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阳没有客气,知晓这边的菜单,直接点了四碟卤菜,猪肉头、卤肥肠、卤海带、卤蛋,还有两碟肉包子,两只素包子。
肉包子与卤菜是给杨氏兄弟与两个壮汉准备的,两只素包子是桂重阳自己的。
起了个大早,又忙了一上午,桂重阳也饿了。
其他人更是如此,饭菜上来,也不客气,都稀里哗啦吃了个肚圆。
杨银柱的眼睛则是开始围着桂秋转,他可是听说了,这几个铺子虽是桂五的买卖,可出面打理的却是自己的外甥桂秋。
是了,这会儿想起桂秋不是别人,是自己嫡嫡亲得外甥了。
不说别的,就是偶尔带人来打个牙祭也体面。杨银柱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美滋滋的想着。只是之前的架子端得太高,对桂家人从没有好脸色,也包括这两个外甥。如今一时竟是找不得台阶下,杨银柱不由皱眉。
杨银柱这点心思,都写在脸上。桂秋本就是通透之人,自是看出来,之前在周家铺子也历练出来,笑眯眯对桂重阳道:“难得你过来,本当给你打个折,只是铺子的吃食为了薄利多销,定价低不好打折,哥哥就送几碗羊汤,你也莫要嫌少。”说罢,吩咐包间的小伙计去端汤。
桂重阳听他一开头,就晓得这话是给谁听的,便配合道:“谁不晓得五叔定下的规矩,小本经营、不打折不赊欠,就是他带朋友过来吃饭,都没有打折的说法,我怎么敢破例?放心,我带了钱出来,一会儿定会一文不少的会账,二哥放心,也谢谢二哥的羊汤了!”
杨银柱终于忍不住破功道:“这不是桂家的买卖吗?自家带人来吃饭都不能挂账?”
他口里的自家人是指桂重阳,可只要桂秋敢说可以挂账,那少不得以后的自家人也加一个杨银柱。
桂秋面上做无奈状:“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这里是五叔的买卖,五叔在镇上十多年,结交的朋友多,要是你也挂账、我也挂账,这买卖就没法做下去了。再说,也犯不着为了十个钱、二十个钱的去要账一回,又费事还伤情分,所以五叔才在开业的时候就立下这个规矩。”
要是桂秋定的规矩,少不得杨银柱还能掰扯两句,眼下却只有怏怏的,看着桂秋又开始生厌了。
杨金柱却是坐立不安,明明是为了兄弟的事,吃饭的人主要还是他们兄弟与杨银柱那两个“朋友”,本当杨银柱付账。
杨银柱不提,杨金柱却不好装不知道,便对桂重阳小声道:“三儿,你先会上,等回去了大舅再还你。”
桂重阳听了,忙摇头道:“大舅可莫要与小子争这个,到底是为了小子的事情赶路才耽搁了诸位饭时!大舅也晓得,这铺子看着体面,可吃食都极便宜,拢共没几个钱,您就莫要为难小子了。”
杨金柱还是不安,几个大人占一个孩子便宜算什么?
杨银柱却不耐烦听了,翻了个白眼道:“跟刚我哭穷,现在又充什么大瓣蒜!”
杨金柱被说的满脸通红,桂秋陪坐在旁,脸已经耷拉下来。
说到底,桂春、桂秋心中认的舅舅也只有杨金柱一个,自是不喜杨银柱待杨金柱的不恭。
“重阳找我?”随着说话声,推门进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桂五。
包厢里其他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杨家兄弟。
“大表哥也来了?”桂五笑着对道:“难得,杨二哥也在。”
桂五对杨银柱的称呼一直是“杨二哥”,杨银柱之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眼下跟自己大哥的称呼一对比,就有了远近亲疏。
从桂奶奶那边论起来,桂五是当称杨家兄弟一声“表哥”。
想着自己本也该是桂五的表哥,而不是连名带姓的什么“杨二哥”,杨银柱的肠子都悔青了。
桂重阳道:“五叔,杨二舅手头紧,要卖与咱们家挨着的那四亩下田,我想着长房名下只有二亩地,不像份产业,就想要接手,寻五叔借钱来了。四亩地,三贯一亩,总共十二贯。”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还没有确认,转过头问杨银柱:“杨二叔,那糜子你收不收?不收就直接作价五百钱。”
这个价钱,桂重阳并不是随口胡说,而是估出来的。
桂家八亩地,桂春精耕细种,沤了两次肥,可毕竟是下田,差不多也收七石左右糜子。
杨银柱家的地,草比糜子茂盛,种的也不规整,四亩地能收两石半就不错。桂重阳是按照三石糜子的收成给估计,已经是厚道。
杨银柱正凑钱的时候,自然是多点是点,立时道:“不收不收,就作价五百钱!”
不管是中田下田,都是传家的产业,除非遇到大事,否则谁会轻易变卖?
桂五满心疑问,却没有节外生枝,点头道:“你也不小了,是当添些产业,今天去衙门过户?那就去吧。”
桂重阳点点头,想起还没有介绍那两个壮汉,道:“五叔,这两位是赵大叔与陈二叔,是杨二舅的朋友。”
桂五望向两人,看着两人装扮有些眼熟。
两人已经抱拳,恭恭敬敬道:“五爷。”
桂五点点头,略一沉思道:“你们可是荣老大身边的人?”
荣老大,镇上最大赌馆的主人,与铁和尚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忙应是,桂五扫了眼杨银柱,立时明白他为何缺钱了。
杨银柱眼见桂五阔绰,在镇上还有人情面,之前生出的念头立时又萌生,犹豫了一下,道:“老五,我再卖四亩中田,你看能不能收?”
“老二!”不待桂五说话,杨金柱已经是急了:“不是有了十二贯了?作甚还卖四亩好田,两亩就够了!”
倒不是拦着兄弟卖地,而是看不得他败家。
二十两的赌债,十二贯钱现在能换十两银子,剩下就差十两,每亩中田现在七、八两银子一亩,两亩地足够,还能富裕出来不少。
杨银柱打定主意卖地,却不是为了继续翻本,而是看着这百味香的铺子,生出在镇上做小买卖的念头。
做买卖就要有本钱,卖四亩地,除了还债的十两,剩下的做本钱也勉强够了。
要是杨金柱不拦着,说不得杨银柱还心疼祖产,迟疑几分;这大哥一劝,他又偏执上,立时道:“卖多少怎么卖,是我的事,大哥莫要惦记那几亩地!”
杨金柱也恼了,道:“不行,我不同意,要卖只能卖两亩!”
想要红契,杨金柱不同意的话,杨银柱还真没办法。
杨银柱皱眉道:“大哥非要跟着添乱么?这地不经官也能卖,只是白契会被压价,难道大哥非要我将八亩地都卖了还债才高兴?”
这却是夸张了,杨银柱又不是傻子,价格压得太低不卖就是。
杨金柱却是实在人,信了弟弟的说辞,只能痛苦地捶捶头,不再阻拦。
桂五神色不动,心中却自有思量。虽说他早就有买地给两个侄儿置产的想法,可谁家的地都能买,却不能是杨家的地。
不管杨银柱认不认两个外甥,桂春、桂秋两个做外甥的,却不能不认舅舅,否则就是不孝,为人诟病。要是二房买了杨银柱的地,杨银柱过后反悔,仗着长辈的身份,就能闹得桂家二房不安生。
可四亩中田就在眼前,错过可惜,因此只能是桂重阳买。
桂五望向桂重阳,桂重阳也想到这点,立时道:“要是价格合适,劳烦五叔再借侄子些银子将这四亩地也买下,侄儿暂时还不上银钱,刚好有两块砚台,是前朝传下来的古物,之前在南京淘的,送到典当行也能值几个钱,劳烦五叔帮我出手。”
没有堂叔置办下田,不给亲侄子给堂侄的道理,所以田还是得桂重阳出面买。桂重阳不缺钱,可财不露白,便只能做手中银钱窘迫状。
叔侄两个这一说话,彼此心中有数,别人也听明白了。
杨银柱刚与桂重阳打了交道,晓得不是能占便宜的,生怕节外生枝,忙从怀中掏出一物来,急道:“真的不多要,就按照外头的行情,每亩中田八两银子。要是能行,今天就一起过户!”
原来他之前也晓得那四亩糜子地不好糊弄过去,已经揣了另外一张地契在身上。
桂重阳看了桂五一眼,见他点头,才道:“那就这个价,四亩中田三十二两银子,四亩下田十二贯折银十两,总共地钱四十二两银,糜子钱五百钱。”
杨银柱家的八亩中田自家没种,而是佃给族人种了,所以不提今年的收成。
杨银柱想着还清债还能剩下二十二两五百钱,小本营生买卖本钱尽够了,立时精神一震,点头道:“对,走吧,衙门过契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难兄难弟(第一更求月票)()
县衙户科有桂家的老熟人钟小吏在,换个契自然十分便宜。
买地也好,买铺子也好,都是日子红火蒸蒸日子的表现,钟小吏也为桂家高兴。
读书认字不难,可为什么“寒门难出贵子”?就是因为生活所迫,使得人不能心无旁贷读书。
如今桂五的几个侄子都起来了,木家村那边无需桂五操心;就是岳家江氏这边,江老爷也终于明白过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怨愤度日,开始调理几个女婿,让他们无暇烦桂五这边。
这样下去,给桂五的时间就从容了,就算几年读书无成,也没有后顾之忧。
杨银柱到底只是村里的无赖,进了官府却是发憷,待见桂五与钟小吏相熟,心中更悔,怎么之前没有烧桂五这个热灶,就寻思怎么跟桂五缓和关系。
桂五却没有理会杨银柱的态度变化,因为桂重阳将他拉倒一处,说起想要赠杨家“辣条”方子的事。
桂五早知桂重阳给周丁香食谱,并不是没有异议,可因周丁香成了桂家的准媳妇,不算是外人,总算是皆大欢喜。
杨家,到底是外人。固然桂重阳是好心,可却要提防好心办坏事。
“这个方子不能这样给,且不说你杨大舅性子老实怯懦,有个搅屎棍杨银柱在旁边,怕是保不住这方子。还有杨威他们兄弟三个,眼看都是娶亲生子的年岁,现在没有钱没有什么好争的,多个方子也容易生嫌隙起是非。”桂五摇头道。
桂重阳之前顾虑的也是这些,可不直接给?怎么办?
让他打着用方子入伙的名义?那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就都成了他的,那也太让人暴躁。他是有心拉杨家一把,算是弥补也是报答,可却没有一直将杨家父子的前程富贵背在自己肩上的意思。
桂五想了想道:“事缓则圆,你好好想想,我也仔细琢磨琢磨,总要想个妥当法子,过几日休沐,我回木家村一趟,咱们再商量。”
桂重阳点头应了,总也不差这几日。
桂五这边,却是已经开始备考,时间并不多,带众人到衙门交接清楚,就叫人雇了车,送杨金柱与桂重阳回木家村。
至于杨银柱,却没有回乡,还了赌债二十两银子,拿了剩下的银子,打算在镇上寻找机会。
回程路上,杨金柱闷闷不乐。眼见着亲兄弟败了祖业,他如何能开怀?
桂重阳看在眼中,没有劝解。
人都有远近亲疏之分,平日里桂家这些人在杨金柱是亲人,可到底比不得他与杨银柱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要是杨金柱因桂家买了他弟弟的地对桂家生嫌隙,那桂重阳也没有办法。只是一码归一码,即便那样他也不会忘了杨家这些年的厚道。
幸好杨金柱老实惯了,即便生气也只是生兄弟不争气去赌,连迁怒也不会。
将到木家村的时候,杨金柱看着天色尚早,对桂重阳道:“一会儿腾出手来,将那四亩地也一并收了吧,省的明儿还要耽搁一日功夫。”
桂重阳自然没有意见,秋收时为什么累?就是因家家都要起早贪黑的忙活。可不起早贪黑不行,一场秋雨下来,说不得庄稼就糟蹋了几成。
少一时,到了桂家二房。
运回来的糜子已经一捆一捆的都送到屋顶上晾晒,要干得透透的,才会打下来磨米或磨面。
看着桂重阳手中的两张红契,桂家上下心中都觉惊喜,只是因杨金柱在,众人不好太欢快。
就是杨氏,也是为桂重阳欢喜。桂重阳早就说要买地,可是平白无故鲜少有人卖地,谁会想到这样巧?
至于亲弟弟杨银柱,自当年桂春落水,杨氏求到杨银柱家,不仅一文钱没借到还挨了一顿数落,姊弟之情就到了尽头。
杨氏倒不是贪心,想着桂重阳买的地就是桂家的地,当分自家一半,而是晓得桂重阳是读书为业,长房的地少不得以后也是桂春种。
同样是佃地,佃堂亲的自然是比佃外人的强。
杨威、杨武兄弟也在,听着这买卖没有什么意外的。
在兄弟两个看来,以自己二叔不学无术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将手头上的地都败光也不稀奇。只是如今二房就剩下四亩地,还都是佃出去的。
村里佃地的规矩,是四六分或五五分。
四六分,是地主四、佃户六,秋税是佃户自己负责缴纳的;五五分,地主与佃户均分,可地主负责缴秋税。
朝廷规定的农税不高,可架不住地上政府各种摊派,一来二去,各种税赋就要到亩收的一成。因为一亩中田平均两亩收成的话,地主、佃户、农税,基本是四、五、一这样分配。
杨银柱家的地佃给杨氏族人,谈的就是四六分。
说起来,杨金柱家地只有四亩地,不够种,也佃了村中大户林家的十亩地。
杨银柱这边,之所以宁愿将自己的八亩地佃给别人,而不是亲兄长种,就是怕杨金柱家哭穷少给租子,说不清楚,说到底还是小人之心。
杨威与杨武兄弟都琢磨二叔家的口粮问题。
今年还罢,那四亩糜子是二房自家种的,直接顶了五百钱。剩下八亩地,因为是佃出去的,谈好的秋收四成收成,按照每亩八斗算,一季就是六石四斗带皮粮食,一年是收两季就是十二石八斗。
十二石八斗粮食,就是没有糜子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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