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王鹏年当然也明白了吴超越的意思,知道自己如果不首先开炮,那吴超越很可能就会兑现诺言,让自己在湋源口转一圈离开。但如果自己敢开炮,那么马上就会招来吴军炮台铺天盖地的炮火,那条吴军蒸汽炮船也会加入战斗,在自己遭到重创的船队身上补刀。
“打?还是不打?”王鹏年彻底拿不定主意了。
众目睽睽中,势单力薄的清军王鹏年船队逐渐深入到了吴军湋源口防线的火力网深处,吴军蒸汽炮船花沙纳号在一旁虎视耽耽,两岸吴军炮台上的黝黑炮口也早已瞄准了敌人,只要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把王鹏年军抽得满地找牙,打得死伤惨重。然而吴军的岸炮和战船却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开一枪,打一炮。
知道自己身陷什么危险处境的清军将士大都已经面无人色,双腿打颤,全身发抖。王鹏年则在清军旗舰甲板上天人交战,几次想要下令开炮,逼迫吴军开火还击,可是又实在不忍心让麾下将士白白送死,给自己极度痛恨的沙俄侵略者当炮灰,每次话到嘴边都重新咽回肚子里。然而一想到文祥和吴全美交代给自己的火力侦察任务,对满清朝廷十分忠心的王鹏年却又几次把牙关咬紧,想要下令开炮……
一直陪伴在旁边的蔡应龙也一直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偷看着王鹏年的脸色,结果让蔡应龙大失所望的是,神情复杂的犹豫了许久之后,王鹏年却还是张开了口,表情痛苦的说道:“打旗号,开炮。”
“王大哥,你真要打?”蔡应龙颤抖着说道:“你就不能为弟兄们想一些?”
王鹏年的神情更加痛苦了,又犹豫了许久后,王鹏年还是改了口,说道:“抓紧时间绘制地图,标注吴贼炮台位置,到沙洲掉头,走北岸航道回去。”
蔡应龙欢天喜地的应诺,赶紧催促船上的堪舆抓紧时间绘图和标注,王鹏年则把头垂下,自言自语道:“了不起就是革职拿问,反正我的顶戴已经被摘了,我一个人坐牢,怎么都比让几百弟兄白白送死的强。”
在王鹏年和蔡应龙的指挥下,清军船队在沙洲掉头转到了北岸航道,一边绘制标注着沿岸地理一边驶向下游,吴军蒸汽炮船花沙纳号则主动转到南岸航道,让出航道放清军水师船队离开,彼此之间对峙了超过一个小时,却始终相安无事,直到王鹏年船队离开湋源口战场都没有开一炮,放一枪。
情况报告到吴超越的面前后,原本只是想先礼后兵彰显伪君子面目的吴超越也有些惊讶,说道:“带队的乱党将领是谁?这小子很有担当啊,为了麾下士卒,敢担这么大的责任?想办法查一查这人是谁,也许可以争取过来。”
第四百零五章 决战大冶(3)()
王鹏年军临阵绘制标注的吴军源口布防图自然无法让诺沃西利斯基满意,再听说清军船队在吴军阵地前没开一炮没放一枪的情况后,诺沃西利斯基当然更是暴跳如雷,指着文祥的鼻子破口大骂时,口水唾沫都直接喷到了文祥文中堂的脸上。
倒霉的文中堂自然也把怒火转嫁到王鹏年身上,咆哮质问时连辫子都差点又容易取信于敌。所以文祥赶紧追问道:“那具体怎么办?”
“派人代表王鹏年去和吴贼联系,就说王鹏年因为在源口没开一炮就直接回来说了我们的责罚,心中气愤不过,也感念吴贼的假仁假义,决心投降吴贼,还要给吴贼当内应,帮吴贼水师偷袭干掉我们大清水师和罗刹舰队。”
吴全美说道:“如果吴贼上当出兵,那么我们马上就可以赢得和吴贼水师直接决战的机会,我们和俄国人的联合舰队本来就占绝对优势,在没有炮台掩护的情况下和吴贼水师决战,一举歼灭吴贼水师肯定更是易如反掌。”
文祥一听终于转怒为喜了,一拍大腿喜道:“妙计!干掉了吴贼的水师,整个长江中游就是我们和罗刹船队的天下,再想拿下吴贼的大冶铁场也可以容易许多,就这么办!本官马上去找诺沃西利斯基先生商量!”
言罢,文祥起身就要去找诺沃西利斯基,吴全美赶紧又替王鹏年求情时,文祥这才挥了挥手示意放人。结果到了这个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王鹏年也终于向吴全美道了谢,道:“多谢大帅两番搭救之恩,大恩不言谢,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不必那么客气,我只是为了破贼大事着想。”
吴全美摇头,又突然说道:“鄂伦春人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没办法,现在我们还有求于罗刹人,只能是继续忍耐,待破贼之后,我再慢慢想办法为那些无辜被杀的大清百姓讨还公道。”
“公道讨得回来?”王鹏年不抱任何指望,说道:“别的不说,光是看文中堂在洋人面前的那幅嘴脸,你也敢指望能靠他替我们大清百姓讨回公道?”
吴全美沉默,半晌后才叹了口气,说道:“我直接上折子向朝廷奏明,弹劾为了讨好罗刹人故意冤杀百姓的黑龙江将军弈山,请朝廷主持公道,我就不信朝廷里全是文中堂这样的人。”
王鹏年笑了,笑得十分苦涩。
…………
要说起来,吴全美提出的计策只是具有可操作性,成功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以吴超越的奸诈小心,会冒险出动水师主力偷袭强敌纯粹就是天方夜谭。文祥屁颠屁颠的跑去向诺沃西利斯基献媚献计之后,沙俄舰队的参谋团经过研究讨论时,也一致认为这条计策成功的可能极小,几乎等于零。
然而诺沃西利斯基却并没有对文祥大发雷霆,大骂清军决策层无能,因为俄军参谋团通过讨论发现,如果把吴全美提出的计划稍加改动,那么只要吴超越中计上当相信王鹏年是真去投降,那么同样可以收到一举重创吴军水师主力的效果。所以诺沃西利斯基也破天荒的夸奖了几句清军水师决策层,要求清军水师按照俄军参谋团制订的计划行事。
难得被傲慢粗鲁的俄国人认可一次,文祥当然又屁颠屁颠的跑回了清军水师旗舰,先是狠狠夸奖了一通吴全美的智勇双全,然后才把俄国人制订的计划告诉给吴全美和王鹏年。结果文祥的话还没说完,吴全美和王鹏年就一起脸色发白了。
“让王鹏年率领本部船队去诈降?让我率领主力追击?还要和王鹏年的船队真刀真枪的干仗?”
吴全美询问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文祥却笑容满面的回答道:“没错,只有这样才会让吴超越那个逆贼相信王鹏年是真的投降,能够骗得吴贼水师出动主力接应当然最好,吴全美你负责缠住吴贼水师主力,王鹏年你负责冲进沙洲南线航道,堵住吴贼水师退路,给俄国舰队全歼吴贼水师创造机会。”
“即便吴贼没有出动水师主力接应,也肯定会让开沙洲南面的航道,放王鹏年的船队进他的水师驻地,到了那时候,王鹏年将军的船队突然发难,直接就能干掉吴贼水师的主力战船!然后俄国人的舰队再出手参战,我们就赢定了!”
文祥说得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吴全美和王鹏年却是听得脸色苍白,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一起在心里说道:“罗刹人真不拿我们将士当人啊,既要我们自相残杀,又要我们和吴贼水师主力死战到底。这样的仗就算打赢了,我们的将士还能剩几个活着回去?”
心惊胆战之下,吴全美赶紧说道:“文中堂,罗刹人的战术计划虽然有可能成功,但这么做我们的伤亡是不是太大了?尤其是王鹏年王将军的船队,不管能不能骗出吴贼船队,都很有可能是要全军覆没啊?!”
“碧山,亏你还是沙场老将,怎么连慈不掌兵这个道理都不懂?”
文祥苦口婆心的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要能够歼灭吴贼水师,夺得长江中游的制江权,我们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值得。你们放心,事成之后,碧山你的爵位包在老夫身上,还有王鹏年,老夫包管请朝廷给你一个巴图鲁的封号!”
扑通一声,吴全美向文祥双膝跪下,声音颤抖的惨叫道:“文中堂,你可怜一下我们水师的将士吧,这么打的话,就算赢了,我们大清的水师也剩不了多少了。”
“碧山,你怎么也变得不顾大局了?”文祥拉长了脸,说道:“眼下朝廷第一大事是什么?是平定吴超越逆贼!这个逆贼的贼军,都已经快打到太原城下了!太原一旦陷落,山西落入贼军之手,吴超越逆贼随时都可以从山西出兵东进,直取京城!到时候会有什么不测后果,你敢想象吗?!”
呵斥完了,文祥又安慰道:“放心,这场仗损失再惨重都没关系,死多少士卒,回去后朝廷给你补充多少士卒!丢多少船,朝廷给你补充多少船!还很快会给你配备火轮船!这下你满意了吧?”
“文中堂,末将不是担心元气大伤,末将麾下的水师全是朝廷给的,大清朝廷如果需要,随时都可以全部拿去!”
“可是人死了,活不过来!我们水师的将士都有父母妻儿,都有兄弟姐妹,他们死了,他们的亲人怎么办?”
“末将不是不明白慈不掌兵这个道理,也曾经干过用刀子火枪逼着士卒冲锋的事,可是再怎么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也不能拿将士命完全不当命啊!”
“其实这场仗我们完全用不着打得这么惨!我们的实力还占优势,只要罗刹人别再躲在后面保存实力,和我们齐心协力的并肩作战,我们完全有把握大败吴贼水师,捣毁吴贼的源口防线!”
“文中堂,末将求你了,去和罗刹人说一说,换个法子打大冶源口,别再拿我们大清将士的身体给他们当挡箭牌,给他们当垫脚石!末将求你了!”
吴全美情真意切的哀求没有收到任何作用,文祥不但没有半点的动摇和感动,相反还冷冷说道:“吴将军,别忘了你头上的官帽,也别忘了你肩负的重担,更别忘了你能有今天,全是拜我大清皇上和大清朝廷所赐!老夫是监军,也是全权钦差,我决定就这么打,你无权反对!”
说到这,文祥还站起来一甩袖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就这么定了,遣使诈降的事,老夫亲自安排,你们只管安心备战,整顿好船只武器,待吴贼中计后依令行事!”
文祥走了,吴全美却跪坐在船舱中一动不动,既后悔献诈降计,也不敢想象按照俄军参谋团制订的战术行动之后,自军将要蒙受何等惨重的损失。另一个导致这一局面出现的事件相关人王鹏年则呆立在旁,目光中一片空洞,船舱中如同坟墓一般安静。(。。)
第四百零六章 决战大冶(4)()
信不过王鹏年麾下的水师将士,文祥亲自安排派出的使者是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一个侍卫,叫曹久恭,满州汉军正白旗人,先祖曹宝还曾经参与过大同屠城,文祥也正是相中了他家世代奴才忠心可靠这点,才把诈降重任托付与他。曹久恭推辞,文祥还不答应。
曹久恭推辞的原因当然是贪生怕死,害怕被吴超越识破然后直接一刀砍了,可曹久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乘小船摸到源口防线旁边被吴军斥候拿住后,才刚表明来意,马上就受到了吴军斥候的热烈欢迎,也很快就被请到了位于外洲的吴军中军营地,还受宠若惊的得到了吴超越的亲自接见。
更让曹久恭受宠若惊的还在后面,见面没说几句话,才刚看完了文祥强迫王鹏年写的亲笔书信,吴超越马上就下令设宴款待,在席间对他嘘寒问暖,大加褒奖,又当场给打着王鹏年亲兵旗号诈降的曹久恭封了一个六品武职,许以重赏。
末了,吴超越才满脸急切的问道:“曹将军,既然王将军有意投降,那他具体打算如何做?”
“回吴大帅,王将军他本想充当内应,接应大帅你奇袭乱党水师和罗刹人舰队的营地,帮大帅你一举破敌。”
按照文祥的事前指点,曹久恭恭敬答道:“但王将军又考虑到这么做太危险,万一走漏风声不但他的性命难逃,一不小心还有可能连累到大帅你的水师主力。所以王将军决定,如果大帅你能够接受我们的投降,王将军他只要一有机会,就马上带着他的本部船队来投奔归顺,加入大帅你的勤王讨逆军。”
吴超越一听大笑了,笑道:“曹将军,也亏得你们王将军小心,没请本帅出兵奇袭乱党和罗刹人的营地,不然本帅肯定得怀疑你们是来诈降,仅凭一纸书信就出兵偷袭强敌营地,这么危险的事,本帅可绝不会去做。”
“早就听说这个逆贼奸诈无匹,果然名不虚传。”曹久恭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才更加恭敬的说道:“大帅,罗刹人每一次都逼着我们冲在前面打硬仗恶战,王将军他早就是万分不满,昨天大帅你提前下书警告,救了我们无数弟兄的命,王将军他更是既感激又感动,觉得大帅你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但王将军他万万没想到,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替罗刹人探察军情,罗刹人竟然还怪他没开炮逼大帅你的军队还击,没能摸清楚大帅你的火炮位置和数量,逼着文祥和吴全美对他行军法,王将军他实在是气愤不过,这才决定投降。还请大帅你明察,相信我们王将军的投降诚意。”
吴超越再次大笑,说道:“曹将军你实在是太多心了,你们是主动来降,到时候还要在我军将士监视下放下武器,我还能有什么不信的?”
曹久恭一听大喜,忙说道:“吴大帅,那小人马上回去告诉王总兵,请他尽快率军来降。”
“不急。”吴超越微笑说道:“曹将军先继续用饭,稍等片刻,一会我还要请你带封回信回去交给王鹏年将军。”
曹久恭赶紧答应,吴超越则领着戴文节和张德坚等帮凶离开会客帐,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结果在中军大帐里才刚坐定,戴文节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帅,怎么看?是真是假?”
“暂时还无法判断。”吴超越摇头,又说道:“不过王鹏年派来这个使者好象有点问题,说的是京城官话,王鹏年是广东碣石总兵,帐下跑出来一个官话流利的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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