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春想想前些年托媒婆打听梅氏的,确实都是家贫指望梅氏赚钱贴补家用的。小堂弟虽小,可这说话却是合世情。
说话的功夫,两人到了镇子边,就在大树下等顺路车。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一辆马车从镇子里缓缓驾驶出来。
桂春从树荫下走出来,刚要上前拦马车,就惊讶一声道:“啊?五叔!”
原来车辕一侧坐着车夫,另外一侧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江五爷。
江五爷看见两个侄子,叫停了马车,本以为两人是赶集来的,可又是两手空空,便猜测道:“这是来看小二?你们婶娘也在,上前见见吧。”
桂重阳跟着桂春上前,就见马车帘子挑开,露出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妇。
桂春是见过江氏的,忙拉着桂重阳见礼。
“好孩子,起身吧。有些日子没见你,已经是大人模样了。”江氏含笑对桂春说道,又看桂重阳:“这就是四伯家的侄儿?好俊俏的小后生。”
同样是柔声细语的温吞性子,江氏与梅氏又不同。或许是家里富裕,又召赘日子过得从容的缘故,岁月待江氏极宽厚,压根看不出比江五爷大四岁,看着就像是二十来岁。
桂重阳面对长辈的打趣,面上做腼腆状,可心里却是琢磨开了。
不对头啊,这夫妻两个有些古怪,不像是回老家做客。江氏的脖子与手上露出不健康的蜡黄,脸上却是粉白。眼光水润,可眼角带红,眼眸上带了雾气。这是哭过了,又涂了粉?
江五爷的目光在妻子面上顿了下,柔声道:“既见过了,就撂下帘子,日头正毒呢。”
江氏点点头,看了看身形瘦小的桂重阳:“小侄子还小,让他跟我一道车里坐。”
江五爷自然是没意见,桂重阳看了看前面的车夫,知晓留在车辕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他满心好奇,眼珠子滴溜溜转,腼腆一笑,随着江氏上了马车。
第二十六章 物以类聚()
桂重阳生而失母,跟着父亲长大,家中也没有其他女性长辈。
回乡三天,桂重阳见了好几个女性长辈。有性子彪悍的桂二奶奶,有直言快语的杨氏,还有带了愁苦的梅氏。实在是这几人的气度与桂远相差太多,桂重阳自己是“农三代”,自然不会歧视农户,可也觉得自己亲爹是“鸡窝里出来的凤凰”,行事说话与这些亲人说话实在不像。
江氏的年纪与性情,正合了桂重阳心底深处对“母亲”这个词的想象。
父亲曾说过,母亲死于产关并不是自己的过错,而是因为她身体孱弱,本不利于子嗣,可是却依旧怀孕生下他,这就是“母爱”。
母亲当年是不是也跟五婶这样夏天也吹不得风,多说几句话就开始咳了?桂重阳抬头看着江氏,一时竟然神飞天外。
江氏之前见桂重阳目光总有探究之意,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可眼见他眼中自然而然流落出来的孺慕之意,想着丈夫提及这个孩子的身世,不由心里一软。
不说别的,桂重阳不说话时乖乖巧巧的模样,是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孩子。
江氏想起自己生育艰难,看到眉眼之间与丈夫有些相似的堂侄子,也是有些移情。
婶侄两人,一个真心亲近,一个故意讨好,倒是没了生疏,一句一句地聊了起来。
桂重阳心中虽好奇江五爷夫妇的突然回乡,可也没有贸贸然发问,道:“今天大集呢,春大哥带我去吃了凉粉,一颗一颗凉粉跟小蝌蚪似的,吃的嘴里冰滑爽口。婶娘吃过没有?”
江氏笑道:“是不是魏家凉粉?我小时候与姐姐她们去赶集,吃的也是她们家的凉粉。他家不仅凉粉做的劲道,醋汁也调的好,夏天吃的极开胃爽口。”
桂重阳惊讶道:“这般有口碑的生意,怎么瞧着那老伯的模样,倒不似个富裕的?这凉粉三文一碗,就算有成本,加上买冰的钱,也能剩下一半利润,吃的人也不少,没道理还这样穷苦才对。”
“没想到你小读书郎的模样,还知道买卖帐。魏家摊子生意再好,赚得也是几个辛苦钱。说来那魏老汉也叫人可怜,靠着这做凉粉的手艺,积攒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攒下一个小铺子,儿子被人勾着去赌。如今铺子没了不说,儿媳妇改嫁,儿子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只剩下魏老汉一个人拉扯个孙子。”江氏唏嘘道。
儿女都是债,魏家只有一个儿子,将魏家折腾的伤筋动骨;江家四个女儿,加起来自然是比魏家还热闹。
之前有江氏与江五在前面拦着,前面三个姐姐姐夫联合起来算计她们夫妻两个,将家里挑拨的亲人像是仇人。
江氏因打小身体不好,经不得大悲大喜,养成平淡不争的性子,早就厌恶了家里的乌烟瘴气。
几个姐姐、姐夫算计的好,想要送一个孩子给他们夫妻两个做嗣子,继承江家的茶楼,可又防贼似的拦着孩子们与他们两口子亲近,生怕儿子被他们夫妻两个拉拢了去。
孩子亲近亲爹亲娘没错,可既是舍不得,作甚还要过给别人?等到真的过了嗣孙,凭借着他们父母不撒手的模样,那以后江家茶楼到底还能不能姓江?
江氏看出来几个姐夫的算计,在父母面前也提了一句。
江娘子是个“以夫为天”没主意的,江老爷却是认为小女儿被江五糊弄了,没等自己这个当老子的死呢,就将江家茶楼当成是自己的东西,才会开始“护食”,不仅不上心,反而呵斥了一顿。
江氏心灰意冷,不再多嘴,可心中也未尝不为家里的现状担心。如今父亲苛待江五,人都有脾气,再好的性子也有发作的时候,到时候翁婿反目,高兴的只会是几个姐姐姐夫家。
这茶楼是老两口安身立命的本钱,几个姐姐姐夫心愿达成后,会好好孝顺他们吗?看着几家人为了银钱上蹿下跳,丝毫不顾手足情分模样,江氏也不敢去想。江氏性子再恬淡无争,也是为人儿女的,少不得为爹娘的养老问题担心不已。
昨晚丈夫回去提及“归宗”,一下子使得江氏看到另外一种选择。
现在三家姐姐姐夫齐心协力怼他们夫妻两个,两个夫妻两个要是退出了呢?他们下一步就不能继续装模作样了,争来争去的,江老爷也能看明白了些。
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江氏这里对于自己不能生育之事对丈夫一直存了愧疚之心,可要是继续留在江家,以丈夫的尴尬身份,想要“纳妾生子”有自己的骨肉就要为人指责。
两人少年夫妻,相伴着长大的,江氏原意为丈夫退这一步。
“归宗”,回桂家。夫妻两个说了一晚上,敲定了主意。
不想今天一早,夫妻两个对江老爷提及“归宗”之时,却出了纰漏。
江老爷大骂江五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怀疑他转移藏匿了自己的银钱,激动时还要动手。江氏拦着,脸上挨了一耳光。
江老爷让女儿“休夫”,江氏不肯,使得江老爷大怒,直接撵了女儿女婿出门,什么也不许带,几乎是净身出户。
江五爷不愿意老家让爹娘跟着担心,原本打算带着妻子投奔镇子好友处,被江氏拦下:“若是那样,几位姐姐、姐夫就要怀疑咱们是故意作态,少不得又有诋毁之处。爹娘那里,也不会信了咱们真要‘归宗’,还是回桂家更名正言顺。咱们亲自跟公公婆婆说,总比外人传话过来的好。再说,我既是桂家儿媳妇,总不能一日桂家也没住过。”
江氏蕙质兰心,说的体面,心中是对桂家的情形不放心。过去虽见过两次,可都是客客气气的,具体什么为人秉性还要看看。
江五爷的年岁与辈分在这里,要是“归宗”,少不得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上面要孝顺老人,下边要拉扯侄子们。要是桂家人可亲可敬,这是一个相处法;要是桂家人不识好歹,那自又是一个相处法。
江氏并不是想要争什么高低,也不是自私只顾着夫妻两个过好日子,实在是被几个同胞姐姐闹得,对于骨肉至亲,也不敢尽信了。
江氏有这样的小心机,就不厌桂重阳的小聪明,听着他话里话外套话,像个小大人似的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就摸了摸他的头,道:“婶子与你五叔两个被‘净身出户’了,镇上也没有落脚处,只能回老家。”
桂重阳本就是这样猜测,倒是并不觉得意外,摇头道:“镇上住惯了,怕是五婶会住不惯村里。村里各家各户都是自给自足,想要买什么都要往镇里去,不方便呢。”
江氏有些怔住,这小重阳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愿意他们夫妻两个回去?是不是桂家也防着他们夫妻两个?丈夫离开桂家十二年了,桂家还有丈夫的立足之地吗?
第二十七章 江五归宗()
木家村没有秘密,等桂重阳等人乘坐着马车到了桂二爷爷家,村里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江五又来了。
男子改姓,是背弃祖宗,极丢人现眼。村里的人即便羡慕江家守着个茶楼日子富裕,可是也没有几个会真的尊重江五。
随着那个少男的归来,这桂家每天都要上演大戏,不知道今天的热闹是什么?
虽然有不少村人好奇,可也只是好奇罢了。自家过自家的日子,再大的热闹看了也不能当饭吃。
只有梅童生与梅秀才父子,疑心生暗鬼,知晓江五又回来了,不免猜测起来。
“桂家是什么意思?搬来江五作甚吗?”梅秀才的心跟着悬了起来。他经常往来镇上,知晓江五是个交际广泛的。要没有江五找人,那个桂家的小崽子也不能越过杜村长落户。
可江五作甚会帮那个小崽子?两人虽是堂叔侄,可中间隔着几条人命,与仇人无益。
梅童生也有些不安:“不会是穷疯了,真想要银子吧?”
梅秀才皱眉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怕他们真的狠下心来。”
“那怎么行?真要打官司,你的名声,晟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梅童生有些着急:“都是顺娘那个死丫头,女生外向,尽偏着桂家,这守了十几年活寡不说,如今还要养便宜儿子,拐带着朵丫头也跟家里不亲近。不能这样干等着,要不然趁着他们还没动手脚,带几个人去‘接’朵丫头回来?”
这里的“接”自然不是客客气气的接,少不得要先行一步抢人,为的是“釜底抽薪”,不让桂家打着梅朵的旗号上状子,也是为了将梅朵压在手中做人质,好让梅氏有所忌惮。
梅秀才想了想道,还是摇头道:“那可真要撕破脸了,就怕顺娘那丫头死性,现在他们就算要告,并没有说实证,可要是顺娘刚性起来真有个万一,那可是逼死人命,就要真的坏了名声。”
“束手束脚,真要给他们银子不成?”梅童生烦躁。
梅秀才阴着脸道:“在等等看,桂家要真是图财,也是先与咱们商量。”
*
杜村长家,杜村长的大胖脸也跟吃了屎似的难看:“就是这个江五,不懂规矩,直接帮桂家那小子落了户!这才几天,又回来了,他还想要做什么?这是摆明车马给桂家撑腰?真是不要脸,一个童养婿,平日里旁人看在江老爷面上叫他一声‘五爷’,还真当自己是老爷了?”
昨天梅氏父子在折戬而归,杜村长并没有露面,可是桂重阳当众拿出了户籍,这也是间接打了杜村长的脸。
按照杜村长的本意,在桂重阳落户问题上肯定要卡住的。就算最后点头,也要将桂重阳调教的乖顺了才行。谁会想到,平日与桂家并无往来江五会插上一脚,直接寻人帮桂重阳落户。
“江五到底想要作甚?江老爷是摆设不成?”杜村长心中有鬼,未免不安。
李氏在旁听了,陷入回忆。她嫁进桂家五年,也算是看着桂远、桂五长大的。在她的印象中,堂小叔子桂五是个打小就有主意的。同样是读书,桂远读成了书呆子,性子怯懦;桂五却是个腰子正的,为人又活络不刻板。
当年桂五才十一岁,因为侄子重病无银子医治,就到江家自荐,成了“江五”;如今江五开始频繁出入桂家,会不会又什么需要他做主的地方?
“桂家不会真的与梅家打官司吧?”李氏再想不到别的,想到这个可能。
“哎呀,那可不行,梅家父子没什么,可不好影响了晟小子!”杜老爷带了几分激动道。
李氏抿了下嘴,有些不高兴:“老爷怎么就念着梅晟,也不想想咱们七郎。”
“真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就是为了七郎,我才更留心梅晟!七郎只有兄弟一个,连个叔伯兄弟都没有,以后独木难支。我熬了半辈子,羡慕死旁人有兄弟绑缚。先头的几个闺女,嫁得早,寻的都是普通人家,以后给能老七做助力的少。六娘这里,我是认准梅晟了。”杜村长胸有成竹道。
李氏皱眉:“可二娘嫁的梅秀才,这姊妹两个嫁叔侄,也差了辈分。”
“不过是姻亲,这有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好地女婿人选,就因为是姻亲家的,就让出去不成?就是梅秀才那里,怕是不敢让侄儿这的联姻高门。明儿我去同他说,早日订下来,不用他出分家银子,我给他们小两口出银子安置。”杜村长之前只觉得十拿九稳,并不着急,可眼下怕梅家真的这个时候闹出官司来,影响梅晟前程,少不得也要提前知会梅秀才一声。
*
桂二爷爷家,桂二奶奶站在大门口,拉着江五的手,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江氏,颤抖着嘴唇道:“儿啊,这是真要回来了?”
江五点头道:“是,儿子今日带媳妇归宗!”
桂二奶奶神色恍然:“我不是在做梦吧?我老是做这样的梦,梦里的情形同现在一个模样。”
江五回握住桂二奶奶的手:“儿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娘,我回来了。”
桂二奶奶含着泪笑了:“好,好,回来的好!”
桂二爷爷站在旁边,也是难掩激动。
杨氏在旁边,也跟着红了眼圈。看着江氏身体单薄风一吹就倒的模样,杨氏上前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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