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注视着她白衣飘飘的衣袂,看到这背对着自已的长平公主朱媺娖,那从颈后披垂下来的如瀑青丝,心中满是微妙而复杂的滋味。
最终,还是朱媺娖率先开口。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素洁如玉的脸庞有如一泓秋水,没有半点波澜泛起,声音更是一片冰冷:“唐王,本宫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哦?公主有何话语,但请吩咐为夫便是,何必如此客气。”李啸心头感觉有异,却又不能明说,只能脸上挤出尴尬笑容。
朱媺娖直视着他躲闪的眼神,又沉默了一下,才终于樱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让李啸几乎怀疑自已耳朵是不是听错了的话语。
“唐王,皇兄年少薨逝,本宫心下万分伤悲,实在是无心再侍奉夫君,更不想再置身于这红尘之中虚度光阴。只希望夫君准许,让我出家为尼。让本宫为先帝,为皇兄的在天之灵,祈福忏罪,了此残生。”
朱媺娖说完,又躬下身去,向李啸深深地行了个万福。
李啸呆站在原地,一脸震惊至极的表情,他木然望着面容平静的朱媺娖,仿佛站在面前的女子,竟是个从不认识完全陌生的人儿。
朱媺娖抬起头,平静地与李啸对视。
“公主,这出家之事,何其重大,可是万万开不得玩笑啊。”李啸回过神来,连忙躲开她逼视的眼神,话语颇有些语无伦次:“为夫知道,你对先帝被佞臣蛊惑最终殒命胶州外海一事,心下怨愤难平,更对为夫行措不力,不能及时救下先帝,而耿耿于怀多有怨恨。这些事情,为夫都十分理解。更何况这些年来,为夫一直在外忙碌,也未对公主多加关照,甚是辜负崇祯先皇对臣的期望,于今想来,甚多以愧。只不过,公主无论有何怨言与怒气,都可尽对为夫发泄出来,要打要骂,为夫绝不责怪……”
“唐王,不必多说了。”朱媺娖脸上挤出苦笑,眼角却有晶莹泪珠盈盈滴落:“过去诸事,如梦似幻,皆是过眼云烟罢了,本宫早已不放在心上,唐王又何必多提。这段时间以来,我常读佛经,对于人世间种种生死相逐争权夺利之事,已是十分厌倦,只愿一避了之。现在的我,对世间诸物皆无留恋,一心只愿长坐于青灯古佛前,诵读经书,忏悔罪业,消却因果。本宫此心,其意坚决,万望唐王成全。”
“不!公主你听我说!”李啸见朱媺娖话语轻微却坚定,便急急言道:“公主你决意要出家,本王自是不敢阻拦。只不过,先帝虽龙驭上宾,但现在你还有亲人皇弟永王,还有那年纪更幼的昭仁公主啊!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年纪尚幼,你又如何能忍心舍他们而去呢?更何况永王即将登基为帝,统御天下,你又如何要在这般荣耀时节,舍弃红尘,避世修行呢?”
听到这里,朱媺娖却是一声惨笑,眼圈顿是开始泛红,两行珠泪滚滚而落:“唐王,本宫说过,世间诸相,皆是虚妄,纵有弟妹,也怕是难于长相伴守。与其将来还要再来面对,那又一次的生离死别,还不如现在就斩断尘缘,自去寻个清静之所修行,以图消灾弥业,祈求来世之福报,方是更好之结局。”
说到这里,朱媺娖的声音开始颤抖,呜咽抽泣,几不成声,她凝视着对面那个有名无实的丈夫,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
“唐王!我深知唐王对妾身一直关照有加,只恨自已无以为报。若能出家为尼,妾身也定会日日为唐王祈福,祈求佛祖和菩萨皆保佑唐王身康体健,万事胜意。我弟永王与我妹昭仁公主,就皆托付给唐王了,希望唐王能好生善待他们,纵他们有所不是,也能手下留情,让他们得以善终,安度此生。妾身在此,再次向唐王谢过了。”
朱媺娖说到这里,已是涕泣连连,哭得有如梨花带雨,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栗,似乎随时都会昏厥于地。
听到这位向来高傲的公主,用妾身这个卑微的用词称呼自已,又见她在自已面前动了真情,这般伤心饮泣几至昏厥,李啸心如刀割。
他急急上前,将她一把扶起。
“公主,快快起身,你行此大礼,可要折煞为夫了。”李啸眼中泛起泪花,脸上挤出笑容道:“公主,你既心意坚决,本王又如何能不从你之意。那公主决意何时出家,前去何处,本王皆可为你作出安排。”
“本宫想明天就出家,不想拖延太久。”朱媺娖止住哭泣,又恢复了那种冰冷沉静的语气:“出家之地,便在济南城外圆静庵就好,本宫已遣过人去和寺中住持老尼说过此事,她已同意了。”
听完公主的话语,李啸心头又是一凛。他双眼噙泪,沉默了许久,方对朱媺娖低声道:“公主,你也尽可放心,永王与昭仁公主,本王会竭尽全力护他们一切周全,决不会让他们有任何闪失。本王更想告诉你,包括这大明王朝,本王也会尽已所能,护其国祀绵延,不至断绝。”
听到李啸这坚定的承诺,朱媺娖眼中,那晶莹的泪水,又如断线珍珠一般滚落。
她再不说话,复向李啸福了一福,便匆匆离去。
只有李啸一人,呆站于客厅之中,怔然若失。
第二天,李啸亲自送公主朱媺娖前往城外圆静庵,剃度出家。
圆静庵外,皇弟永王朱慈炤与皇妹昭仁公主,各抱着朱媺娖的一只手臂,皆是哭成泪人,怎么都不肯放手。
朱媺娖亦是伤心难抑,与二人搂抱着哭成一团。而目睹这一幕的李啸,亦是心酸难抑,他偷偷地转过身去,拭去了眼角渗出的泪水。
最终,朱媺娖与永王以及昭仁公主互相辞别,在说了一大堆安慰与鼓励的话语之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入庵中。
李啸注意到,朱媺娖在进入庵门前,自始自终都没有看自已一眼,仿佛自已只是一个透明的存在一般。
李啸心下,顿时又是忍不住一声轻叹。
他悄然下令,调拔府中钱财,大肆增筑这圆静庵,要让这座尼姑庙,成为济南最大最豪华的庙宇。而公主在庵中的任何开销用度,一应按最好的供应给于支持。
忙完公主出家之事,接下来,李啸又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唐王李啸,首先按仪制,向朱慈炤上了劝进仪注,表上写道,希望永王以家国社稷以天下苍生为重,早日即位,随后济南城中的一众官员,也分别上了登基仪注。
这样的仪式,称为劝进。
而年仅九岁的永王朱慈炤,在接到了众臣的《劝进表》后,也按礼仪作了谕答。当然,这谕答也不必由尚是孩童的他亲笔撰写,而是早已由陈子龙代为写好,大概内容为:“……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这边推脱,那边再劝,故这样的劝进,在三劝三辞后,朱慈炤才故作为难地加以勉强答应,至此,劝进最终宣告成功。
这种劝进程式,虽空洞无物,又虚伪至极,却必须得一丝不苟地进行,以合礼法。这场早已指定了节目内容的表演,所有人都要故作投入地表演到位。
“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万民久盼,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按明朝礼制,在朱慈炤三劝三辞才答应后,便要由钦天监便开始选登基吉日。只不过,在现在这特殊时节,根本不可能再去找到钦天监官员,一切都由李啸指定安排。
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这样到了这李啸指定的登基之日,在济南城门外的临时建好的登基大坛上,朱慈炤端坐在临时做好的纯金龙椅上,接受了以李啸为首的,济南当地各名官员的叩拜行礼。
首先朱慈炤在大坛上的崇祯与重兴两位皇帝灵位前,祭告受命,再换上衮冕祗告天地以及列祖列宗。
然后,再由礼官诵读登位的赞颂,向整个大明帝国宣告新皇正式登基,并当众宣布新皇的年号,以及重要官员的任命。
对于尚是孩童的朱慈炤来说,所谓的登基大典,其实十分的枯燥而乏味,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下去,毕竟这时大明典章中规定的礼仪制度,不能轻易违背更改。
于是,此时的他,在礼官的指示下,忽而脸色凝重,忽而脸露笑容,就如同一个受人操控的木偶一样,完全地身不由已。
最终,在登基大典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朱慈炤在陈子龙的引导下,亲自宣布,践位登极,成为大明新任君主,年号安平。
因今年已近年末,李啸决定,这个新的年号,从明年开始实施,今年这仅剩的两个月时间,依然为重兴二年。
这个年号,当然也是由李啸一手拟定,其意则为,安贞静平,取其和柔听话之意。
李啸这般用意,自是希望这个新即位的朱慈炤,不要再走朱慈烺的老路,最终自取灭亡。这个尚为懵懂的孩童,李啸是真心实意希望能保他一生周全平安。
接下来,安平皇帝朱慈炤又宣布,赐唐王九锡,以示荣宠,并准李啸自称为孤,以示位高权重,其子李成可世袭唐王亲爵,万世不移,以示皇恩浩荡,荣耀无匹。
受九锡,准称孤,哪怕是再呆笨的一个官员,也明白李啸的真实意图是什么了。
李啸郑重跪拜,三推三让,才接受了新皇帝的正式任命。在他接过皇帝的任命诏书之后,一众官员与围观百姓,皆是欢声雷动,场面一片热烈欣悦。
重兴皇帝朱慈炤,亲手掺扶起李啸,然后轻声地说了一句:“唐王,朕的天下,就托付给你了。”
李啸郑重再拜,朗声回道:“请陛下放心,臣李啸,定当竭诚尽心,断不负陛下重托!”
1645年农历11月,永王朱慈炤,在济南城郊祭告天地,广谕天下,正式登基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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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九章 给满清打个棺材钉()
整个登基仪式,基本全由李啸一手操控。
这位安平皇帝朱慈炤,这名对自已登极称帝这样的大事,依然懵懵懂懂的九岁孩子,则完全如受李啸操控的傀儡一般,根本没有半点自已表现的空间与能力。非但如此,他在登上帝位后,自然而然地,更是对李啸有一种近乎全方位的依赖。
当然,他这样的做法,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自甘为傀儡,任由自已全凭李啸操控,实是令人骇然。
而李啸这个权势薰天的权臣,他这样做,更是近乎堂而皇之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般态度与做法,俨然已是大明王朝的隐形皇帝。
不过,这样的安排,对现在年仅九岁心智都未成熟,根本不懂治国为何物的朱慈炤来说,反而是一种难得的解脱与放松。
毕竟,这样的一个年纪尚幼,又根本不知治国理政为何物的懵懂少年,在时代的剧变中,突然糊里糊涂地被人推上了帝位,心下的恐慌与不安,自是可想而知。
处于极度惶恐不安中的他,自然近乎本能地想要找一股强大的力量,使自已得以倚靠,而这位拼却性命救他出京,又一手推他登上帝位的李啸,自然成为了他最大的倚恃。
这样的情感状态,简直有如孩童对父样的依赖一般。
再说回来,这年仅九岁的朱慈炤,就算李啸放手让他掌权,他也根本就没有半点能力,去组建忠于自已的官僚队伍。再退一步来说,没有半点亲信势力的他,就算受旁人鼓动,想去组建自已的势力与人马,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所以现在的朱慈炤,不依然兵强马壮又威信极重的唐王李啸,又还能指望谁呢。
所以,这年纪尚幼,性格又软懦怕事的朱慈炤,只能一切听从李啸安排,自已连发表一点个人意见的权利与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结果,对于李啸这样极度擅专的权臣,对于怯弱无能的皇帝朱慈炤来说,可谓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
毕竟,在臣强主弱的局势下,朱慈炤只有甘做傀儡,放手将一切权力全部交予李啸,方可得到李啸的信任,为自已换得最为切实的人身保障,换得最终平安到老的良好结局。
政治,从来都是冰冷而现实的。
于是,李啸从拥立朱慈炤登基为帝的政治选择中,继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利与荣宠。
现在的他,受九锡,准称孤,真真可谓已成大明帝国的隐形君主。而在其治下,也再无任何人,能有这般权势与荣耀,能对李啸的权力提出挑战或置疑了。
李啸在拥立这位安平皇帝之下,仅仅复与家人呆了两天,就立即又带着陈子龙与姜曰广这两位最为亲信的贴身赞画,返回南京,处理政事。
而现在的安平皇帝朱慈炤,则是受到了宫廷总管吴亮的进一步监控与管制,没有得到唐王的亲笔谕令,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借口接近皇宫,再不能随意去觐见皇帝。
而李啸这样做,自然也是吸取了朱慈烺的教训,下决心要防微杜渐,不再出现类似的纰漏,让自已的敌人钻了空子。
在前往南京之前,李啸轻装简从去了济南城外的圆静庵,想再看一看自已曾经的结发妻子,看一看这位身世凄凉,且与自已从未有与肌肤之亲的大明长平公主朱媺娖。
结果又是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朱媺娖不肯见他,只是派出小尼出来传话,说化外之人,不愿再与世俗之人见面交谈,还请唐王自回。
李啸心下暗叹不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庵外远远地看了紧闭的庵门许多,最终默默在带着一众待从返回。
到了南京后,安顿诸事已毕,李啸复与两名赞画,一道在乾清宫之中议事。
烛光摇摇,殿中静谧一片,三人却皆是目光灼灼,脸上都满是坚毅之色。
陈子龙率先道:“唐王,据安全司来报,现已查明唆使重兴重帝与唐王你作对的,乃是满清的主意。是他们派出使者,南下福州,假借那郑芝龙之手,让高宏图潜到山东,调拔教唆重兴皇帝与唐王决裂,却最终落得”
李啸摆了摆手,示意自已已然知道,他不必再多说下去。
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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