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及范文程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周元忠的伤势,故作关心道:“周主使,范某方才看了伤口,虽出血甚多,但入肉不深,包扎调养一下应无妨事。待你等入住馆驿后,我自会派出医官为周主使诊治,还望周主使宽心便是。”
周元忠大笑数声,便叹道:“你等用心良苦,唱得好一出双簧啊,且罢,看在你们皇帝同意会见的份上,此事权且寄下了,那就明日再见吧。“
范文程脸上挤出笑容:“周主使心胸宏阔,气度从容,范某实钦佩之,那就且待明天早朝毕,我使派人引你等,觐见我大清皇帝。“
范文程随后令人带周元忠陈子龙等人,先去驿馆休息,并安排人给周元忠寻了医师诊治,方复回崇政殿,去见皇太极。
此时,侍卫长索伦,早已将方才明国使臣的表现,对皇太极一一叙说完毕,皇太极与一旁的代善及多尔衮皆是一脸惊讶之状。
“难得,难得,这帮明人使臣,竟是这般有骨气,完全未被索伦之凶悍吓住,实是朕所未得料见。“皇太极感叹道。
“是啊,那主使周元忠,乃是一瞎眼乐师,竟这般悍不畏死,凛烈强硬,却让本王今天开了眼界。“代善亦捋须轻叹。
“皇兄,若这些汉人果是这般不畏威刑,想来定是明国精挑细选之人,从中倒也可以看出,明国想要谈成议和的决心,以臣弟观之,皇兄当可与其详谈一番,好好试探其谈判之底线。“多尔衮脸上早已没有了傲慢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深思熟虑的凝重表情。
这时,皇太极眼见得范文程进得宫来,便向他问道:“宪斗,以你观之,这些明人,朕却可见否?“
范文程打扦下拜:“禀皇上,以臣观之,这些明国使者,甚有骨气与血性,与前些看袁崇焕所派之使者,判若云泥,从中已可显见,那明国想与我大清达成议和之重视程度。故臣斗胆,私下替皇上应承了他们,让他们明日可入宫觐见皇上。”
皇太极点点头,却并未责怪范文程擅做主张,而是缓缓说道:“也罢,就如宪斗之议,且待明日,朕便在凤凰楼,见他们一见吧,朕到时自有安排。”
次日早朝毕,皇太极便让范文程,带着周元忠与陈子龙二名明国使臣,入宫觐见。
至于那四名护卫,则有人送了酒肉到馆驿中,请他们就地吃饮。
周元忠与陈子龙二人,在宫门外方站定,便有太监出来,用汉话高喊道:“宣明国使臣觐见!”
太监喝毕,便令周元忠与陈子龙随他前行,从大南门外进入宫殿群中,再复随其绕过那高大的崇政殿,便行到旁边西侧一座颇为别致的二层小楼处。
这座小楼,便是凤凰楼。
满洲人因为长期居住在这辽东苦寒之地,为防风湿骨痛,故皆喜欢楼居,以避湿寒之气侵身。故这沈阳宫殿群落中,除了有限的几个大殿外,大半是两三层的楼阁。
这凤凰楼是皇太极最喜欢呆的地方,此地采光良好,冬暖夏凉。且与那些顶覆黄瓦黄砖铺地的大殿不同,这凤凰楼是仿明朝南方楼阁建筑模样,精心建造而成的,青瓦飞檐,雕栏彩拱,秀丽小巧,这凤凰楼处于这些大殿群落中,虽外观不大,却极为显眼醒目,而皇太极亦是极喜在楼中办公,并且但凡有什么贵客使臣之类来到,总是在此楼设宴招待。
周元忠陈子龙等人,方行进到凤凰楼处,便闻得一股浓郁的酒肉香味飘来。
原来,皇太极已令人在此去摆开酒宴,款待这明国派来的正副二名使者。
昨天还是这般凌厉威压,今天却又大展怀柔亲近,皇太极的帝王之术,玩弄得十分娴熟。
陈子龙入得二楼上来,立刻便看到,一个头戴大毛本色貂皮缎台正珠蛛预冠,身穿绣二色金面天马皮金加貂皮五爪黄龙褂,腰间束金带头线钮带挂带挎,脚穿青缎毡里皂靴,端坐龙椅之上的大胖壮汉,此人,就是此时的清朝崇德皇帝,皇太极。
而在一旁,则是端坐着一名容貌颇肖皇太极的青年亲王,此人便是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正作为陪席,踞坐在侧椅之上。
在豪格对面,则是坐了皇太极最为信重的汉人谋士范文程,他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上得楼来的周元忠与陈子龙二人。
正对着皇太极的龙椅位置的,则是下席,摆了一张长酒桌与两把椅子,桌了摆了两副碗筷和一些酒菜,此时正空着,陈子龙心下明白,这便是给自已与周元忠所坐之位置了。
而在所有席位相围的中央空地上,正生着熊熊旺火,上面炙烤着一只肥羊,一只山鹿,一只野猪,三物皆烤得焦黄酥烂,油水渗滴,肉香扑鼻,令人闻之即食指大动。
陈子龙心下暗忖,看来除了酒桌上那些酒菜,这三个烤羊、烤鹿、烤猪,便是主食了。
见得二人进来,皇太极挥了挥手,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朗声说道;“二位明国的贵客,昨天多有怠慢不周之处,还望见谅,今天朕特备薄席,一为明国使臣接风洗尘,二为与二位压压惊。请二位使者速速入席吧。”
言毕,便有太监过来,扶着周元忠入了席,陈子龙则陪坐在他的另一侧。
二人入坐后,皇太极复向他们介绍了豪格与范文程二人,互相致过礼数后,便笑着对二人说道:“二位使者,以前在明国时,可曾这么吃过野味么?朕知道,你们汉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肉要割正,菜要码齐,总之规矩多多。只是,咱们满洲人可没有这么多的讲究,直接烤熟了,便用小刀割了吃,只图吃个痛快舒服,贵使若是不习惯,我便派人重新整治便是。”
陈子龙心下一凛,便已猜到,皇太极这话,定是故作宽宏的试探之语,欲看看自已这些使者,是不是多有那怯弱汉人的娇贵习气,从而方便在接下来的谈判中,采取何等手段。于是,他拱手笑道:“谢皇上关照,换席就不必了,我等也觉得这样吃法既豪气,又方便,想必吃起来,一定美味的紧。”
皇太极眯着眼,眼中却是冷光闪烁,他快速打量了一番那面带微笑的陈子龙,感觉此人虽不似之原先袁崇焕所派来的使者那般面露难色难于下箸,但其神态谈吐,终是难以相信。想到这里,他便淡然一笑,复道:“贵臣心下若有抵触,还是莫要口是心非才好,不需这般勉强的。”
这时,一旁的周元忠也说话了,他大声道:“清朝皇帝,我等皆是心直口快之辈,何尝推拖,这般烤肉,确是让人垂涎,还请速速割来,让我等一尝美食方好。“
皇太极闻言大笑,便向一旁的太监挥了挥手,那太监会意,便从御桌上取出一把镂花小刀,先向眼前烤得滋滋冒油的野猪肉上割了一刀,却正是最肥美的里脊肉,分割成两块,小心地放入周元忠与陈子龙碗中。
皇太极的声音,又从龙椅上传来:“二位贵客请用,开席后,要请客人吃第一块最肥美的肉,这可是咱们满洲人的待客规矩,不要客气。”
陈子龙听他如此一说,便不再推辞,将碗中那足有七八两重的烤肉夹起来,放在口中一嚼,心中却是一阵莫名反胃。
原来,满洲人因为生活条件艰苦,生性粗疏,吃肉从不加盐,无论是汤煮的白肉,还是这般的烤肉,皆是扒了皮直接烤煮,熟了便吃,这肉虽香,味道却实在不敢恭维。
当下陈子龙含着口中的肉,心里只觉得腻味难咽,喉咙阵阵紧缩,十分抗拒将这块无滋无味又体型巨大的里脊肉吃下。
只不过,陈子龙想到,自已是代表天朝上国大明而来,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这皇太极面前丢脸,只得脸上故作平静,勉强嚼上一嚼后,将脖子一伸,喉咙一用力,费劲地将肉吃下肚去。
与陈子龙勉强吃完相比,一旁的周元忠却是仿佛在吃难得美味一般,他大口大口咬将下去,吃得满嘴流油,眨眼功夫便将这一块肉全部吞下。
见得二人皆已吃下这块大肉,皇太极拍手大笑道:“很好!二位明使表现相当不错,想来以前的明使,虽然也有人咬紧牙关吃下,却是一脸痛苦不堪之色,绝然却没有你二人这般痛快。”
皇太极说到这里,又冷哼了一声道:“那些人,恁的矫情,吃个肉难道会吃死人么?二位使臣这般放得开,吃得来,朕心下着实高兴,来来来,咱们先喝两口酒,再继续吃肉。”
随后,皇太极又招呼一旁的豪格与范文程二人,一同吃饮。
陈子龙注意到,左侧的范文程一脸笑容,吃喝甚欢,而右侧的豪格,则是一副全无食欲的模样,脸上满是不快阴郁之色。
陈子龙心下暗想,莫非这位肃亲王豪格,对皇太极这般热情招待我等不满么,才故意这般给我们脸色看?
只不过,陈子龙此番猜测,却是完全不对,他不知道,豪格之所以生气恼怒,并不是因为皇太极招待他们之故,而是另有原因。
第二百八十章 一针见血()
原来,豪格心下所恼怒者,为强娶外蒙古台吉博洛之小女一事。前段时间,亲信手下固山额真俄莫克图为了巴结豪格,便告诉他说,外藩蒙古台吉博洛,有一小女,刚刚长成,却是身材窈窕,肌肤丰腻,极有魅力。豪格原本好色,听得手下这般建言,不觉淫心大动,动了求娶博洛之女为妾的念头。俄莫克图见主子动了心,便自告奋勇,替豪格前往其博洛处求亲,豪格自是高兴同意。十多日后,俄莫克图到了博洛台吉之处,便把豪格之意向博洛讲出。他原以为,他这一说,那外蒙古台吉博洛,怕是巴结还来不及,定会痛快同意,却没想到,那博洛听完来意后,却是一脸阴沉不快之状。原来,博洛此女,早已被外蒙古的土谢图汗之子达吉尔勒看中,意欲迎娶为正妻。博洛心想,那豪格乃是花花公子一个,妻妾众多,自家这样一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纵嫁予了他,也不过几天后便玩腻了,且身为小妾,名份也低,恐多受豪格一众妻室欺压。而若嫁给同在外蒙古的土谢图汗之子达吉尔勒,则可成为正妻,这达吉尔勒日后还有可能承袭汗位,自已女儿的地位自是水涨船高,而有了同在外藩蒙古的土谢图汗撑腰,自已在外蒙古会更有势力,部众也会更为敬服。想到这里,博洛便以小女已然定婚,不可违约之故,婉拒了俄莫克图的提议。俄莫克图见这博洛竟然拒绝自已,心下大怒,便翻脸喝道:“博洛,你这厮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肃亲王,能看中你一个小小的台吉的女儿,却是她的造化,你他娘的莫要给脸不要脸!”随后,俄莫克图又威胁到,若他这女儿不能嫁给肃亲王的话,就谁也不许嫁,孤身终老,不然,肃亲王定会亲统其部下精兵,将博洛的部落彻底消灭。博洛好歹是个台吉,见这俄莫克图这般斥骂威胁自已,心下极其愤怒,不过,当着俄莫克图的面,他不敢发作。而在俄莫克图愤愤离开后,博洛立刻派人,向主管外藩蒙古事务的议政大臣英俄尔岱禀报此事,痛斥豪格与俄莫克图等人强娶其女,仗势欺人。英俄尔岱见此事重大,不敢隐瞒,于是立刻向皇太极报告。皇太极得到消息后,登时心下怒火腾腾。满蒙和睦互助,是皇太极一直以来最为看重与维护之事。现在豪格并背着自已,凭势强娶蒙古台吉之女,这般丑事,若传扬出去,定会大失蒙古人之心,那好不容易与蒙古人形成的和睦局面,极可能会被豪格此举大大破坏。于是,皇太极立即下旨,固山额真俄莫克图,罢除一切事务,削职为民,永不叙用,并处于鞭刑一百。而对于豪格,则剥夺他镶黄旗旗主之职,其余一切官职亦皆罢免,仅保留肃亲王之爵衔,并处以罚银五千两。这道谕旨下来,豪格心下虽极其衔恨,却亦只能乖乖受罚。只是,被剥夺旗众与官职,如同闲人一个的豪格,虽被皇太极安排为今天宴会的陪席,但心中恼怒悔恨的他,在这样的宴会中,自是郁郁寡欢,吃得无滋无味。皇太极是个何等心细之人,眼见得那明国使臣陈子龙,不时偷觑那绷脸闷坐的豪格,便猜到了陈子龙心下在想什么。只是,看到豪格这副表情,皇太极心下,对他更觉失望与厌恶。这个豪格,外表身材皆酷肖自已,在战场上亦能勇猛拼杀作战,但就是有两点,让皇太极对他最不满意。其一,是贪图女色钱财,目光短浅。其二,则是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正因为豪格有这两条对于统治者来说,堪称致命的缺点,让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为继承人的皇太极,屡屡陷入失望之中。象现在发生了这件丑事,皇太极最想看到的,是豪格在被处罚后,能知耻而后勇,引以为戒,不为女色所迷,不为小人所误,重新振作洗心革面,那么,他作为父亲,对于这个他向来寄予厚望的长子,自会重加提携与关照。而豪格现在在这样重大的宴会上,却依然沉缅记恨于往事之中,一副耿耿于怀愁眉苦脸的模样,足见此人心胸狭窄,难当大任,那自已千辛万苦打拼下来的大清基业,真的能放心交给他么?更何况,自已还有那个与豪格一般大,却雄才大略聪明睿智的弟弟多尔衮,此人之强,连自已都要小心应付,不敢大意。而与足智多谋羽翼渐丰的多尔衮相比,自已的长子豪格,则是在各方面都相形见绌,这样有着致命缺点的继承人,在自已百年之后,真的能战胜并压制住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多尔衮么?想到这里,皇太极忍不住一声喟叹,而为了掩饰自已的失态,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将雕龙金杯中的满满一杯烧酒,尽吞入肚,在喉咙有如火烧之际,心头却只觉得苦涩莫名。接下来的饮宴中,皇太极与周元忠陈子龙二人,喝酒吃肉,言谈晏晏,却未谈甚国家大事,反而家长里短的话语谈了许多,使得宴席的气氛,大体上保持了一种平稳和乐的局面。约过了半个多时辰,众人皆已吃喝完毕,皇太极便命人撤去残席,然后笑着对正用袖口抹嘴的周元忠与陈子龙二人,笑着慨叹道:“二位使臣,我听说你们明国,为了修造京师的紫禁城,花了数千万两银子,调了几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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