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前翁婿本就是各有计较,不是能推心置腹的关系,加上梅秀才到底要脸,不会说出自己想要攀附权势的打算,只苦着脸半真半假的将梁家人选婿与买地的事情说了。
“如今那边要给梁小姐置办嫁妆,就看上了岳父家的地与桂五的食铺,食铺就在眼跟前,他们背靠着侯府,不过是手到擒来,自然是不着急,地这里之前就瞧上了岳父那十顷隐田,已经告知了侯府!”梅秀才唉声叹气:“民不与官斗,岳父也别强撑着了,要不然那边逼急了,就不是买地了。”
如今侯府既肯出银子,那老实卖了还能剩下银子,否则对方寻个罪名下来,通过衙门夺了田去,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就不是买卖了。
至于梁家看上梅晟之事,自然是提也没提,只说自己在县上无意遇到梁小姐,帮了个小忙,千金小姐任性就缠上他了,竟然是不顾他已经娶亲,做妾也要下嫁。梁家自然是不依,又舍不得违了女儿的意,就“警告”梅秀才自己想办法。
一篇假话,说的真真假假,换做其他人说不得真的被糊弄了,可是杜里正是谁?他倒是没有急着揭穿梅秀才的假话,而是略做思量,大致分辨出其中的真真假假。置产的事当是真的,换做往常手中有银子在通州买几顷地不算什么,如今却是正赶上迁都,大块的良田可遇不可求,还真需要细细查访。
杜里正外头那十顷地,能瞒住寻常村民,却耐不住从官府那边往下查。梁家有个待嫁女之事,也无需扯谎,至于看上梅秀才这个中年落拓秀才则是编瞎话了。
梅秀才长相算俊秀,之前也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可那都是之前,如今沉迷赌博,经常在县上熬着,脸色枯黄晦暗,看着像老了几岁都不止,就算梁小姐眼瞎,非觉得梅秀才好,梁家一打听也能知晓梅秀才的老底,不直接收拾他才怪,还能真的与他商谈嫁娶之事?换做梅晟还差不多。
换做梅晟?
那梁小姐既没有定亲,应该是未及笄的少女,又有个兄长在官学,听闻或见过梅晟还差不多。以梅晟的年岁与资质,才是能让侯府认可的许婚对象。
杜里正醍醐灌顶一般,想想梅晟的人才,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对方既看上梅晟,还没有传出话来,自然是因为梅晟与杜六姐已经有婚约。这黑心的梁家,不仅想要夺杜家的地,还想要抢杜家的女婿。
在木家村作威作福十数年,素来都是杜里正“以势压人”,如今被人逼到跟前,这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
杜里正心中暗恨,瞬间就有了定夺。梅秀才这个便宜女婿,端是胆大,不外乎想着什么“李代桃僵”的主意,让他与梁家狗咬狗去。这门亲断就断吧,否则以梅秀才的无耻,等到自己不在,李氏母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反倒是梅晟,以后是要走仕途的,爱惜名声羽毛,反而行事不会这样肆意。
要是两个女婿只能选一个,自然是选梅晟。
杜里正心中有了决断,面上略缓。
梅秀才见状,立时道:“晟哥儿与六姐儿亲事定的仓促,又碍着辈分,要是晟哥儿不愿意,借此拖延几年,谁晓得会有什么变动。如今我与二娘分开,他们两个辈分也不碍了。明年是乡试之年,趁着下场前先将喜事办了,也免得节外生枝。”
杜里正冷哼一声,道:“梅晟是梅晟,你是你!你想要娶贵妻、奔前程,我也不拦你,只是这休书是万万不能接的!”
梅秀才却听出这话中似有松动之意,恳切道:“那岳父的意思?”
“合离吧!再直接将智哥儿兄妹分出来!”杜里正淡淡的道。
梅秀才不由皱眉,梅晓还罢了,一个黄毛丫头,可梅智是他的长子。
“那杜小姐年轻,想要也不愿意做后娘,这样也是两相便宜。梅智也不算小了,也当避嫌。”杜里正继续道。
梅秀才一想梁小姐只比儿子年长一岁,到时候年轻继母继子,同一屋檐下,想想心里就膈应,心中立时肯了,却依旧做为难状:“智哥儿到底是长子,且如今家里的田都被桂家糊弄过去,总不能让他们兄妹两个光着身子分出去啊!”
杜里正心中冷笑,不光着身子分出去,难道梅家还有其他田不成?
“二娘名下有五十亩妆田,总不会饿着智哥儿他们兄妹两个,不过你要是舍不得,这提议也作罢,到底是梅家骨肉,也没有外人处的道理。”杜里正不紧不慢的说道。
梅秀才摸了摸鼻子,心里不免嘀咕两句杜里正小气,明里暗里还剩下十四顷地,拿出百十来亩给外孙算什么?要是杜家真的肯分给梅智百十来亩地,到时候父父子子的,少不得再回到他手中,却是可惜了。
杜里正则是垂下眼帘,自家老七兄弟一个未免太单薄,多了梅智这个外甥相互扶持也算好事,只是也不能便宜了这梅秀才,且留着他对付那个梁家,总有清算一日。
梅秀才好容易“糊弄”住杜里正,生怕有变故,不敢再贪心,便写了“合离书”与“分家”的文书,直接去衙门备案。
桂家叔侄已经走了,钟书吏却是诧异不已。
这个杜里正未免太怂了,竟然真的被说服,虽说如今是“合离”不是“休妻”,可是在世人眼中没有太大差别,还有不仅没有为出嫁女撑腰,反而连带着外孙外孙女都被分出来,这还真是稀罕事儿。
人有族,树有根。要是梅智是已经成年的儿子,分出来也就分出来,这离成丁还差好几岁呢。所谓“分家”又不见“分产”,分家文书上倒是注明了兄妹两个抚养与婚嫁之事都归杜家,梅家不得插手,这除了改姓之外,这一双儿女算梅家的还是杜家的?
梅秀才脸色臭臭的,这一条还是杜里正让后加上的。
这婚姻大事,素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梅秀才自然不愿意加上这一条。梅智还罢,好男儿何患无妻;梅晓那里,容貌向了生母,倒是十分灵秀可爱,以后说不得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杜里正不是傻的,自是不愿意白养了两个外孙一场后再让梅家占便宜,就道:“智哥儿离成丁还有四年,囡囡离及笄也有小十年,他们兄妹两个的抚养之资,本是梅家的事,不过你也不容易,我就担了罢,他们兄妹两个的兄妹的婚嫁之资也就不用你那边操心了,你若应了就加一句,若是觉得不妥当,那抚养之资,以后的婚嫁抛费也都添一句,白纸黑字,落到文书上省心,免得以后新妇进门还有扯皮。你也莫要嫌我啰嗦,这自古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以后你与新妇还要生儿育女,到时候难免疏忽照顾不周全,还是都摆在前面好。”
这提到钱,口袋里精穷的梅秀才自是没了底气,就依着杜里正的加了这一条,直到此时心中不免真的有几分舍不得,到底是一双儿女,可想着有侯府关系的梁小姐,这一双儿女便也不稀罕了。梁小姐既是侯府“义女”,那所出儿女就是侯府的外孙、外孙女,哪里是愚笨不通书的梅智与稚嫩孱弱的梅晓能比的?
两家谈妥当,杜氏又不是要犯,自是可以赎回。
梅秀才怕杜氏出来闹,办完手续就匆匆走了。
等杜里正交纳二十两银子,杜氏出来时,才晓得自己已经不是梅家妇,连带着一双儿女也被扫地出门,立时身子一软,幸好杜七在旁扶住,才没有跌个跟头。
正如钟书吏之前想的,在乡下人家,哪里管你是“合离书”还是“休书”,村里人议论纷纷,都晓得是杜氏带了儿女被梅家扫地出门。
不过梅家也没有占了便宜就是,杜家管家拿了杜二娘的嫁妆单子,带了人去梅家,家具摆设搬了几马车回来。
梅童生傻眼,他虽说口口声声说杜氏“忤逆”,让儿子休妻,可那都是口头上说说,想要借此从压压杜家,得些好处,哪里想会到这个地步,未免心虚,什么分家的话只当没有说话,见了儿子只有唏嘘的。
梅秀才怕杜二娘不甘心上门来闹,到时候成了被人笑话,回来一趟说了“合离”、“分家”的话,要了二两银子就又躲回到镇上去了。
梅童生恨不得也躲出去,战战兢兢了两天,却是除了杜家下人搬嫁妆就太太平平的,杜二娘始终没有露面。
*
杜家,杜二娘搂着女儿,眼泪都要流干了。
李氏在旁,心中叹息,想要劝说的话说不出口。这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好好的小囡囡成了这个模样,当娘的如何都受得住?
只是她尽力了,要是杜二娘就此迁怒,她也无愧无心就是了。
不晓得是离了梅家的缘故,还是在知县大牢拘了一晚的缘故,杜二娘脑子倒是清醒了,面上掩不住的恨意,却不是对李氏这个继母,而是对着梅家,除了轻声哄劝心智如稚儿的幼女,就是咒骂梅家父子不得好死。
李氏听了,却是安心许多。要是杜二娘真是迁怒与她,那她还真不敢留杜二娘母子三人在家,否则要是她存了坏心要害杜七,那自己岂不是要哭死?
倒是杜六姐,知晓二娘“合离”未免心中窃喜,这样一来,她与梅晟的亲事就不涉及辈分伦理,也免了后患。
*
桂家这边,桂重阳虽好奇杜七出身,眼下却有另外一件事需要留心,那就是“徐师兄”打发人来了,过问梁家谋产之事。
第二百一十五章 怎么揭开()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跟着徐伯平、张量过来的那个青年,年岁与徐伯平相仿的徐更。
听着徐姓,桂重阳就有了猜测,待见张量称呼对方“世兄”,对于徐更身份也就差不多有数了,加之徐更上次称呼师兄“大哥”,便晓得这位应该是徐师兄的族人。
张量羞愧不安,原本以为有了知县这个身份,庇护桂重阳不过是小事一桩,谁会想到遇事还得跟京中求援,还得让表哥操心。可实是没法子,谁让这背后牵扯个西宁侯府。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西宁侯现在失了西北军权,奉旨守帝陵是落魄了,可宋家依旧有两个公主,还是与东宫同母的嫡公主,容不得外人轻侮。
加上张家本就是外戚出身,是太子妃母族,要是真与宋家怼上,让外人怎么看?说不得要说张家仗着东宫张狂,东宫太子虽是今上嫡长子,可处境并不算好。
要说同太祖皇帝二十四子相比,今上如今只有三子长成,都是同母嫡出,本应不涉及夺嫡之事,可是如今朝廷上却不见太平。
今上是征战之君,当年“靖难之役”时带着次子征战,留着长子守燕地。
父子三人的情形,颇有些类似与初唐时唐高祖父子三人的情形,那就是长子有名分,次子有战功。
与初唐时不同的是,唐高祖当初偏着的是长子,压制次子;今上则是压制太子,纵容次子汉王。
一直到永乐十五年,汉王才就藩。不过藩地也从云南换到乐安州,乐安州离京城只有六百里,因此汉王常找各种借口进京,滞留京城,实令人难以心安。
有了汉王例子在前,今上嫡三子赵王少不得也有样学样,以帝子之身迟迟不肯就藩。
要不是在永乐九年东宫长子被封了皇太孙,说不得不得今上所喜的东宫早就在两位勇武弟弟的联手夹击下失了储位。
今上登基将二十年,年过花甲,性子越来越暴虐,不容忤逆,如今东宫一系只有隐忍。
就算是西宁侯府有痛脚在前,张家作为东宫外戚也不好怼上,否则说不得对反咬一口,就要将火烧到东宫头上,使得东宫多一条“不睦手足”的罪名。
张量知晓轻重,才会将百味香的“投毒案”搁置,匆匆派人进京求援。
看到来的是徐更,张量心中松了一口气。
同为外戚,徐更出身后族徐家,勋贵第一家,就算是对上公主府也比张家有底气,因为是几位嫡公主的外家。就算是汉王、赵王想要借此构陷东宫,也要掂量掂量得罪母族的后果。
更不要说,西宁侯还有“外室生女”的嫌疑,这个揭开可就是皇家丑闻了。这其中轻重,不是张量能定夺的。
同毛手毛脚的张量相比,徐更要稳重的多。
“大哥已经使人往甘肃查了,还没有回信,不过西宁侯前些年确实曾数次回北京,也曾带人秘密前往通州。”徐更皱眉道。
真要是看顾属下遗孤,哪里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
大明有兵籍,梁偏将死了,其子本应该袭其父武职,即便梁家子当初年幼,也可以长大后袭其夫之职,可实际上梁偏将之侄早有其侄子袭了,换得梁妻没有带子回乡依附夫族,而是带了儿女远远安置在通州。
这其中本就说不通,加上那个梁家小姐虽以“遗腹女”身份出生,可是凭着西宁侯府“选婿”这番波折,族子、管事都曾来三河县,如今又加上置产这一项,就越发显得不同了。
这显然不是“外室前夫之女”的待遇,梁秀才年岁在前,尚未议婚,一步步下场应试也没有得侯府多少助力,要是西宁侯只是“爱屋及乌”,不当如此厚此薄彼。
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梁家小姐不是“遗腹女”,而是驸马的“奸生女”。
如此打脸皇家之事,要是传到今上耳中,还不知会引起多大风波,这揭开盖子的不能是东宫系,可偏生张量如今任三河县令,要是任由别人揭开此事说不得还要背负“包庇”嫌疑。
“大哥说了,无须遮掩,按律行事!”徐更道。
张量闻言,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却也明白这是两难之下最好的选择。
越是遮遮掩掩,越容易落人口舌,反而大道直行,更显坦荡。
金大是以“指使人投药”的罪名被拘拿,这要是按律追查,少不得桂家就是苦主与“原告”。
待桂重阳过来,徐更直接转述了“徐师兄”的话。徐师兄的意思,让桂重阳不要担心,不过是让桂五走个过场,他会叫人护着桂五。
桂重阳虽只有十二岁,经的事不多,可读得书不少。
就算有徐师兄庇护,桂五也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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