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两个说话间,到了药铺。
有坐堂的老大夫在,桂五就让老大夫给桂重阳把了脉,在之前的方子上添减一二,才抓了十付润肺补气的汤药。
等叔侄两个到桂五宅子时,江氏已经叫人预备好午饭。叫人去买酱肘子与熏鸡,又炒了两盘素菜,听说桂重阳犯了秋咳,江氏吩咐厨房炖了百合汤。
百合恰好是凉州特产的“双头王”百合,十分清甜。
桂重阳在南京时就常吃的,现在一下子就吃出来,看了桂五一眼,垂下眼帘。
这样的百合千里迢迢运到通州,价钱可不便宜。
自己的银钱都是生母的嫁妆与“老爸”留下来的,五叔的银子从哪里来的?以桂五的为人,即便打理了茶楼多年,也不会从那里贪钱的,那银子的来路就叫人好奇了。
不过叔侄两人说话,彼此都有分寸,桂五不去探究桂重阳父子之前在南京的生活,桂重阳也没有探问过桂五银子的来路。
午饭过后,桂重阳与梅小八就提了大包小包离了桂五宅子,上了桂五叫人雇的马车,回了木家村。
梅氏见两人平平安安回来,才放了心,忙追问大夫怎么说。
桂重阳捡着好的说了几句,递上补药。
梅氏听到桂重阳的咳声,道:“明儿叫你春大哥过来通烟道,咱们早点烧火墙。”
通州这边的屋子,冬天都要靠火墙取暖,与穿棉衣一样,点火都是有日子的,都是十月初一。
“春捂秋冻”,是养生之道,可梅氏觉得还是莫要太刻板,让桂重阳白遭罪。
桂重阳畏寒,自然没有异议。
因为拿回来的大包小包有不少是江氏给二房预备的,桂重阳用了晚饭,就带了梅小八给二房送东西去。
两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上房传出说话声:“二叔,都是桂家人,怎么能让一个外来户趴在头上。明晓得朝廷免了秋税,却还折腾大家伙一回,为的是什么?我们缴的是好粮食,拿回来的却是米糠,再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又有一人道:“是啊,二伯,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谁晓得下回会怎么欺负人!要不是朝廷减免今年农税,小重阳那边就上了欠税单子了!杜家到底想要干什么?这算计咱们桂家一回又一回!”
桂重阳站在屋檐下,心中冷笑。
能这样称呼桂二爷爷的,除了“东桂”中人再无旁人。
前天村民哄抢村祠堂里的粮食,“东桂”因为住得远,加上在村里人缘不好,没有人去告诉他们,最后才得到消息,却是晚了一步。
不仅没有取回足够的粮食,就是拿回去的粮食也半数是米糠。
“东桂”人丁茂盛,口粮也需要的多。或者这一成地里产出的粮食对别人家是锦上添花,对“东桂”就是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自然是顶天的大事。
“东桂”如何肯吃亏?
家中男丁多,招呼一声就着了十几人,昨天一大早就想要去杜家说理。
还没有到杜家门口,就见杜门开了,杜家的马车出来。
“东桂”诸人刚想要上前堵人,结果就看到后边“呼啦啦”出来十来个健仆,都是牵了马匹。
众人一迟疑,那些人就上了马,簇拥着杜家马车呼啸而去。
“东桂”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怂了。
不过那是粮食,还不是别人的,而原是自家的,就这样少了一半,谁能乐意呢?
琢磨了一天,“东桂”不敢与杜里正直接叫板,就想起在镇上开铺子的桂五。铁和尚出面罩着桂五的事,别的村民听说了,自然也传到“东桂”耳朵里。
这不,今天就来了两个族人,上门寻桂二爷爷求援了。
二房也才用了饭,杨氏在厨房洗碗。
桂重阳看见,就没有直接进上房,而是去了厨房。
“重阳来了?快屋里坐去,看着你二爷爷点儿,东边的人嘴能说呢,别让他们糊弄人!”杨氏见了桂重阳,露出惊喜来,直接道。
瞧着那样子,防“东桂”如蛇蝎。
桂重阳将手中包裹递上去,道:“侄儿头午去镇上抓药,中午去五叔家吃的,这是五婶让带回来的。”
杨氏没有急着接包裹,立时擦了手,拉着桂重阳,好生瞧了一遭,道:“换上厚衣裳了?这是着凉了?大夫怎么说?”
“就是有些秋咳,是老毛病了,不碍的。”桂重阳忙道。
“可不敢小瞧这些毛病,开了药了?可不能拖,拖成了肺痨可了不得!”杨氏依旧担心道。
“呸呸呸!哪有你这样咒孩子的,不会说话就别说!”桂二奶奶正好过来,听了这一句,忙训斥道。
杨氏立时跟着“呸呸呸”,道:“是我糊涂了,这句话收回收回,就当没说过!”
桂重阳与梅小八忙给桂二奶奶见礼,桂二奶奶看着桂重生身上夹棉衣裳皱眉道:“这才九月中了,你姑姑怎地就给你换了夹棉衣裳,这晌午还热呢!”
老太太嘴里说着,心里也在感叹。到底是没有生过孩子,不会带孩子,现在就穿上夹棉衣裳,只会叫孩子越来越怕冷,到了正经入冬后,穿厚棉衣服也会畏寒。
桂重阳道:“孙儿之前都在南边生活,有些不适应北边的秋寒,就跟姑姑说加了衣裳。”
老太太一听,倒是不好再说梅氏什么。
桂重阳又说了去西集镇抓药的事,桂二奶奶点点头,更不好说穿衣的事。
这都犯了旧病了,还能拦着人家孩子加衣裳么?
不过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桂二奶奶还是嗔怪道:“真是不会过日子,前几天刚拿了东西回来,这才几天啊!”
带的多是吃食,有腊肉腊肠,还有点心藕粉等物,杨氏一边整理、一边挂的挂,装的装,笑着对桂二奶奶道:“这般孝顺的儿媳妇,哪里找去?娘您就等着享福吧!”
桂二奶奶嘴里唠叨是唠叨,却也不无得意。
这辈子起起伏伏的,堵心的事情不少,可自家这两个儿媳妇在孝道上实是没得挑。
杨氏又催桂重阳去上屋,桂重阳叫带了梅小八去了。
东屋里,桂二爷爷坐在炕边,耷拉着脸不说话。
炕桌对面坐着一人,四十来岁年纪,穿着长衫;旁边凳子上坐着个年轻的,二十来岁年纪。
两人都是“东桂”老太爷的孙子,年长是长房长孙叫桂达,年轻的就是之前来过二房的桂四奶奶的幼子桂选。
见桂重阳带了梅小八进来,两人都露出笑来。
桂达摸着胡子,端着族伯的架子道:“听说重阳侄儿在学堂功课上等,就是梅童生想为难也为难不住,长房后继有人了!”
桂重阳不吭声,谁晓得这是哪位啊,就充起来大瓣蒜。
桂选则是机灵许多,眼见桂重阳不接话,堆笑道:“重阳,我是你十叔,这是你达大伯!”
第一百四十九章 搭个台阶自己下(第一更求月票)()
桂选倒是殷勤,桂重阳却没有急着叫人,而是望向桂二爷爷。
回来快四个月,桂重阳与“东桂”打了好几个照面,哪里不晓得眼前这两个是谁?
桂重阳年岁虽小,却是明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这个“东桂”排在杜家与梅家后,是桂重阳要提防的麻烦人家。真要细算起来,就不是麻烦这么简单,也可以称为仇家。
眼见桂重阳不给脸,桂达与桂选笑容都有些生硬,也随着桂重阳望向桂二爷爷。
桂重阳的意思很直白,桂二爷爷让怎么叫人就怎么叫。
桂二爷爷认下族人,那就是族亲;不认族人,那就是寻常人。
桂二爷爷倒是没有让桂重阳失望,道:“他们是村东头桂家的,叫桂大爷叫桂叔叔也没错。”
就是寻常乡亲,也都是按照年纪辈分叫人,不算什么。可这样连姓一起叫了,未免就外道。
桂选笑容尴尬,桂达皱眉道:“二叔,不能这样论吧,咱们两家可还没有出五服呢!正经族亲,又不是外人,怎么能叫小辈指名道姓叫人?”
“东桂”老太爷是桂二爷爷的堂叔,桂达与桂选的爹是桂二爷爷的再从堂兄弟,彼此都是服小功;桂达、桂选与桂五这一辈,是没有出五服的族兄弟,要服缌麻。
桂二爷爷冷哼道:“老一辈是老一辈的事,到了春儿、重阳这一辈,不就出服了?这么叫人有什么不对!”
桂达脸色不好,还想要再说,桂选忙插话道:“出了五服,也是一个祖宗的族人,自是比其他人亲。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字,咱们桂家早年在村里说话也是算数的,如今算什么?归根结底,还是外人欺咱们桂家不合心罢了。二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桂二爷爷并不是话多之人,不耐烦听他们继续念叨,直接道:“不是分了‘东桂’、‘西桂’?这些年都两处过活,互不相干,挺好的,就莫要往一起掺和了。”
桂达与桂选都卡壳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俗语,也说明了世态炎凉。
“西桂”早年穷时,“东桂”确实是避之不及,恐怕沾上的,现在这不是“西桂”日子起来了吗?
桂达带了不甘心道:“桂、梅、杨、李四家迁到木家村百来年,木家村里正一职就没有旁落过,平白让姓杜的占了十几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桂达早年也是读过书的,只是连童生也没有考过,说话倒是比寻常村汉斯文。
只是这成语没有这样用的,话里话外倒是埋怨桂重阳的祖父丢了里正之职。
桂二爷爷最是敬重亡兄,自是不爱听这话,立时耷拉下脸来,道:“归个屁!里正一职还能烧了孝敬先人?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折腾,莫要拿先人说嘴!”
桂达被说的下不来台,桂选知晓堂兄失言,忙去看桂重阳,见他小脸也绷起来,就想要说话找补一二。
桂二奶奶挑了帘子进来,看了看外头天色儿,道:“天黑了,路不好走,别再跌了跟头,不留你们说话了!”
老太太依旧那么耿直,丝毫不客气,直接撵人。
桂达却是不死心,道:“眼见杜忠的里正不稳当,正是咱们桂家人齐心合力的时候,二叔你可不能糊涂啊。”
桂选也连忙道:“二叔,咱们家这个时候不接着,就便宜了梅家那头了。”
桂二爷爷依旧道:“左右我们不参合,你们随便折腾!”
桂二奶奶讥笑道:“便宜了梅家又怎么样?梅家又不会惦记我们家的地,梅家人当新里正倒是叫人睡觉更踏实呢。”
这是依旧没忘当年旧账,桂达气呼呼的,只觉得“西桂”目光太短浅,都多少年了,还提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想要再说,桂选却是推了堂兄一把,讪笑道:“二叔,二婶,我们先回去了,当年的事,哎,着不是当时有旁人使坏么?老太爷心里也不安生呢,每年清明都要念叨一遭,说是对不住我那几个苦命的哥哥。”说罢,也不等桂二爷爷、桂二奶奶说话,就拉了堂兄告辞。
这样的便宜话桂四奶奶上次已经说了一遭,桂二奶奶统统当成放屁。
几条人命在里头,别说桂老太爷心里不安生,就是老爷子直接抵命,也化解不了“西桂”心中的怨恨。
*
桂二爷爷门外,桂达甩开堂弟的手,不乐意道:“作甚就这样出来了?不是说好要拉着‘西桂’点头,好让桂五回来支持咱们家争里正吗?”
桂选低声道:“大哥哎,咱们之前也想的太美了些,这边明显还记仇呢。别再提什么让他们支持不支持的话了,左右他们不会出来拦着,在旁人眼中就是支持了,不就行了。”
桂达不快道:“当年老太爷又不曾坏了规矩,这田产买卖本就是‘首问宗亲’,说到底这边也不厚道,宁愿半价卖给了杜家,也不愿给咱们家!”
桂选转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卖给杜家还能得一半钱,给自家白送吗?他年岁最小,可当年事情发生时也十多岁,分辨出好赖来。
错了就是错了,要是当初“东桂”能早些认错,在“西桂”日子艰难时拉一把,未曾没有化解怨恨的余地,毕竟谁也不晓得当年抽丁后果会那样严重。可“东桂”死不认错不说,还曾有“落井下石”之举,两家嫌隙越来越深。
如今“东桂”子孙也不全是糊涂人,自然也晓得自家长辈当年的不厚道,之前还没有什么,如今桂五冒尖,他们少不得要担心“西桂”找后账,报复自家。
像桂达这样自以为是,认为“东桂”主动示好“西桂”就当接着的人有;像桂选这样明白的,只想要找个由头,借此给自家一个台阶,缓和“东桂”与“西桂”的关系的人也有。
如今走了这一遭,堂兄弟两个都不满意,怏怏地离开。
*
桂家二房,桂二奶奶对桂二爷爷道:“老头子,你可不能犯糊涂,他们发白日梦,当咱们家是大傻子呢!哼,当年那位倚老卖老白占大伯便宜时,我就说他们家是喂不饱的,结果你们兄弟却是一味厚道,只说是嫡嫡堂亲,两家人可做一家人。结果如何?你们倒是当他们是一家人,舍心舍肺的,遇事却是被他们狠咬一口,比外人还毒呢!”
桂二爷爷皱眉道:“还唠叨这些做什么?过去就过去了。”
桂二奶奶红了眼圈道:“老婆子没了个儿子,没了两个侄儿,这辈子都过不去!”说到这里,对旁边的桂春、桂重阳、梅小八道:“你们三个也不许忘,当年的事情要不是‘东桂’捅了咱们家一刀,本不用死那些人的!虽说同姓桂,可‘东桂’永远都不是亲人,那是仇人!”
桂春与桂重阳早知晓“东桂”当年作为,梅小八到桂家后也知了。
三个少年都是听了桂二奶奶的话,都郑重点了头。
桂二爷爷在旁见了,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说什么。
在小一辈眼中,与“东桂”全无往来,记得只有仇怨。可在桂二爷爷心中,当年从堂兄弟都是相伴着长大,就是那位自私自利的堂叔,当年对他们兄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