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提台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下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事隔才半个多小时,当伊提台还在庆德营中气呼呼的吃着被耽搁的午饭时,营外突然传来了巨大喧哗声和密集枪声,然后不等伊提台站起身来查看情况,一个传令兵就跌跌撞撞的冲进了帐中,带着哭腔喊道:“伊提台,庆将军,大事不好了!兵变了!张国梁和傅振邦的军队兵变,正向这边杀来,要伊提台你马上交出张国梁和傅振邦!不然他们就直接杀进来!”
砰一声,伊提台手里的饭碗落地,被他鄙夷到极点的粗糙饭菜撒落一地,继而伊提台心中又狂喜过望,暗道:“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宰了傅振邦和张国梁这两个兔崽子了。”
大步冲出中军大帐往东一看,果不其然,无数穿着破衣烂衫的清军士兵果然已经冲到了庆德军的营外聚集,一边对天开枪,一边高喊交出傅总兵和张将军的口号,好在咱们的伊提台也是跟着僧王爷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狠角色,毫不犹豫的命令道:“严守营地,火炮向营外空地开炮一轮,警告这些乱兵!”
“轰隆!轰隆!”
命令传达,炮声很快就接连炸响,营外的傅张联军乱兵被炮声警告,果然气势立即大减,然而就在这时候,意外发生,一颗炮弹偏离了准头,竟然直接砸进了傅张联军乱兵的人群中,还顿时溅起了一波血花。
“动手了!弟兄们,和狗日的伊兴阿拼了!”
误以为是伊提台下令动手,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一声喊,早就被逼红了眼的傅张联军将士纷纷怒吼,毫不犹豫的对着清军营内开枪射击,清军营地内早已严阵以待的清军士兵也立即开枪还击,乒乒乓乓和傅张联军乱兵打得热火朝天。
“谁叫你们对着乱兵开炮的?那一炮是谁打的?找出来,斩首示众!”
伊提台暴跳如雷时,背后却再次传来了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音,伊提台听了更是大怒,咆哮道:“还敢开炮?本提台有吩咐,只许开炮一轮,没长耳朵?!”
“伊提台,好象不是我们的炮!”旁边的庆德答道:“声音和位置都不对。”
“那是谁的炮?”伊提台一听先是一楞,然后马上就脸色开始苍白了,暗道:“本提台不会有那么倒霉吧?”
可怜的伊提台就是有那么倒霉,的确是吴军的掷弹筒爆炸声音,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吴军突击队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从山道深处杀出,气势汹汹的向着清军建立在山道出口处的防御阵地杀来,阵地上已经停止了修工事正在看热闹的士兵和民夫顿时大乱,争先恐后的撒腿而逃,吴军将士却是个个健步如飞,迅速抢占了原本应该能够有力阻止吴军将士走出山道的清军阵地。
伊提台更倒霉的还在后面,见吴军突然杀来,听他话的清军庆德部军心恐慌的同时,不听他话的傅张联军乱兵却是乘机冲锋,直接杀进了庆德军营地里四处搜救深得军心的傅振邦和张国梁,清军自相残杀彻底大乱,吴军突击队则乘机抢占路口各处要害阵地,保护吴军大队源源不绝的冲出山道,踏上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
“傅振邦,张国梁,你们这两个狗蛮子,老子算是被你们害惨了!你们等着,老子一定要上折子弹劾你们,请朝廷找你们算帐!请我的恩师僧王爷找你们算帐!”可怜的伊兴阿伊提台急得直接哭出了声。
第四百五十七章 棋逢敌手()
又该来看看京城这边的情况了,按照老狐狸官文的安排,满清军队全力准备反攻满城的同时,又一边组织人手到满城外呐喊口号,声称曾国荃已经准备裹挟宫中珍宝弃城逃命,劝说吴军士卒效仿曾国荃也是发笔大财就走;一边用弓箭把大量箭书射进满城,劝说满城旗人起事反抗,接应清军反攻夺回满城,也劝说与满人旗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包衣奴才们再度倒戈,打开城门迎接清军杀入满城。
行军打仗方面水平一般,然而在洞察人心这个方面,官文老狐狸却是高手中的高手,几个花招都是直接冲着吴军人心和满城民心去的,也马上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严重打击了吴军的军心士气,也给吴军的守城战增加了无数难以估量的危险变数。
吴军方面,前文说过,曾国荃军的核心骨干都是湖南来的贫苦山民,主力士兵也以穷苦的河南百姓居多,完全都是为了挣钱发财才给曾国荃卖命,一下子打进了天下第一财富重地北京满城,看到了紫禁城里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宝,就象叫花子突然掉进金山银海一样,没有一个不是心醉神迷,也没有一个不想乘机大发横财,狠狠捞上一把好好享受,自然再不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卖命,白白死在金山银山珠宝山上。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再听说曾国荃有意想带着战利品直接跑路,几乎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吴军将士自然是高举双手支持,不辨真假的衷心希望曾国荃赶紧这么做,见好就收,发笔财就走,别再冒着丢命的危险打下去。
作战主力吴军正规军尚且如此,由流民乞丐和八旗包衣组成的吴军辅兵自然就更不用说了,穷得连底裤都穿不起的流民乞丐只要能随便捞到点什么,根本就不在乎吴军能不能守住满城,挡住直隶清军的反扑。八旗包衣们是既想乘机发财,又习惯了给八旗满人当奴才,更加不愿真的为吴军卖命,和昔日的老主子们死拼到底。
所以,光是这一手,官文就让吴军将士的士气斗志直线下滑了一大截,同时清军大量射进满城的箭书不光让无数的八旗满人生出异心,也让吴军将士不得不时刻提防满城里的八旗满人突然从背后捅自己一刀,更加无法专心守城。官文老狐狸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彻底逆转了吴军和清军之间的心理态势。
甚至就连曾国荃都受到了官文老狐狸攻心战术的影响,当清军使者手打白旗进入满城,把官文老狐狸的亲笔书信交到曾国荃的面前后,曾国荃虽然一眼看出这是官文的攻心计,然而却还是受到了不小影响,无比担心麾下军队被钱财所乱,再也不肯卖命作战,挡不住直隶清军主力的疯狂反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轮到同样精于心理战的张之洞挺身而出了,安慰曾国荃道:“九帅,用不着担心,官文老狐狸的釜底抽薪之计虽然狠毒,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破解,我们只要因地制宜,针锋相对,不愁稳定不了军心,鼓舞不了士气。”
“那如何因地制宜,针锋相对?”曾国荃赶紧问道。
“立即彻底堵死北京满城的东西北六道城门,切断我军士卒的出城道路!”张之洞恶狠狠说道:“只留下正南面的宣武、正阳、崇文三门不堵,留给乱党军队攻打!”
“妙!”越学越坏的曾国荃立即就明白了张之洞的用意,鼓掌说道:“堵死东西北六门,既可以减轻我们的守城压力,又可以让我们的士卒想带着战利品跑都没地方跑,只能是破釜沉舟,和乱党死拼到底!”
称赞过后,曾国荃又疑惑问道:“不过为什么要留下南城三门不堵?一起堵死不是更好?这样还可以让那些不安分的辅军和八旗满人死了开城投降的心啊?”
“原因有两个,一是全部堵死之后,乱党军队没有了薄弱处可以重点攻击,肯定会四处分散另外寻找攻城薄弱处,拉长我们的防线,分散我们本来就严重不足的主力军队,反倒不容易守城。”
“而且乱党军队远比我们熟悉京城情况,把他们逼得另外找地方下手后,我们只会是更加防不胜防,所以倒不如故意留下宣武门、正阳门和崇文门给乱党容易突破,引诱乱党军队重点打这三个位置,我们反倒更容易守一些。”
张之洞仔细解释,又狞笑说道:“至于第二个原因嘛,宣武门、正阳门和崇文门南面的外城街道胡同,正好是北京外城的精华所在,不但富户众多,百姓也最为密集,乱党军队攻打这三道城门,无论如何都会严重波及到这里的住户百姓,这些住户百姓无辜受了战火之灾,当然也就不会和乱党军队一条心,帮着乱党军队和我们死战到底了。”
曾国荃哈哈大笑,先是称赞了一番张之洞的阴险狠毒,无耻卑鄙,然后才又问道:“还有什么办法?”
“第二个办法很简单,马上把官文的全家抓起来。”张之洞微笑说道:“押到正阳门上,当着乱党军队的面用酷刑处死,尸首做成肉酱,熬汤分发给我们的辅军各营,放进大锅和饭菜搅在一起,逼着我们的辅军士卒吃下去!不肯吃的,马上杀!”
“你小子够狠!”曾国荃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才狞笑说道:“不过应该有效,既可以逼着我们那些不安分的辅兵卖命,又可以警告那些家眷还在满城里的乱党将领,把我们逼急了,他们的家眷也得是这个下场。”
“第三个办法得针对满城里的旗人下手。”张之洞又说道:“派人逐条胡同的告谕满城旗人,就说满城里的乱党余孽心怀不轨,妄图继续谋逆作乱,接应乱党军队入城。鼓励满城里的旗人告密揭发,告发一个乱党余孽,做为奖励,告发的人可以得到这个乱党余孽的一半家产。”
“公布这条律令的同时。”张之洞又补充道:“再鼓动几个旗人诬告他们的仇人,然后马上把他们的仇人揪出来砍了,也当众兑现承诺的奖赏。这样来上几下,别说那些闲散惯了的旗人不敢有什么异心,满城里的旗人也不可能再团结一心和我们对着干。”
曾国荃听了狞笑,马上就点头同意,也马上就布置人手,按照张之洞的计划行事。
…………
才刚听到吴军在动手堵死城门的报告,官文老狐狸就知道自己碰上对手了,准备拿破釜沉舟之计破解自己的釜底抽薪计了,不过官文也没怎么着急,还冷笑说道:“堵得好!把内九城的城门全部堵死了,你曾国荃就得在每一段城墙和每一个箭垛上布置士兵,自己摊薄你的贼军主力,老夫看你怎么守!”
接下来的探报当然让官文逐渐笑不出来了,吴军把满城的东西北六道城门都用土石沙袋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却偏偏在南城三门这边没有任何动作,官文也逐渐发现味道不对了,却一时半会猜不透吴军故意留下南城三门薄弱点的原因。——毕竟,和名垂青史的著名奸人张之洞比起来,老狐狸官文在奸猾程度上还是有一定差距。
更让官文震惊的还在后面,当斥候突然来报,说是吴军将士突然把他的家眷全部押上了正阳门城上后,官文又一屁股跌坐在帅椅上,老脸苍白如纸,没有丝毫人色。旁边的僧格林沁僧王爷则是幸灾乐祸,假惺惺的说道:“官制台,快去看一看吧,或许曾国荃逆贼是想提什么条件,如果他的条件不是太苛刻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接受,把你的家人换回来。”
“是啊,秀峰,快去看一看吧。”惠老王爷绵愉也好心劝道:“如果吴贼真要提什么条件交换你的家人,只要不是无法接受,本王和恭王爷可以答应。”
鬼子六和醇王爷也是这么劝,官文却是老泪纵横,痛苦摇头,哽咽说道:“老王爷,各位王爷,你们的好意奴才心领了,可是吴贼把奴才的全家押上城头,不是为了谈什么条件。曾国荃逆贼没那么傻,会指望用人质逼迫老夫向他让步。”
“那曾国荃逆贼是为了什么?”鬼子六赶紧问道。
“杀。”官文哭出了声音,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曾国荃逆贼为了稳定军心,肯定会选择把奴才全家处死,自断后路,置于死地而后生,逼着他麾下的贼军将士和我们死拼到底。”
鬼子六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时候,门外果然很快有人来报,说是吴军将士先是在正阳门上历数官文给鬼子六等人助纣为虐的罪恶,然后以斩断四肢和开膛挖心等残酷手段处死官文的全家,鬼子六和绵愉等人听了个个脸上变色,僧王爷也忍不住偷瞟了官文一眼,暗道:“这个狗奴才,还真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
得知自己的家人已经难保之后,官文反倒冷静了下来,抹去眼泪向传令兵问道:“吴逆贼军除了虐杀老夫的家眷外,可还有什么动静?”
“还……。”传令兵畏惧着不敢说。
“直接说吧,没关系,老夫受得了。”官文催促道。
“吴贼还大声扬言,说要把大帅你的家人尸体做成肉羹,分给他们的所有贼兵,一……,一起吃。”传令兵颤抖着答道。
鬼子六等人脸上再次变色,菩萨心肠的惠老王爷还有些恶心想吐,官文却是痛苦摇头,更加痛苦的说道:“好狠的破釜沉舟,好歹毒的卑鄙手段,曾国荃逆贼,老夫对你真是得刮目相看了。”
(曾国荃:……,别,用不着刮目相看,不是我谦虚,是我真没这么狠。)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喧哗声音,同时有亲兵来报,说是官文帐下的直隶诸将联袂求见,要立即出兵攻打满城,为官文的妻儿老小报仇雪恨。官文含着眼泪下令接见,义愤填膺的直隶诸将入见之后,也争先恐后的请令立即发起攻城,官文却摇头拒绝,哽咽说道:“各位将军,你们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你们的军队从正定一路急行至此,上上下下都异常疲惫,此时攻城,不但把握不大,还肯定只会白白增加伤亡。”
“老夫的家人已经死了,报仇也不必急于就在今天,你们还是回去好生休息,安抚好士卒,准备好作战器械,明日一早,老夫再与你们一起出兵攻城报仇,夺回我们大清的皇城宫城。”
安抚住了因为愤怒而冲动的麾下众将,把他们劝回军中休息后,官文老狐狸这才对鬼子六说道:“恭王爷,请立即安排三个营的军队,让他们多带鼓锣鞭炮,潜伏于宣武、正阳和崇文三门外的南城街道胡同之中,入夜之后,看到永定门城楼上出现火光,马上敲锣擂鼓,燃放鞭炮,惊扰满城里的吴贼军队。”
“官制台妙计。”鬼子六立即醒悟,说道:“如此一来,吴贼就是想睡个好觉都难,明天我们再发起攻城时,肯定可以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