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八犹豫了一下道:“俺送乌发膏过去,五哥说这个东西贵哩,镇上都没有卖的,要去通州城里去买,一份要好几两银子。俺大娘就跟俺要方子,说可以拿到镇上卖去。俺就没往外拿……大娘让俺回来偷,俺说俺不,这是重阳哥的方子,要卖也当是重阳哥卖,她就说俺丧良心,打俺一巴掌……”
这是什么长辈?
梅氏神色没有好转,依旧皱眉,道:“她动手,旁人就看着?”
梅小八摇摇头道:“俺奶拦了,俺爷恼了,将罐子砸了,说既是两家人,就分的清楚的,让大娘不要瞎惦记别人的东西,还跟俺说,不让俺以后再去了,每次闹得不安生,让俺跟着姑姑好好过日子……”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难免委屈,眼泪出来了。
梅朵伸出手指,戳着他的脑袋道:“哭!还有脸哭!这话是第一次跟你说么?老爷子是个明白人,你也长点记性,既然那边嫌你,以后你就少往前凑!”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那边既惦记上了,不会就这样死心,这段日子,就莫要过去了。”
“嗯。”梅小八哽咽着点头道,却是还不忘那方子,小声道:“重阳哥,杨三哥那边也直接给膏子吧,这方子万一真值钱哩?”
桂重阳眼中,这方子自然比不得梅小八重要,可是既晓得这方子能卖钱,也没有白便宜梅小八大娘的必要。
对于梅小八的选择,桂重阳颇为欣慰,点点头道:“好,那就留方子,只送乌发膏。等卖了方子,给小八买好吃的。”
梅小八摇头道:“俺不要吃的,真能卖了钱,重阳哥就可以吃洞子菜了,不用整日里白菜豆腐。”
眼看就要十月,菜地早收拾过去,冬储的白菜萝卜也入了菜窖。镇上集市上,有洞子菜,前几日买了一次,可也心疼的梅氏够呛,梅小八记得,才这样说。
桂重阳素来爱多思多想,防心也重,不过面对着梅小八这赤子之心,心里也暖暖的,笑道:“真能卖了,咱不买洞子菜,咱们自己起个洞子种菜!”
之前买镇上的铺面与宅子,就将桂重阳身上带的金银花销的差不多。就是买杜家的六顷地,都是借的张量的。
桂重阳不愿意拖着欠债,就拿了南京的小庄顶了。
张量要将南京庄子折高价,要找补些银子给桂重阳,桂重阳哪里肯要?到底是推了。结果就是,桂家长房的银钱不多了,所以梅小八听说这方子能卖钱,才立时留在身上不往外掏。
要是梅大娘晓得她惦记上的乌发膏的方子就在梅小八身上,桂家没有当回事,梅小八打算送过去的,怕是要呕死了。
桂重阳的提议,立时得到其他三人的赞同。
夏秋的时候还好,菜园里青菜多,换着样的做,桂重阳还能吃饱饭。近些日子,菜地收了,只剩下几种冬储菜,换来换去那几样,桂重阳的饭量越来越小,眼瞅着两腮都瘦的塌下去了。
桂重阳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他有意挑食,实在是没有胃口。
大家商量了洞子菜的事后,梅氏就去厨房拿了热毛巾给梅小八敷脸。
屋子里气氛又沉了下来,到底是挨了打。
“姑姑,不能白挨打!”梅朵不平道:“有一就有二,要是不告诫一番,小心那边得寸进尺!”
梅氏心里已经有了决断,道:“明早我去寻老爷子说话。”
桂重阳在旁道:“姑姑也提一句,问他们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真要逼我们收地吗?”
之前桂五从梅秀才那里买的那五十五亩地,都是梅家人佃着,桂二爷爷想着做人留一线,还特意吩咐桂春不用换佃户。
桂家的宽和,并没有落下好。
梅家那边因为这笔土地交易,过后颇有微词。要不是知晓桂家在县令衙门有关系,梅家族人就要借“土地买卖,首问宗亲”的规矩,不承认之前的买卖合法了。
那五十五亩地中,一半都是梅小八伯父佃着。
梅氏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不是桂重阳与梅氏不讲人情,而是不放心,担心梅大娘使坏。
这家里都是妇孺,要是那边真惦记着偷书,这满屋子的书丢个三本五本的,不是叫人心疼死。
与其养大对方的贼心与贼胆,还不如直接警告。
不知梅氏第二天过去到底是怎么说的,反正那边暂时老实了,并没有发生如桂重阳担心之事。
不过桂重阳既担心一回,到底不放心家里安全,跟梅氏商量着养狗之事。
正巧杨武家的母狗下了一窝小崽,桂重阳就抱了一个家里。
多了个小奶狗,立时得了梅小八的欢心,直接就在梅小八的屋子里弄了个小窝,恨不得日夜看着。
因为元宵有名字,梅小八就惦记给小奶狗也起名字,可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好听,就让桂重阳帮忙起。
桂重阳也琢磨了一圈,想要给小奶狗起名叫“小六”,家里四个人一只猫,排到小奶狗正好是第六个。
梅小八自然摇头,他是“小八”,小狗起名叫“小六”,倒像是哥哥了。
最后还是梅朵做主,因小奶狗是金黄色的毛,就起名叫金子。
*
转眼,到了十月初一。
按照三河县的习俗,家家户户都要烧寒衣,为死去的亲人祭拜;活人也正式换下棉衣棉裤,火墙与大炕也正式烧起来。
入冬了。
因是村塾休沐的日子,桂重阳与梅小八都在家里,准备跟着梅氏、梅朵去梅童生家吃酒。
就在休沐之前,梅童生还强调了一两遍喜帖的事,话里话外都是必须通知家里,必要到的意思。
梅小八还惦记家里银钱不多的事,看梅氏封红封,不由心疼:“姑姑,真要给这些钱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上礼()
梅氏包的两个红封,每个里面都是一串簇新的永乐通宝。
一串钱是一百文,怪不得梅小八心疼。
梅氏摇头道:“正好,少了生口舌,多了生是非。”
“重阳哥,别的同学也会给这些么?”梅小八又问桂重阳。
村里寻常上礼,十文二十文的都有,一百文确实不算少。
毕竟桂重阳与梅童生不单单是师生关系,还有梅氏这边一重姻亲关系在里头,加上桂家买地都在大家眼中看着,要是桂家上礼上少了,才是落人口舌。
桂重阳想了想道:“各家各户多半也会私下里打听着,夫子的脾气在那里,应该不会有人少给,多半五十文起吧。”
村塾两个班,小班二十来人,大班十几个,总共三十几号人,平均每家五十文也是快两贯钱了。
想起村塾学生的人数,桂重阳察觉出不对来,抬头道:“姑姑,村塾里每年收的束脩都是童夫子收着吗?”
三十多个学生的束脩一年下来就是百十来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梅童生每年有这样收入,那以他手紧吝啬的性子,手中应该有一笔积蓄才对,不会遇事就要借贷卖地之类。
梅氏摇头道:“还是你姑爷爷当年订下的规矩,村塾先生每年有钱米,可是都是定数,几贯钱,几石米罢了,其他的钱留着奖励应试的学生、修缮屋子、接济孤老用。”
桂重阳的姑老爷,就是村塾的创始人,梅氏的亲爹梅二爷爷。
当年村塾本是梅二爷爷主持,梅二爷爷能订下这个规矩,可见是心底无私,真心为了村民考虑的。不过也想象的得到,梅童生接手后,指定想要改过这条规矩,可是那是从村民手中抢食吃,肯定惹了众怒,不了了之。
“这钱,是杜里正经手?”桂重阳道。
以杜里正的身家,桂重阳倒不怀疑他贪墨,却怀疑他用这笔钱做人情。
梅氏点点头道:“原本是村塾夫子这里收着,怎么使用有账可寻;等你们夫子接手那一年,账册与钱对不上了,才开始由杜里正收着。”
桂重阳点点头,岔开话说起别的来。他心里却明白,每年几十贯钱的开支,这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杜里正不稀罕贪墨这一笔钱,那几个有权建议开支的村老呢?
杜里正只要抓着这几人的小辫子,这几个人就老实了。之前桂重阳与桂五打算的想要推梅村老上里正位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杜里正看似“无为而治”,不过瞧着他的手段,却是十分缜密,先是与老姓联姻,随后“杀鸡骇猴”驱逐不服顺之人,然后以村塾账册为纽带,将四个村老握在手中。
如今因减免税收与卖地之事,杜里正在村里的威望扫地,谁会想到他还稳坐钓鱼台。
桂重阳想通这点,对杜里这个的忌惮更深。
这般手段,哪里像是寻常人?之前还怀疑杜里正是金盆洗手的盗贼,如今看来怕是怀疑错了。
梅氏哪里想到桂重阳满脑子想的是杜里正,还以为他不耐烦去梅童生家吃酒,劝慰道:“那边今天指定人多,不爱待就露面回来……总不好让人说嘴,以后你与你五叔想要应试,说不得还有用到那边的时候。”
大明朝科举应试,考生彼此之间要连保,还要同县廪生做保,梅晟就是廪生,所以梅氏这样说。
桂重阳点点头道:“姑姑放心吧,侄儿没事。”
桂重阳还在孝期,过去也是上礼,还真的能坐席吃酒不成?
按照桂重阳的本意,只打算让人顺带礼金,连人也不打算露面的。
只是北地教化晚,守孝规矩不如南边繁琐严谨,尤其是市井百姓之中,过了百日热孝,基本就诸事不禁了。
“入乡随俗”,桂重阳要是严守着规矩,搁在村民眼中,不是孝顺,反而是不和群。
因此,姑侄商量一番后,桂重阳还是决定跟过去露露面。
至于梅氏,原本想要昨天过去,也被桂重阳劝到了今日。新娘子怕冲撞,那不去正席就是。
就是梅朵,既是订婚待嫁的女子,本该留在家里绣嫁妆,也让梅小八怂恿着跟过去吃酒。
按照梅小八的话来说,姑姑与重阳哥都不吃席,就他一个人能吃多少,那真是亏死了,多吃一个人是一个人的。
*
稍一时,一家四口拾掇干净,就没有耽搁,直接去了梅童生家。
梅童生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只前院就有十来桌。
正席在中午,现在先来的都是帮忙的梅氏族人,看到梅氏、桂重阳都颇为热络,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闺女的婶子大娘,看到桂重阳更是眼睛发绿光。
这个拉着桂重阳,说看着又瘦了。
这个则是端起长辈的架子,说教起梅氏来,话里话外吃哒她不该薄待桂重阳这个好孩子。
听得桂重阳在旁怒极而笑。
要不是看在梅氏面上,谁晓得这些婶子、大娘是什么人。她们倒是敢想,这拉桂重阳做女婿的事还没影呢,就忌惮挑拨起桂重阳与梅氏的关系来。
村妇这点小算计,一眼见底。
桂重阳明白了,梅氏姑侄也看得清楚。
眼见梅氏还含笑听着,梅朵在后边直磨牙,对桂重阳小声道:“我是瞧出来了,这些人发白日梦呢,你可不能傻了,真听进去这些挑拨。”
桂重阳要是真有一言半语入心,那家里就不安稳,梅朵不免担心。
桂重阳轻哼道:“表姐不傻,我就是傻子不成?恁是小瞧人。”
梅家看着热闹,就是梅秀才两口子脸上也都带了笑迎客,看得大家心里直纳罕。这好好的日子过着,平白多个继母、继婆婆,换个人都不愿意,这梅秀才夫妇素来傲气,怎么就忍下这口气?
有记性好的,想到梅秀才卖地的前因,觉得这两口子估计是心虚了,才会老实的任由着老爹娶填房。
倒是孙辈的梅智,到底年岁在这里摆着,倒是耷拉着小脸,见人也没有好声气,不过也没人与之计较就是。
看到桂重阳过来,梅秀才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三分,专程叫他到跟前说话。
桂重阳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觉得梅秀才的目光若有深意,虚应了两句,就寻了个由子出去。
他却是不晓得,屋子里梅秀才也变了脸色。
梅秀才看着手中的红封,惊讶道:“是不是弄混了?这这是桂家的礼金?”
里屋进来的,正是杜氏,摇头道:“相公专门吩咐的,奴特意留心,哪里就混了?一式两份,一份算是二房的,一份是桂家长房的,都是一串钱!”
第一百七十五章 黑心相公()
梅秀才脸色耷拉下来,与方才面对桂重阳时的温煦截然不同,低声咒骂道:“竖子无礼!”
杜氏拿着红封,也颇为意外。
如今谁不晓得桂重阳有他老子留下的一笔横财,两口子才格外留心桂家的上礼,专门盯着,想要在梅童生查账前,将桂家的礼金扣下,至于账册那边看着写就是了。
不想桂家的礼金,就是一百文,并不比旁人多什么。要晓得隔壁村有几个学生家长过来吃酒,还有上二百文礼金的。
桂重阳这份礼金,与他六百多亩地的身家相比,委实寒酸。
梅秀才这才恼了。
杜氏见状,忍不住多嘴道:“相公,到底是有县太爷那边的关系,往后还是客气些吧。就说公公那边,听说在村塾没少为难桂重阳,可要是桂重阳真记仇,说不得还要连累到相公身上。”
不是杜氏胆小怕事,实在有一句老话,叫“民不与官斗”。就是杜里正这样的“土皇帝”,对上官家人也是乖乖卖地了事,如何能不叫杜氏畏惧。
因为杜家卖地的事,如今村里人都晓得桂重阳那个倒霉老子生前在南边发达了,与新上任的县太爷有旧。
梅秀才满脸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傻子,还用你操心这个,出去盯着吧,既是爹要热闹,就热闹热闹。”
像梅秀才这样有功名的秀才,已经不屑与乡亲走动,能够让他亲自露面接待的没有几个,外头还需要杜氏带了儿子张罗。
杜氏迟疑道:“李家那边,过后不会闹吧?”
“哼,闹,他们有什么脸闹!有婚书还是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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