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阳点点头,同意梅小八的说辞。
他之前变了脸色,不单单是因为饼里有荤腥,更因为这是味道地道的“太史饼”。
“太史饼”也叫“太师饼”,来源有两种说法,一种则是追溯到殷商时期,武王伐纣,商朝带了大军抵抗的闻太师发明了这种糖烧饼做军粮,后开殷商战败,不过“太师饼”的做法流传下来,后来被误记成“太史饼”。
另外一种说法,则是说饼就是“太史饼”,是汉代司马迁入狱后,亲朋好友通过关系往大牢里送的糖饼,后来流传开来,就被称为“太史饼”,“太师饼”是误传。
不知这两种说法到底哪个对,可这饼确实是金陵一代名点。
要晓得,里面的糖桂花,也是南面的食材,北方并不常见。杜家的“太史饼”不是相似,而是味道已经极为接近桂重阳在金陵时吃过的。
杜家的厨娘是金陵人?还是杜里正是金陵人?
要是杜里正不是南方人,没有道理专门养个南边的厨娘在家里。总算是一条线索,杜里正总不可能是凭空而降,只要有线索,说不得顺藤摸瓜就能查到他的底细。
桂重阳记在心上,就问起秋收的事。
桂家两房加起来才八亩地,因是下田,原本种的是耐寒的高粱,可在五月底时被下山的野猪糟蹋,后来补种了糜子,如今也到了糜子收割的时候。
至于梅氏与梅朵得到的那十五亩地,眼下只有地契,之前是被梅童生家佃出去的,佃种的不是别人,正是梅小八的大伯一家。
早在梅童生过户前,就约定好这一季的佃租依旧交到梅童生手中,今年的秋税却是梅氏自己负责。
梅家有两个秀才,一个秀才免税八十亩,叔侄两人免税田就是一百六十亩。
梅童生之前握着梅家两房土地,加起来也不过是六十多亩,剩下的都是梅氏族人的土地,挂在梅家长房名下。
免税省下的钱粮,则是六成归于梅家长房。
梅童生之前被逼迫,给了梅氏姑侄分出去十五亩中田,已经是心肝肉疼,如何肯再让梅氏占自家便宜?自是让她自己交秋税去,自己又从族人处收了十五亩的免税田补上。
因这个缘故,梅氏姑侄名下那十五亩地今年不需要桂家秋收,不过少不得要在秋收后与梅小八大伯家重新约定佃约。
“春儿说了,家里地少,一两日就差不多了,然后再去杨家、张家帮忙。”梅氏道。
桂重阳点点头,经历了割麦子,割糜子当也不是什么难活儿。
尽管桂重阳对农活心中抵触,可也没有只看着桂春劳作的道理。
梅小八那里,提及秋收,则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恍然。
农村孩子,有几个不学农事的?就是杨武,不过十三岁,已经跟着父兄下地好几年。
梅小八这里,梅青木原本是打算今年秋收教他农事的,只是父子缘分薄,没有等到这一日,就成了叔侄。
*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桂重阳与梅小八换上旧衣服,带了镰刀去二房与桂春汇合。梅氏与梅朵也同去,打算在厨房帮忙。
除了桂春,桂二爷爷、桂二奶奶、杨氏也都穿了旧衣,头上包了帕子,明显要跟着下地的意思。
梅氏见状,不由不安,便要跟着同去。
至于梅朵,未出嫁的闺女,自没有下地干活的道理。
桂二奶奶操着大嗓门对梅氏道:“你的手哪里是做农活的?莫要跟着添乱!腊肉拿出来了,就在厨房,还有糜子面,中午蒸窝头,再炖个腊肉雪里蕻!”
梅氏立时应了。
不想众人没等出门,杨家众人来了,除了杨金柱、杨武父子,还有杨家长子杨威。杨威与桂春年纪相仿,看着是极相熟的。
总共就八亩地,自用不了这些人,桂二奶奶与杨氏就留在家中,其他人去了后山的糜子地。
后山下这一片地,八亩是桂家的,四亩是杨银柱家的,六亩是林家的。
当初被野猪糟蹋后,桂家、杨家补种的是糜子,为的都是口粮;林家不缺口粮,则叫人种的豆子,肥地用的。
如今糜子熟了,豆子没熟,林家的地里就没有动静。
同桂家精工细作的八亩糜子相比,杨家的四亩地依旧是稀稀落落,看着愁人。
桂重阳看看杨金柱,就见杨金柱也盯着旁边的地,一脸的苦大仇深。
桂重阳不免好奇,杨金柱家想着妹子与外甥家劳动力少,主动过来秋收,那会不会将兄弟家的秋收也包了?
不管杨金柱帮不帮兄弟秋收,都不是今天的事,今天大家来收割的是桂家这八亩地。
虽说桂重阳、梅小八也都拿了镰刀,可谁指望他们真的干活?
还是桂二爷爷、桂春、杨金柱、杨威几个一人分了一片,另指了地边上的几分地,让杨威看顾桂重阳、梅小八两个,让他们两个不至于割了手。
杨威跟着学农了几年,已经是半个劳动力,给桂重阳、梅小八示范了几个姿势,就埋头干起来,速度比几个大人也不差什么。
桂重阳已经参加过一次麦收,自然会用镰刀,加上他力气并不小,只是耐心不足,躬身一会儿,就要起来歇一歇。
至于梅小八,第一次参加收秋,却不是第一次用镰刀。他后娘看似不让他干活,只让他在村里玩耍,可实际上打猪菜、放鸡鸭的零散活儿一样不落,因此梅小八镰刀用的比桂重阳还熟。
三个半大少年,加起来也快顶两个劳动力。
众人到地头时,不过卯初(早上五点),等到午初(中午十一点),就收割完将近六亩,只剩下不到两亩,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收割完。
众人在地边喝水小歇,杨金柱看着几个少年方才收割的地方,对桂二爷爷道:“重阳与小八不错,都是利索孩子。”
尤其是桂重阳,看着斯斯文文的,干活却是不偷懒。
桂二爷爷心中欣慰,这两个一个是长房独孙,一个是外甥名下嗣子,以后都要支撑门户的,如今看着都是好孩子。
只是素来人都夸别人孩子,没有夸自己孩子的道理,桂二爷爷便摆摆手,道:“跟着胡闹罢了,哪里比得上小武子,都顶个劳动力也不差了!”
杨金柱摇头道:“就是傻力气罢了,比不得重阳聪明,他与小八两个功课,都是重阳盯着。”
桂二爷爷依旧谦虚道:“不过早读两天书,不值什么。”
桂春则是杨威在一处,杨威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春表哥,桂五叔那边的铺子,有没有豆腐菜?”
百味香食铺开业至今不过三、四天,可关于桂五“发达”的传言已经传遍了木家村。同时开业三个铺子,那是多大的买卖?
听说衙门都去了人手道贺,这就是以讹传讹了。
实是铁和尚的气势太盛,加上有人认出跟在后边的钟大是县衙小吏,只当铁和尚是县衙哪位老爷出行,就有了这般传言。
加上昨天是八月二十,逢“十”的日子,镇上有大集。木家村过去赶集的人家不少,有人在百味香外头驻足,也有家里日子宽敞的,拿了十来个钱进去开荤。
百味香的卤肉、点心、小吃,一夜之间,又生出不少新传言来。
杨威从父亲与兄弟口中听了一次热闹,自然比村民知晓的要多,不由生出几分盼头,倒不是想要占桂家便宜之类的,而是想要给自己豆腐坊找个固定主顾。
桂春一愣,实话实说道:“我就开业去了半天,不太晓得,不过重阳应该知道。”说罢,就唤了桂重阳过来。
对于杨家这位大表哥,桂重阳印象也不错,是个能干的,又因常在外头卖豆腐的缘故,为人处世比杨金柱圆滑些。
听对方主动问及百味香有没有豆腐菜,桂重阳不由笑了。这倒是与他想一块去了,之前他就想着找机会回报杨家一番。
“到底是快餐铺子,除了提前预备的粥品汤品之外,那几个铺子供应的素菜是提前腌好拌好的小菜,供应的荤菜则是卤味,不做炒菜。”桂重阳道:“估计豆腐用不上多少,倒是豆皮、豆干之类的,表哥要是能够定量提供,我可以与五叔提一提。”
豆皮是做豆腐时解下的油皮晾干,也叫腐竹,是素菜的好食材;豆干则是豆腐压水后制的,豆腐坊也卖这个,同样是素菜不可或缺的食材之一。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第二更求月票)()
杨威闻言,不由有些为难。
杨家豆腐坊极小,父子两个起早贪黑,走遍十里八乡卖上两盘豆腐,攒了好几年才攒下几个钱。
杨金柱夫妻两个,原本是打算留下给长子做聘礼娶媳妇的,还是杨威说服了父母,用积蓄买了个小毛驴。
壮口毛驴一头要四千钱到五千钱,杨家没有那么多,就买了个刚断奶的小毛驴,花了两贯。仔细养了大半年,如今一岁口,半大毛驴了,开始拉磨。
腐竹、豆干、豆腐,三种都是豆腐坊的产出,可产量不同,成本也不同。自然是豆腐成本最低,最好销售。
百味香食铺只要腐竹、豆干的话,杨家成本要翻番,又没有时间继续磨豆腐,说不得要丢了老顾客。
况且不知道百味香的腐竹、豆干销量与持久,杨威难免踌躇。
桂重阳脑子里想的却是两张配方,都是在“老爸”的记事本上记载的。
早在桂重阳回到木家村之初,知晓杨家与桂家关系时,就想到过这两张方子,只是当时初来乍到,自家事情还没有理清楚,也顾不上杨家这边。
如今桂家买卖铺开,虽还没有见大收益,可也是细水长流的营生,吃喝足够了。杨家这边的事情,也可以放在台面上。
两张方子,都是与豆腐相关,正好切合杨家营生。
只是其中一个配方,是绍兴红方的配方,绍兴红方是贡品,所以这个配方暂时不能拿出来,因为拿出来也保不住,说不得还会招祸。
另外一个配方,就是一种叫“辣条”的民间小吃,倒是不碍的。
桂重阳心中有了决断,只是配方这东西不好当众说,就是对桂家众人也没有广而告之的意思。
杨威犹豫了一下,却是有了决断,点头道:“只要桂五叔那边要,我就试试!”
实不是他贪心冒险,却是杨家兄弟三个,大的十八,小的十三,中间还有个十六的,年岁都差不多,都到了先后说亲的年纪,可杨家日子这几年日子才勉强过起来,兄弟几个说亲娶亲的彩礼就不是小数,压根还没有预备出来。
为了桂春、春秋兄弟先后订婚,自家却是连预备长子亲事的银钱都没有,杨金柱夫妇这些日子没少长吁短叹。
桂重阳笑着点点头道:“过了这两日,大表哥与我一同去下西集镇,寻五叔说话。”
杨威点头应了。
配方是能传家的东西,到底怎么给,桂重阳还想要问问桂五的意见。
杨家人性子淳朴,兄弟几个关系也和睦,他可不希望因这个闹得杨家人感情生变,阖家不安。那样的话,他就不是报恩,而是恩将仇报了。
小歇过后,众人又起来,继续割糜子。
胜利在望,大家的速度也加快。
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收割的差不多。收好的糜子都一捆一捆绑好,地边停着两辆独轮车,八亩地的糜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装了满满两独轮车,地上还剩下一半,得再来运一趟。
桂二爷爷吩咐几个小的在这里看着,四人就推了独轮车往回赶。
这边刚出了地头,就见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杨金柱的弟弟杨银柱。旁边跟着两个眼生的壮汉,都是短打装扮,满脸横肉,带了几分匪气。
没有桂五这个让人忌惮的桂家人在,杨银柱就恢复了对桂家人的冷淡,看也不看桂爷爷与桂春,只站在那里,讥笑地看着杨金柱与杨威父子:“这才收秋第一天,自家的高粱谷子都没收,就跑到桂家孝敬了?既是这么体贴好心,也可怜我这个当弟弟当叔叔的,顺手将我们家的糜子也割了吧!”
杨金柱嘴笨,只道:“收秋又不是只收一天,你们慢慢收。”
杨银柱挑眉道:“那桂家人作甚不能慢慢收?大哥,你给桂家卖苦力卖了这些年了,之前还能说是心疼外甥,如今桂春成丁,桂家又回来个有钱的五爷,不需要你跟着卖殷勤,你就心疼心疼弟弟!还是在你眼中,只认妹子与外甥,不认弟弟同侄子?你说到底认不认,我杨老二也不是那等死皮赖脸之人!”
都是手足至今,如何是能选择的?
杨金柱老实,急的满脸通红道:“都认,都认,没有不认你!”
杨银柱似笑非笑道:“那大哥可不能偏心,只帮出嫁的妹子收秋,不帮弟弟收秋!”
杨金柱刚想点头,就被杨威拉住。
“二叔,我爹欠你钱?”杨威道。
杨银柱一怔:“不欠吧,这是哪里话说的?我跟你爹说收秋的事儿,也没有跟他讨钱!”
杨威道:“我爹也不欠姑姑钱,过来帮姑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况且今儿过来收亲家的地,明儿就轮到我家。二叔这里,自己的地还没张罗收秋,怕是明儿也没有功夫去我家帮忙。不过也没有什么,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爹也不会挑二叔的礼!”
一番话,却是将杨银柱顶了回去。
在最厌恶的桂家人面前,又被一个晚辈说嘴,杨银柱自觉丢了脸,就想要发作,身后那两个壮汉等得不耐烦,一人道:“啰嗦什么,快去看地,爷可没功夫听你磨牙!”
杨银柱立时萎了,指了指前面的地道:“就在那里了!”
两个壮汉一看,前面山脚下一片土地因中间八亩地已经收割完,分成显眼的三段:一段长得茂盛的豆子,一段是桂家这段收割完的,一段就是杨银柱的那四亩糜子地。
两个壮汉看着不善,桂家爷孙与杨家父子都望过来。
杨银柱则是眼神闪烁,额头有些冷汗。
“莫要含糊,到底是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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