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本想装作没看见他的,但既然被叫住了,便也拱手道:“四哥。”
四阿哥点点头,见胤祚有些拘束,便道:“现在就我们兄弟两个,没必要这么拘谨。”他话虽这么说,脸上却还是挂着寒冰。
四阿哥也就是后来的雍正皇帝,是九龙夺嫡中最后的胜出者,史书上说他继位之后逼母弑兄又杀了助自己上位的年羹尧。
能在激烈到变态的皇位争夺中最终夺魁的人,其心计城府一定是深到变态的,加上四阿哥常年面瘫一样的冰山脸,所以尽管胤祚和他是一母所生,关系却不是非常亲近,有时候胤祚还会刻意的疏远他。
但是在经历了大阿哥、三阿哥、五阿哥对他的态度之后,胤祚觉得四阿哥这幅冰山脸也没那么讨厌了。
胤祚无话,四阿哥便先开口道:“自京城一别,我也近两年没见过你了,你比离京时高了,也壮了,做了几件让皇阿玛高兴的事情,倒有个男人样子了。”
听到一串夸奖而不是想象中的对家国大事的探讨,这让胤祚非常诧异,将脑海中早就想好的各种圆滑的应对之词放下后,胤祚突然觉得有些累,又很舒服。
即便是夸奖,四阿哥也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望着远方。
胤祚道:“之前在学堂上,李师傅满口之乎者也,我学不来;在学堂外,无论经济民生都比背书有意思多了。”
胤祚本是半开玩笑的语气,但四阿哥这人显然没什幽默细胞,想了片刻道:“你说的在理,无论官居一品统领朝政,还是做个芝麻官,天下万事,都不是死读书就能明悟的,圣人之言在于开智,而有些人却生而知之,自然也不必埋头苦读。”
胤祚谦让几句,两人便陷入沉默,片刻后,胤祚又问起德妃事情,平心而论德妃对他极好,简直就是狠狠的溺爱。
而胤祚自从离京城之后,却少有去看望她,确实有些不孝了。
四阿哥如实跟胤祚讲了德妃近况,并叮嘱胤祚要多去宫里请安。
这时胤祚才知道,尽管德妃瞧不上阿依慕这个儿媳妇,但他死在长白山的消息一出来,马上就派人把阿依慕母子接进宫里。这让胤祚颇为感动。
而四阿哥虽未明言,但胤祚却也猜得出来,当时索额图对京城银座银行动手,是四阿哥出面斡旋保护,这才让索额图转而向齐齐哈尔银行下手,最终功亏一篑。
聊完了德妃之后胤祚又与四阿哥扯了会京城趣事,都是些哪个大臣养了一房小妾被原配知道啦,哪个纨绔京城闹市强抢民女啦……大多是四阿哥讲,胤祚在听。
讲的人面若冰霜,听的人也心不在焉,两人的表情都很沉重,搞得部下以为自己主子在探讨大事,远远的护围起来,不让人接近。
大战之后,两个手握重兵的皇子在血腥弥漫的战场上聊京城趣事,这事情确实让人觉得诧异,但二人偏偏还这么做了,而且还讲了很久。
老实说四阿哥讲这些事情如同在播新闻,平铺直叙,毫无乐趣可言,但胤祚听他扯这些事情,心中的沉闷就去除了许多,仿佛又回到无逸斋,他天天上课时看头顶云卷云舒的日子。
“四哥,谢谢你。”当四阿哥绞尽脑汁,终于讲完了趣事之后,胤祚如是说道。
“大战之后,当有人开导,否则易在心中郁结成疾,这是我身为兄长之责,无须言谢。”四阿哥道。
此时日头已至正午,戈壁上风沙弥漫,天地昏暗,天空中渐渐又泛起血红。
“晚饭时,皇阿玛要召集所有大臣皇子议事,我猜会讨论是否进军的问题。”胤祚率先挑起了沉重的话题,“现在我军伤亡惨重,而葛尔丹却未伤及元气,若是再战,恐难取胜,而若是退兵,恐怕以后再也没有剿灭葛尔丹的良机了,四哥,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也是胤祚胸口的一块巨石,葛尔丹不死,喀尔喀蒙古难以收付,将准格尔改名新疆,更是空中楼阁,如此一来中华的领土完整难以保证,历史可能改写。
但若是进军,且不说他与阿依慕的关系,就是死了这么多人,也让他于心不忍。
这次四阿哥想了许久,才指着那些伤兵营道:“为将者,当爱兵如子,心冷如铁。”
“我做不到。”
“生死见多了,心自然就冷了。”
胤祚觉得此刻的四阿哥像个哲人。
在他此行遇到的康熙皇子中,三阿哥对他攻讦最甚,五阿哥表现的冷漠,大阿哥虽心存嫉妒但隐藏的很好,众皇子名义上为兄弟,实际早已没了亲情。
唯独与四阿哥的一番交谈,胤祚发现四阿哥是真心把他当兄弟帮他。
未来的雍正果然与众兄弟是不同的,后世有人看雍正夺嫡历程,总结出一句话。
不争之争,是为大争。
与四阿哥作别之后,胤祚的情绪已经好上许多,进入帐中安慰阿依慕。
这丫头见了一晚上的血腥,有差点被她父汗一箭射死,此时显得格外失魂落魄,蜷缩在帐中,像个没人要的小野猫。
胤祚没多说什么,只是靠过去,把她紧紧的搂在怀中。
晚饭时分,天地阴沉,康熙御帐之上阴云密布,军中将领一个个走入御帐之中。
胤祚走到御帐坡下,抬头往上看,只觉得这个半人高的小坡无比高耸。
在他愣神的功夫,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六阿哥,别来无恙啊。”
胤祚诧异回头,看见的是一张圆脸,下巴上留着胡须,须发灰白,赫然便是索额图。
一瞬间,种种回应滑过胤祚心底,愤怒、不屑、嘲讽、质问,种种激烈的情感在出口的一瞬却又归于平淡。
只余淡淡的一句。
“别来无恙。”
第二百九十五章 探马()
索额图和蔼的笑着,请胤祚入御帐。
御帐内摆满蜡烛,显得灯火通明,康熙坐在软塌上,神情看起来颇为委顿,王太医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银针袋子,帐中满是中药味。
臣子和皇子还是分立康熙左右,只是武将队明显空了许多,皇子这边也不见了三阿哥。
胤祚排老六,是皇子中最小的,自然排在队末。
早在胤祚进账之前,杜臻就在喋喋不休的劝谏康熙退兵了,康熙闭目听着,既没让他住口,也没做出应允。
待胤祚入帐,康熙睁眼道:“既然人都来齐了,胤禔,你说说此战死伤如何。”
大阿哥冲康熙行了一礼,出列道:“皇阿玛,我军此番大战,全军战死两万五千余人,重伤一万余人,轻伤两万四千余人……葛尔丹所部,死伤不足两万。”
这话说完,胤祚明显感到帐中的气氛凝滞了许多。
众大臣不敢私语,却在前后左右传递眼神,胤祚在他们的目光中读得出惊恐。
不算渺无音信的西路军,清军总共才不过七万余,一战下来几乎折损一半,这不仅是人数上的伤亡,更是对士气上的毁灭打击。
此战之后,哪怕完好无损的将士,胆气都会被消磨殆尽。
武将们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战或退的问题了,如何安全返回大清才是他们思考的问题,不过是去是留,还是要看康熙的意思。
之前杜臻苦劝良久,康熙始终未发一言,现在众文武摸不清康熙的打算,甚至看不出康熙情绪,是以一时间也无人敢触这个霉头。
大阿哥思虑良久道:“儿臣愿为大军断后!”
萨布素尚在昏迷,故大臣那列以索额图为首,不过自索额图进入帐中就一直未发一言,如老僧入定般岿然不动。
康熙看了一眼大阿哥,露出微微一笑道:“忠勇可嘉,可惜我军大势已去,此番征讨葛尔丹只能无功而返了。”
大阿哥低头称是,同时嘴角勾起得意弧度。
众文武都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帐中开始讨论起退兵之事,众将都是身经百战,如何安然退出戈壁都有自己一番见解,一时间讨论颇为热烈。
胤祚在队末几次想开口,却都忍住了。
直到众将开始讨论撤退路线时,胤祚才忍不住问道:“敢问众将军,可有西路军的消息?”
这话一出口,整个大帐内的文武都对他怒目而视,西路军使他们一直在刻意回避的话题,现在清军和葛尔丹两败俱伤,西路军已有打破僵局之能。
可是西路军自进戈壁便迷失方向,已经失联许久,而在商议退兵的时候,众文武也自动将其忽略,就是怕康熙对西路军觊觎希望,从而不同意退兵。
现在康熙好不容易松口,六阿哥却又提起这一茬,如何能不犯众怒。
大阿哥率先开口道:“六弟,西路军已三月未与中军联系,早已失期,就算没有葬身戈壁,其携带口粮也不足以支撑大军,费扬古将军若不想全军覆没,必在水草丰茂之地筹集军粮,如此一来,西路军无论如何也是指望不上的。”
“葛尔丹为何退兵?哪怕他攻不下中阵,全歼前锋营总不是问题,为何要在仓促之下退兵?“胤祚换了个问题。
大阿哥叹口气,向胤祚耐心解释道:“六弟,兵者诡道也,我军两倍于葛尔丹,他骤然袭击之下能重创我军已属不易,其撤退之时,场面已陷入胶着,葛尔丹失去突袭之势,人数伤处于下风,退兵也在情理之中。”
这时四阿哥也道:“大哥所言不错,葛尔丹攻我军以奇,我军迎之以正。葛尔丹本想三面夹击中阵,奈何左翼攻势被你率的齐齐哈尔军化解,右翼攻势又被大阿哥的前锋营拖住,再加上皇阿玛亲临战阵,将士们士气倍增,久战之下于葛尔丹不利,他这才退兵的。“
四阿哥这话即解释了葛尔丹的退兵,又说了六阿哥与大阿哥的功绩,顺便给胤祚使了几个眼色,意思很明显,叫胤祚不要再和大阿哥争了,以大局为重。
营中将领也接过话茬,都分析了几句葛尔丹退兵的原因,大体都与大阿哥观点相近。
胤祚见皇子大臣们已经达成一致,便不再说话了。
他不是什么把国家大义看的高于一切的人,自己提点几句未见成效,便已经觉得心安理得的了。
葛尔丹此战能活下来,大清或会像明朝那样退守长城之内,西藏局势也将不稳,康熙第三次亲征更是虚无缥缈,但至少阿依慕会为此而开心吧。
在帐中,胤祚如是想到。
一个时辰后,退兵事宜已经敲定。
索额图领前军开路,大阿哥自告奋勇的率镶黄旗殿后,其余皇子随康熙中军而行。
这个安排一出,众文武看大阿哥的目光又赞赏许多,镶黄旗是正黄、镶黄、正白这上三旗之首,是皇族之旗。康熙将镶黄旗交予大阿哥统领,足见对大阿哥的器重。
大阿哥脸上只有一派淡然,抱拳领命。
在众皇子中,大阿哥跟康熙南征北战时间最长,帮康熙也最多,且长于军功,堪称战功赫赫,学识上也是上才华横溢,长相更是标准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不是嫡出,不然储君之位无论如何也不能二阿哥胤礽的。
胤祚虽看不上大阿哥在康熙面前那副虚伪面孔,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论及掌兵,大阿哥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康熙见众臣对退兵安排再无异议,有些疲惫的道:“既如此,就都散了吧,明日天明,大军启程。”
帐中众将山呼万岁跪安。
就在此时,帐外闯过一个探马,急匆匆的就要往帐中闯,守营的亲兵将其拦下。
在军中探马可以直冲进主将大帐的,但冲撞康熙御帐却又要砍头,这让守帐的亲兵十分为难,只能暂时将其扣押,待帐中议事完毕,再禀告圣上处置。
那探马万分焦急,只因他身负重要军情,可军中主将都在帐中议事,找不到人禀报。
那人情急之下,所幸就跪在御帐门口大声喊道:“前锋营探马来报,葛尔丹西撤至昭莫多,与西路军相遇血战!”
第二百九十六章 消失的西路军()
此时,帐内山呼万岁之声方落,文武大臣及皇子们从地上站起,弓着背准备缓缓退出御帐。
探马的声音从帐外响起,分外清晰。
康熙一声令下,探马被带进帐中,在众臣反复追问下,讲事情讲了一遍,葛尔丹与费扬古的大战,他们整只探马队都看到了,西路军三万人旗甲虽蒙了尘土,但却也做不了假。
刹那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的极为精彩,有忧虑有狂喜,但无论何种表情,最终都化作了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胤祚。
胤祚尴尬的干咳了两声:“我就觉得葛尔丹不会无故退兵,定是他察觉到了西路军已经抄了他的后路。”
一个游击参将是个直肠子,顿时质问道:“六阿哥,如此重要军情为何不早些说出啊?”
“呃……其实我早就……说过推测了啊。”
“老六,你确实不是早已知晓此事?”四阿哥面容严肃的问道。
胤祚见众人看他的目光满是怀疑,知道此事不能模棱两可,便斩钉截铁的道:“我之前确只是推测,自与葛尔丹一战,我部死伤甚重,一直在阵中修整,从始至终未派出一名探马,自然不可能提早知道西路军动向,皇兄若是不信可以去询问守营官兵,是否看到有一名齐齐哈尔军士出营。”
康熙接话道:“询问不必了,朕信你。这次帐中各位……包括朕都相差了,险些露听忠言良策。”
皇上说完这话,帐中所有人都羞愧的低下了头,就算是不觉羞愧,只觉得妒恨的也不得不把脑袋压下来。
大阿哥只觉得自己胸中一团邪火乱窜,他的六弟随口胡诌几句居然能一语中的,恐怕这之后,六阿哥在康熙身前话语分量就会更重,他自己凭血战换回的经验,居然还抵不过胤祚的两句疯言疯语,这如何能不让他妒火万丈。
“胤禔!”康熙叫了一声,大阿哥这才发现自己愣神功夫居然没有听见康熙叫他,不由心中对胤祚的恨意更深。
“儿臣在!”大阿哥连忙回道。
“朕命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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