿憋回去!范家男人,没有流泪的!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你是中了两行的奸计,你若真的对范家有愧,不如想想如何雪耻吧!”
范清洪眼睛一亮道:“对!都是云婉儿这个贱人!她设套陷害我!”
他随即语气便弱了下来:“可……此事已成定局……”
“谁说已成定局?”范毓宾道,“这批土地只要还攥在两行手里,就不算分了胜负!”
范清洪眼中燃起希冀之色:“父亲是说此事尚可补救?”
范毓宾将金创要给范清洪上好,又将被子铺好后道:“两行纵然骗了你一遭,但却也犯了一个大错!”
“什么错?”
“他们不该惹我们范家!”范毓宾嘴角勾起,冷冷的道。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变现()
此次浑河治理,朝廷坚定不移,户部粮饷充足,一开始便召集了大量民壮,在自卢沟桥始的浑河下游多处施工。浑河下游处处可见热火朝天的工地。
受此影响,京城内茶楼酒肆也爆满,不少文人士子从外地驱车赶来,目睹这一盛况;更有不少商贾来寻觅商机。
茶楼酒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便是浑河水利情况。
浑河治理中,最引人眼球的自然是开挖新河道,自良乡到东安一带的新河道,两侧同时开挖,调集民夫已近十万人,这在民间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可惜新河道土地已被介休范氏收入囊中,这让不少前来寻觅商机的商贾大呼可惜。
“诸位兄台为何长吁短叹?”京城福满楼中,一个读书人交了二两银子,却不落座,直接走到一桌长吁短叹的商贾面前问道。
那一桌都是来自杭州府、松江府等地的绸商和棉商,本互不相识,因都为新河土地而来,故聊着聊着就做到了一起。
闻言,商人中一个年长者道“叫公子见笑了,我等都是各地商贾,本想着接京城治浑河之机,置办一些田产,却没想到沿河土地早已被皇商们瓜分干净,此次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读书人笑道“田产在大清各地都是,不说山东、河南这些大省,关外的黑土良田可是一亩一两银子的低价,为何非要求购这直隶的土地呢?”
年长者拱手道“公子是读书人,对我们这些庄稼人的事情有所不知,别说关外了,就是在下的老家杭州府,良田也不过六两银子一亩,若是能出到八两银子,就是祖宗十几代传下来的田,也都有人卖。
而新河土地离京城不过二十里,骑快马一天能走个来回,往后来京办事会方便许多;况且京城周围寸土寸金,别说八两,就是二十两一亩,也有买不来的地,而新河周围皆旱地,河道一通,即成良田,哪怕不加垦种,地价也会上涨,买到就是赚到,可惜我等知道消息太晚了,哎……”
周围商贾们都是一脸叹气神色。
年长商贾又道“哎!说这些糟心事干嘛,凭白用阿堵物脏了公子耳朵,老朽以这杯酒向公子被赔罪了!”杯子里不是京城最受欢迎的朔白酒,而是没那么烈的葡萄酿。
公子也举杯,与之共饮一杯后,他又问道“不是还有旧河地吗?朝廷治理浑河,旧河也当会治理得当啊。”
商贾们都浮现思考之色,而那年长者当先道“旧河地就是一片斥卤地,外加连年水患,土壤贫瘠的厉害,非五六年难以治理,这地白送我都不要。”
商贾们多来自外地,对浑河沿岸不甚清楚,闻言脸上都浮现了然之色。
公子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又宽慰道“阁下也不必太过失意,说不定皇商们会将新河地出手一部分也说不定。”
闻言,所有商贾们纷纷发笑,一个操松江府口音的商人道“公子有所不知,现在新河道未通,旱地还是原来么是什么样子,想在还是什么样子的呀,地价涨么归涨,却仅在七八两上下,待新河挖通,地价还会涨到十两银子左右。这期间皇商们什么也不用做,将地攥在手里就好,这凭空赚银子的好事,他们怎么会不做的嘛?”
松江商人话音刚落,福满楼外便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喧闹声。
待一通锣鼓结束,有人大声喊道“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喊了三遍,接着又是一同敲锣打鼓,声势震天。
福满楼内商贾们面面相觑,松江商人不可思议的道“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真的不啦……”
接着门外锣鼓声毕,又是一通扯着嗓子的大喊“新河道地契出售,每亩六两,欲购从速啦!”
循环反复,又是三遍。
“新河道……是指何处?”一小厮不确定的问道。
松江商人道“京城只有浑河一处新河道!笨不啦!”
他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抢出门去,接着酒楼内商人纷纷起身,涌出门去,顿时人群汹涌澎湃,群情激奋,争先恐后的向福满楼大门涌去。
福满楼内除了商人外,还有许多八旗子弟,这些人无不是好吃懒做之辈,加上祖上规矩不让八旗子弟经商,他们便用自己的月供银子吃喝玩乐。
刚刚商人们的话,他们都是听到了的,买地自然不算经商,到时候买上五六亩,再转手卖出去,这不就是一大笔横财吗?
商人们冲出门后,遛狗玩鹰的八旗子弟们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朝外用去,福满楼的门框,终于在发出了几声惨叫之后,倒在了汹涌人潮的脚下。
转瞬间,福满楼内人去楼空,小二目瞪口呆。
仅余那读书人和年长的商人相视而笑。
“余掌柜做的不错!”读书人笑道,同时从袖中拿出十八档紫檀扇,神态潇洒。
那年长商人谄媚的笑道“未能及的上范公子分毫。”
同时,街对面的全聚德楼上一处临街雅间中,范家家主范毓宾站在窗前,身后五两银子的烤鸭和一桌这种菜色未动分毫。
窗外大街上,范家伙计们正在忙于出售田产,讨价还价的喧嚣被锣鼓声完全盖过,一派沸反盈天之像。
远处几个街,依稀可见这样的锣鼓队还有第二处。
算上他看不到的,整个北京城中,光是这样的卖地摊位就有十余个,雇佣的锣鼓队、舞龙舞狮队更是数不胜数,京兆尹和九门提督等出,范家也早已打点好了,不禁不会对他们大肆卖地加以干涉,反而会派衙役保护,维持秩序。
范清洪买地时每亩均价在四两五钱银子,卖出的定价为六两,出去各杂项开销,范家还能有所盈余。
新河土地是旱地,有水自成良田。
而旧河土地是斥卤地,光是治理为常地就要五六年功夫,再加还要开垦、修渠等杂事,短期内绝难出手。
而范毓宾正是看到这一点,宁可损失些利润,也要及早手中土地变现。
等两行反应过来时,市场上的银子早就被范家榨光了,他们那三十余万两旧河地也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范毓宾不由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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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旧河工地()
短短十天,新河土地已经卖出了大部分,范家也收回了三十五万多两银子,京城内的闲钱也全都集中到了土地之上。
范毓宾有种大局已定之感,唯一让他心神不宁的是,两行得知他在卖地之后丝毫不为所动。
能设局骗了他儿子的两行绝非等闲之辈,自然也能看出范毓宾抛售土地的用意,但为何如此气定神闲呢?
范毓宾在两行的旧河土地周围放置了无数眼线,但每日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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