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的是,我以后把这些仆人当成家人看待。”张员外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多谢几位救命之恩。”
张员外为自己保住小命格外庆幸,发誓以后再也不买昆仑奴了。
“我们走吧。”孟县尉道,“告辞了。”
“恭送大人。”张员外鞠躬行礼。
李白跟着孟县尉离开张府,路上田迟担心地问道:“若是到了期限,那人还不来认罪怎么办?”
孟县尉道:“他会来的,只要他真的想要实现自己的目的,改善昆仑奴的境地。”
“如果他不来,我们就只能去抓他。”孟县尉道。
“小的是担心,那人跑了怎么办?”
“他没机会的。”李白道,“我会在医馆周围盯着他。”
孟县尉道:“毕竟他杀了这么多人,于国法不容。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必须把他绳之以法。”
孟县尉还有一层私心没说,贾淳是他十多年的好友,老友骤然间离了人世,孟县尉深深掩藏着悲伤,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是恍惚听见耳边传来贾淳爽朗的笑声或者叫自己一声少府,每当这时,他总是猛然一惊坐起来,身上冒着虚汗,这时他贤惠的妻子就会握住他的手,轻声安慰他:“做噩梦了?没事的。”
因此,无论凶手是什么样的目的,无论凶手有天大的,多么良善的理由,孟县尉也要为自己的好友讨一个公道。
孟县尉就是这么个讲义气的人。
一月之期将要到临,凶手始终没有来自首,但扬州城却也没有听说又有举着双手死去的人。
李白和孟县尉都没有着急的意思,李白向孟县尉讨教着为官之道,在此方面,孟县尉确实有着自己的一套经验。孟县尉给李白讲了一些官场生存之道,诸如官场交往,,脸厚心黑的厚黑之术,李白想了想,始终觉得自己学不来这些。
孟县尉笑着道:“当官想要造福一方百姓,仅凭一腔热血和理想是不切实际的。”
李白听了有些不以为然,学了没几天就跑去张若虚家中学习诗赋文章,其实这个更加适合他。
李白着实不适合做一个左右逢源的官员,甚至说李白压根不适合做一个官,只是他没有看清这一点,一辈子也没有看清。
李白还每天晚上来到野祜翰的医馆附近,看着野祜翰大夫出了门,跟着他来到扬州城的陋巷。
这里居住着许多大食人和少数其他国家的人,野祜翰经常敲开一处院落的门,四处看看有没有人,才进去。
李白一次偷偷翻过墙去看,里面一群昆仑奴像是在开会一样,用着李白听不懂的语言,发出激烈的争论。
野祜翰显然在此声望极高,每当他把手臂举起,这些昆仑奴就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着野祜翰的发言。
野祜翰每次声情并茂着说着什么,这些昆仑奴听了纷纷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县衙。
田迟心急地张望着县衙门口,来回走着。
“你别晃了,我被你晃得头晕了都。”孟县尉坐在高堂上,穿着官服,摁住太阳穴道。
田迟着急地道:“大人,你怎么就不着急呢?今天就是最后一天!要是他想来,不早就来了!”
李白道:“或许是有些其他原因,再等等。”
“可是韩都督约定的就是今天,今天再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就要上书圣上,弹劾大人。到时免不了一个治理不严的罪名。”田迟担忧地说道。
“大人,韩都督来了!”一个衙役急匆匆地来禀告。
“说曹操曹操到。”孟县尉站起身,下了高堂出去迎接。
韩都督是个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的中年人,脸颊两侧挂着长长的髯须,眉清目秀。
李白越看他越像是京剧里的小生。
“下官见过韩都督。”孟县尉躬身行礼。
韩都督淡淡地道:“少府不必多礼。”
韩都督看看四周,道:“少府,约定的期限已到,凶手可抓住了?”
孟县尉道:“还未抓到。”
“少府,约定的期限到了,你却没有抓到凶手。”韩都督道,“就被怪我公事公办了。”
田迟急着道:“都督,大人已经查明凶手,只是想给凶手一个自首的机会减轻罪行,才没有抓他的。”
韩都督带着长期身居上位的压迫感,淡淡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在和你家主人说话,你也敢插嘴。”
“我……”
“他是我的朋友,而非仆从。”孟县尉冷冷地道。
“是人就该有说话的权利。”李白道,“你说别人,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你又是从哪出来的跳梁小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韩都督带着愠色道,“少府,这也是你的朋友?”
孟县尉点点头,“这是我的好友。”
“报出你的名号。”韩都督脸色恢复平静,淡淡地道。
李白见这韩都督这么快就恢复平静,倒是有些佩服这人的养气功夫。
“在下李太白。”
第112章 故事()
韩都督听了这个名字,皱着眉头道:“没听说过。”他给下人使了个眼色。
韩都督的随从会过意来,朝李白走了过来,“小子,对我家大人客气点!给你这点小小教训,以后长点记性。”
那几个随从围着李白,与李白动起手来。
“住手!”孟县尉脸色铁青,道,“韩都督,我说了,这是我的好友!”
“一个无名鼠辈而已,少府结交朋友也应该多留意一番,别老是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韩都督的“人”字吐了一半,就对眼前的场景目瞪口呆,李白三拳两脚把这些随从打趴在地上,拍拍手,不屑道:“一群菜鸡。”
李白打完咳嗽几声,对韩都督翻翻白眼,小爷用得着你听过,还说我不三不四?
李白寻思着怎么搞他,韩都督见李白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咽了一口唾沫道:“少府,你要管好你的好友。”
“我这朋友桀骜不驯惯了,我也不好管。”孟县尉大义凛然道,“太白,给我个面子。韩都督,真是得罪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白咂一下嘴,走到一边。田迟感到十分畅快,带着敬佩的眼神看着李白。
即使韩都督手握扬州重镇的兵马,但眼前是人家的地界,再加上孟少府在扬州城的能量,没有朝廷的诏书,韩都督对孟县尉还真是投鼠忌器。
韩都督不再理会他们,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道:“孟少府,我回去就会向圣人启奏此事。少府,不知道你还能当几天这七品县尉?”韩都督冷笑一声,带着疼得呲牙咧嘴的随从就要出门,突然传来一阵击鼓声。
却见一个头上包着丝绸做的白色头巾的人走了进来,此人正是野祜翰。
“见过孟大人,韩都督。”野祜翰右手放在胸前,行礼道。
总算是来了,孟县尉和田迟松口气。
“不好意思。”野祜翰充满歉意地对孟县尉道,“我想多医救几个病人,来了晚了些,刚刚有个病人,我脱了身就来了。”
孟县尉和田迟心情有些复杂,而李白似乎早就知道。
孟县尉高声道:“升堂!”
“韩都督先不要走了,留下陪审如何?”孟县尉回到高堂之上,坐下下令,“给韩都督上座!”
韩都督看见衙役搬来一个长凳,冷哼一声,甩袖坐下。
李白咳嗽几声,韩都督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妥之事,局促不安地四下看着。
“我只是有些喉咙痒。”李白无奈地道。
韩都督怒目而视。
“太白,你染了风寒。”野祜翰道。“拿些祛寒的药。”
李白早就知道,道:“多谢。”
“好了。”孟县尉一拍惊堂木,道,“野祜翰,击鼓所为何事?”
野祜翰行礼道:“某自知有罪,特来请罪。”
“汝何罪之有?”孟县尉心知肚明,这句话也只是走个流程。
“扬州城这些日子,发生了四件凶案,皆是某所为。”野祜翰面不改色地道。
韩都督暗自吃了一惊。
“你为何杀他们?”韩都督问道。
野祜翰看他一眼,对孟县尉道:“大人可否听我讲个故事?”
“你说便是。”孟县尉道。
韩都督感到自己受了无视,仿佛被羞辱一样很不自在,脸色通红。
野祜翰已经讲着故事:“从前有一对陷入热恋的男女,住在离这里很远的一个小岛。那个小岛和这里相隔着宽广的海洋。小岛贫穷尚未开化一般,很是贫穷。一日一个长得和小岛上的人很不一样的人,穿着华丽的服饰来到岛上,告诉岛上的人有一个地方,人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美丽精致的衣服,吃着山珍海味,住着宽敞华丽的房屋。岛上的人极为向往,纷纷问那个地方在哪里。外来人告诉他们他可以带着他们去那个地方。那一对男女相信了,求着外来人带他们去。”
李白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一定是个悲剧。
“那一男一女被外来人远渡大海,来到那个地方,果然,一男一女见到这里的人都穿着美丽的衣服,住着他们从未想过的屋子。他们以为自己也能和这里的人一样,却掉进了一个用梦编织的骗局。”
野祜翰悲伤地道:“外来人首先把那个女人诱拐到床上,把她占为己有,女孩觉得自己背叛了男人,怀着愧疚自杀了。那个男人得知此事想要报仇,却被外来人叫来这个美丽地方的人们毒打了一顿。把他卖给了奴隶贩子。男人在奴隶贩子见到许多和自己肤色一样的人,他们都是奴隶,让人随意打骂,干着最重的活,吃最差的饭。男人不想这样,他偷偷跑了出去。”
“男人遇见一个老道士,老道士带着他跑到了很远的西方,老道士交给他医术,男人还学会了西方的人们的医术。男人找到一种药,改变了自己的肤色。一个人回到了外来人所住的地方。”
野祜翰带着悲愤的神情,道:“男人杀了那个外来人,在那里开了一家医馆,治疗好人。男人有一天看见那些和他命运一样,和他同一肤色的人仍在受苦,就下定决心,改变这一状况。男人看不惯虐待和他一样人的坏人。”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李白道,“那就是你,野祜翰大夫。”
野祜翰机械地点点头。
“你想制造一场恐慌,解救你的昆仑奴兄弟们。”李白道。
野祜翰点点头。
“你的故事很令人悲伤。但是,你不应该用杀人这种方式。”李白道,“制造恐慌永远无法获得自由和平等的权利。”李白想起了现代学的法国大革命,雅各宾派通过恐怖政策争取人权自由,却失败了。如果野祜翰学过,或许就不会用这种方式了。
而孟县尉的话更加切合当代的实际。“你用中原人的医术杀害中原人,我想教给你医术的人一定想不到你做的这些事。你不配称为一个医者。”
野祜翰低下头,道:“是的,我不配。我只学会了救人的身体,却没学会救人的心灵。”
“我很遗憾,但你终于明白了,野祜翰大夫。”李白道,“您救了我的命,却也得到了这种杀人的方法。或许,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韩都督听的云里雾里,怎么讲着讲着故事,又扯到这场凶案?
“是的,你体内的毒素给了我这种悄无声息杀人的灵感。但我知道,你很有可能会发现我。”野祜翰道,“你发现我的罪行,现在,扯平了。你没有罪过。真神还会保佑你的。”
“但真神不会保佑你了。”孟县尉道,“野祜翰,依照大唐律,你当诛。”
“我认罪。”野祜翰虔诚地道,“愿真神能够宽恕我的罪行。师父,我刚刚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医者。”
第113章 矛盾()
野祜翰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胸前。
“来人,将其押解到大牢,等候问斩。”孟县尉吩咐道。
大人曾说要争取解决昆仑奴的问题,是否还作数?”野祜翰问道。
“我定会上书陛下,为你们争取。”孟县尉道,“这是我的承诺。”
野祜翰放下心来,点点头,深深地行了一礼,道:“孟县尉的承诺,我信得过。”
“你收留的那些昆仑奴,打算怎么办?”李白问道。
“我把毕生的积蓄给了他们,让他们各自寻出路了。”野祜翰深陷的眼窝充满悲伤,道,“希望他们不再受苦吧。”
两个衙役走到野祜翰近前,野祜翰束手就擒,乖乖跟着衙役走了。
“韩都督,凶手已经抓到,不知您还要不要到圣上面前参我一本?”孟县尉淡淡地道。
韩都督臭着脸,道:“孟少府既然抓到了凶手,我怎么还会无事生非。”
“不过,我听着孟少府想要解决昆仑奴的问题,什么问题?”韩都督问道。
“这个都督就不必操心了。”孟县尉道,“没什么事,韩都督就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一些公务处理。”
韩都督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通红,讷讷地道:“好吧,我走了。”
李白实在有些不解,这韩都督怎么这么忌惮孟少府,不是李白瞧不起孟少府,可顶破天,孟少府不过一个从七品小官,韩都督怎么着也是从二品大员啊。
“少府,这韩都督怎么这么忌惮你?”李白有话直问。
孟县尉笑道:“他不是忌惮我,忌惮的是这一城百姓。”
田迟也骄傲道:“大人或许是唯一凭借百姓的爱戴和一州之首分庭抗礼的人。”
孟县尉摆手道:“别吹过头了,田迟,准备一下祭品。太白,我们去贾淳那儿,好歹跟他说一下。”
李白默默地点点头。
三人来到贾淳的墓旁,孟县尉取过香火,点着之后又在旁边倒了一壶清酒,席地而坐。
李白也坐在另一边,孟县尉和他都没有说话。
一声乌鸦的叫声传来,接着听见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一棵青松上。
孟县尉叹了一口气,道:“真怀念你我几人相聚的日子啊,那个时候多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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