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重阳这才一一望向在场众人道:“这就是我非打这官司的理由!若是人善被人欺,那这善人不做也罢!”说到这里,对桂春道:“春大哥,庄子打井的事作罢!”
北直隶地界,素来是十年九旱。
桂重阳做了小地主,却也没有指望这些租子过活。
地租都是有行情的,就算是自家的地,也不好随意增减,否则要得罪了别的乡绅,桂重阳自不会犯蠢,可也是想着略尽棉力,才想要在庄子里打几口深井,防备旱灾。
如今打井的地方已经测好,帮忙的人手也通知下去了,就是打井队那边的定金也交付过了。
折腾了半个月,这说不打就不打了?
众人都望向桂春,桂春却是没有犹豫,直接点头道:“好!”
除了桂家人脸色未变之外,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桂秋冷眼旁观,心中嗤笑不已。难道大哥长得忠厚老实些,大家就当他是心软糊涂的老好人了?
难道他们忘了,桂家是经过世态炎凉的?桂家被村民欺凌排挤了十几年,大人还罢,小孩子受的欺负最多,桂家没有清算就是厚道,还想要厚道成什么样?
梅安皱眉道:“重阳小哥,勿要置气,这打井是关系多少家生计的大事,岂可儿戏?”
“地是小子的地,井是小子的井,自然是小子做主!”桂重阳淡淡的道。
并不是桂重阳任性,要得罪其他村民。
而是桂重阳发现,人心贪婪,做的多了,就成了理所当然。
井还是要打的,毕竟地是自己的地,收成多了也是自己的收益,总不会亏了,却是要让那些佃户明白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杜里正想拿着梅青柏、梅晟叔侄的名声说话,压着桂家;那桂家自然也能捏着那三十多户佃户的命脉,反压梅家。
正如同在桂五与桂重阳叔侄之间,梅安、梅平兄弟两个只敢捡桂重阳这个软的又求又劝一样;在桂重阳这个地主与梅青树这个寻常乡亲中间,那些被牵连的佃户也只会怨恨梅青树。
欺软怕硬,这就是人心。
第一百九十四章 梅晟回来了()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叫“无妄之灾”!
之前背地里暗搓搓等着看热闹的村民,这回都忍不住一个一个骂娘。
人心就是这样奇怪,之前桂家发话要打几眼田井,大家心里高兴是高兴,背后里说起少不得提几句桂重阳好糊弄、是“败家子儿”之类的,然后就是自己的小心机小算计。
每家佃田都在固定位置,在田井打在自家这边,还是别人家那边,用起来可不相同。为了这个,私下里也有一番扯皮。
无奈打井要随着水脉走,没有说随意指个地方就往下挖井的道理。
这水脉探出来,有的人家欢喜,有的人家懊恼,提及用工时就有些想着推脱,想要借此拿娇好将用水的条件提前提一提,以后好名正言顺地用水,却不想桂家直接说了给工钱,一天三十文钱,立时大家都热闹起来,抢了报名,心里少不得又笑话桂家一把,到底是泥腿子出身,没谁家地主让佃农干活还给钱的,这不是“败家子儿”是什么?
如今,桂家不当“败家子儿”了!
桂重阳露了脾气,也露了靠山,没有人敢去桂家扯皮,少不得将梅家给恨上。
要是梅家不招惹桂家,桂家能这样迁怒村民?桂重阳待人素来和气,散财童子似的,要不是被逼得急了,能停了打井的事?
*
桂重阳恢复村塾上课的日子,小学生们见他不免拘谨几分,比当初对杜七的畏惧更甚。
杜七是有个里正老爹,自己胖乎乎和气模样;桂重阳却是能自己认识县太爷,挨欺负了就能直接告官。
除了杨武与梅小八、杜七态度如常,其他人都恨不得避开桂重阳走。倒不是说杜七与桂重阳恢复往来,而是杜七已经苦读,不与其他人往来,这其中也包括桂重阳三人。
桂重阳之前在桂二爷爷家说的话,杜七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心中也觉得桂重阳之前脾气太好了,才使得村民蹬鼻子上脸,以后有点脾气是好事。
可是牵扯到官府,也让杜七紧迫起来。
这次桂重阳收拾的是梅家,梅家毫无回手之力;下次要是收拾杜家,杜家能怎么办?杜家除了比梅家多几亩地,其他还有什么?
杜七也怕了,并不是怕桂重阳盯上桂家,而是担心老爹那里已经放不下芥蒂,还要继续算计桂家。
就是梅童生这里,每每看着桂重阳也是心中后怕,不敢再行刁难之事。无知者无畏,像梅童生这样一知半解的,就容易自己吓自己。
桂重阳入村塾,本是为了通过同学熟悉各家村民的,现在看来却没有意义。他不可能做个寻常村民,每年守着二亩地,看杜里正的脸色过活。
桂重阳心中叹气,有了决断,倒是不着急立时退学。
村塾腊月初八开始放年假,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直接退学就是,也是有始有终。
桂重阳没有退学,梅五、梅七却退学了。
因为梅家的事,连累了村民三十多户佃户没了新井,大家就差堵着梅家门口骂了。上行下效,长辈如此,小一辈的学生们在村塾里少不得也看梅五、梅七不顺眼。
能够上村塾的孩子,最小也七、八岁,大的十几岁了,没有真正不懂事的稚童。
之前桂重阳放下身段,小学生们或许还有敢挑剔刻薄两句的;如今桂重阳端起来,众人畏惧之余,也生出巴结讨好之心。
孩子们的世界更简单纯粹,梅家与桂家有仇,巴结桂重阳收拾梅家人就是。
梅小八不算梅家人,没有人敢动;梅小九与梅小八关系不错,村老的孙子,又是班首也没有人动;那能动的就只有梅五、梅七兄弟两个了。
这兄弟两个也是善茬,有人欺负上来,也不忍着。
两下里怼上,打架斗殴,就到了叫家长的地步。
小学生们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村塾,是梅家先人创办的,如今的先生也是梅家人,不免都提心吊胆,后悔起来。
不想,这次梅童生却是“帮理不帮亲”,没有偏着梅五、梅七不说,反而直接停了兄弟两个的课,让兄弟两个回家“反省”。
梅平又惊又怒,晓得梅童生这是为那十亩地借题发挥,却也没有办法,只有带了两个孙子回去。
一场闹剧,并不在桂重阳眼中。
他倒是平和下来,没有了之前的焦躁,有闲情逸致看山看水看人,有了不少感悟倒是越发有长兄做派,随口指点梅小八几句人情道理,都让梅小八受益匪浅。
桂家拒绝了梅家的私下和解,梅家或许就要打梅小八的主意,总不能让梅小八浑浑噩噩再被糊弄一回。
这回,桂重阳却是小看了梅家。
梅家毕竟还有梅安这个明白人在,晓得这官司无论如何都要打的,再去将梅小八拉扯进来只会让桂家跟着迁怒梅小八,徒劳无益。
要是梅家与桂家势均力敌,少不得撕破脸,不死不休;可两家不是一个分量,有个梅小八在中间调和,对梅家也是好事。
梅平心里虽怨桂家无情,可到底心疼孙子,倒是老实下来。可到底被抓的是亲儿子、亲儿媳,凑了二、三十两银子送到县衙打点,却是连人也没有见到,只晓得县太爷很生气,要严惩治下“刁民”。
数日功夫,梅平老了好几岁,真生出了卖地的心思。
之前凑那二、三十两银子,老两口将家里的积蓄都拿出来,能借的人家也都借遍,可送到衙门里连个水花都没有。
等到初十开审,谁晓得会是什么判处,总要预备些银子疏通。
可是卖给别人家,梅平还舍不得,犹豫了一番,去了次子梅青木家。
梅青木能干还有手艺,秋氏素来节俭,这夫妻两人手上应该有些积蓄。
站在次子家门口,梅平也一阵憋闷。
别人家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家这老二却是被婆娘辖制住,这些天除了第一天露了一面,就再也没有去过。自己之前张罗借钱,老二家的也是嘴里嘴里花里胡哨的,实际上就拿出来一百钱出来。
可是再没有出息,那也是亲儿子。
梅平忍了憋闷,扣门,扬声道:“老二、老二!”
出来的却不是梅青木,而是挺着大肚子的秋氏。
秋氏带了三分笑出来,却没有开门的意思,只道:“公公,他爹不在,去大兴做工去了!”
梅平闻言一愣,皱眉道:“什么时候去的?多暂回来?”
今天已经初八,后天就是衙门开堂的日子,梅青木作为梅青树的亲兄弟,这个时候走了?
“今天早上走的,腊八前回来!”秋氏脆生生道。
梅平脸色带了怒色儿,这是诚心躲出去了?
老人家这回是真伤心了,看了秋氏一眼,转身走了。
秋氏瞥了瞥嘴,转身回了屋子。
屋子里,梅青木坐立不安,带了嗔怪道:“作甚扯谎骗爹?”
秋氏也没有了往日柔顺,坐在炕沿上摸着肚子道:“不骗能怎么办?公公肯定是来要钱的,家里就那几两积蓄,给出去,家里喝西北风去?”
梅青木蹲在地上,露出痛苦之色:“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吃官司啊?”
秋氏苦口婆心到:“奴也不是白拦着你,只是爹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这银子咱们该花还是得花,却是不能往衙门里打水漂。等大哥官司判了,说不得两个侄子还得你这个亲叔叔看顾呢,还有二老的养老,说不得也要落到咱们身上,这钱咱们得花在刀刃上!”
梅青木素来是个脑袋笨的,只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立时带了感激道:“你真愿意接了爹娘一起过?”
秋氏嗔怪地瞪一眼道:“难道你心里,奴就是那不孝的儿媳妇!”
要说谁盼着梅青树输了官司,除了桂家人之外,还有秋氏这个梅家人。
在她看来,梅青树两口子彻底出不来才好,那样长房那几十亩地说不得就落到自己口袋里,至于已经快成丁的梅五、梅七兄弟,正好做个劳动力。
除了那几十亩地的打算之外,还有通过这官司,桂家与梅家两家彻底翻脸,以后梅家也不会再有人还向梅家小八说话,说不得还会因他长在桂家迁怒于他,那也是秋氏巴不得看到的。
只是这一番打算,秋氏不能述之于口,说不得就拿好话糊弄丈夫,却是糊弄个正着,不由地暗暗得意。
梅平是真的伤心了,却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大哥家,说了卖地的事。
如今买地难,十亩中田,可遇不可求。
梅安不是不动心,可到底是亲兄弟,不愿意趁火打劫,却也明白自己这老兄弟也是没有法子了,犹豫再三,做主道:“卖地就算了,拿这地质押,我凑七十两银子给你,什么时候你还上了,再将地收回去!”
并不是有意压价,而是之前梅平往衙门打点那二、三十两银子中,就有从梅安这里借去的十两银子。
现下中田的地价八、九两,眼下毕竟是质押,梅安这边拿出八十两已经是极厚道。
梅平看着老哥哥,红了眼圈。
这个时候,说“谢”是外道了。
就在老哥俩相对无言时,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安爷爷在家么?小子梅晟过来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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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梅家宝树()
梅晟,梅从善之孙,已故梅青松之子。
去岁的“小三元”,梅家两个秀才之一。因为叔侄同榜,有人称梅晟“小梅相公”,也有人直接称为“梅案首”。
梅安与梅平老哥俩不敢做大,听到梅晟的动静,连忙起身。
这几日,兄弟两个见识了梅童生的嘴脸,对那一房不是不埋怨,却也没有迁怒到梅晟身上。
梅家叔侄不和不是秘密,谁都晓得梅晟这个孤子与他叔叔不是一路人。
梅童生看似不偏不倚,实际上对长孙也多有亏欠,祖孙两个也不过是面子情,否则也不至于前几日梅童生续弦的日子梅晟也没有回来。
今天,梅晟却是回来了。
老哥俩将梅晟迎进去,如对大宾,并不因年岁辈分就看轻他。
梅晟十四岁,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看着略显单薄,不过面色沉稳,面容不带稚嫩,看着十分可信模样。一身半新不旧的儒衫,袖口洗的泛白,却是斯文秀气,不显寒酸。
即便不是亲孙子,梅安看到这般少年也觉得与有荣焉;梅平却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哽咽出声:“四郎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梅晟并未说什么大包大揽的话,而是直接问道:“安爷爷,平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孙儿在县上听了一耳朵,却是稀里糊涂的。”
梅晟不是外人,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梅安就将梅青树、冯氏夫妇与梅家的纠纷的说了。
“看来重点不是方子,桂迅忌讳的是桂重阳挨打之事。”梅晟略加思量,道。
梅安苦笑着点头道:“桂五自己也这样说了,说桂家长房就这点血脉,经不起别人惦记。咱们梅家,就成了桂家‘杀鸡骇猴’的那只鸡!”
关键是梅青树并不无辜,别说县令与桂家有旧,就是县令是公正的,梅家也没有喊冤的道理。
梅晟又问梅安兄弟之前与桂五的“谈判”,仔细听了,松了一口气道:“安爷爷放心,平爷爷放心,桂家并无与梅家结仇之意,青树大伯有惊无险。”
梅安追问道:“盗窃要是实罪要流,到时候可怎么是好?”
梅晟道:“抓贼拿脏,既是盗窃未遂,当不会流。”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既是要给青树大大伯一个教训,怕是在里面要吃些苦头,平爷爷要是方便,不妨打点的周全些。”
梅安信服梅晟,当真是松了一口气。
梅平却是不免生出别的指望,道:“四郎,阖家上下,都没有个明白人,才慌慌张张的不成个样子。初十就要开审了,咱们也不能任由桂家倒脏水不是?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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