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漫长书信的最后,左宗棠又象老子教训儿子一样的补上了一句,“别记挂着你的广东老家,贪图什么衣锦还乡光宗耀祖,那是项羽一样的蠢货所为。要学刘邦收买人心,进关中后金银财宝分文不取,漂亮女人一个不骑,那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人君气量!”
看完了左宗棠的书信,吴超越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在冯婉贞的床上翻过来倒过去就只是盘算左宗棠的主张。第二天一早,吴超越又召集了赵烈文、阎敬铭、邵彦烺和戴文节等亲信参谋,把左宗棠的书信交给他们观看,向他们征求意见。
看了信后,之前已经表态过支持先打广西的赵烈文和阎敬铭等人都不吭声,还是在吴超越的一再要求下,花老狐狸留给吴超越的帮凶戴文节才吞吞吐吐的先开了口,说道:“慰亭,我认为季高先生的主张更有道理,应该以大义为重,帮愿意归顺我们的云贵官军先剿灭云贵境内贼军,不给贼军分裂疆土的机会。”
“我也知道应该大义为重,应该全力维护中国的领土完整。”吴超越点头,又哭丧着脸说道:“可是先打云贵太不划算了,这两个鬼地方就算打下来也收不上多少赋税,还得先贴出钱粮恢复民生,安抚百姓,做亏本买卖啊。”
赵烈文和阎敬铭等人还是不吭声,因为他们很清楚吴超越的话是事实,先取云贵的确是一笔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而戴文节犹豫了一下后,却突然朗声说道:“即便是亏本买卖也得做!”
“慰亭,你难道忘了,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你如果为了吃亏占便宜而斤斤计较,置危如累卵的云贵同胞于不顾,坐视他们被贼军屠杀,坐视中华疆土被贼军分裂,天下人会如何看你?”
“难道你忘了,前年云南贼军包围昆明,逼死了云贵总督恒春,吓跑了巡抚舒兴阿,全靠云南布政使桑春荣困守孤城,吴振棫吴制台千里驰援,这才好不容易杀退贼军,保住昆明!贼乱至此,你如果为了计较钱粮,故意对云贵见死不救,让贼乱乘势复大,云贵岂能还是我中华领土?!”
轮到吴超越不吭声了,戴文节则越说越是大声,道:“再有,先取广西,真就是一笔赚钱买卖吗?我看不尽然!如果慰亭你是杨秀清石达开,看到你出兵打进他们的老家广西,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你这是故意在和他们抢地盘,会不会更加的防备于你?还会不会把主要力量用在京城乱党所控制的军队上?”
“但你如果先打云南和贵州这两个穷省,杨秀清和石达开又会怎么想?”戴文节顿了一顿,这才接着说道:“会不会觉得你胸无大志,只想做西南王平西王?还会不会对你日防夜防,又还会不会放心的全力北上?”
“打云贵,亏的只是钱粮弹药,可赚的是天下人心!云贵将士百姓的全力拥戴!打广西,赚的只是钱粮赋税,可亏的却是大义民望,还有太平军的敌视仇恨!”
听了戴文节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其实早就无比动摇的吴超越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拍桌子说道:“改变战略计划,先取云贵!这笔亏本买卖,我做定了!”
赵烈文和阎敬铭等人也不吭声,只是向吴超越拱手领命,然后吴超越当即下令做书联络云贵总督吴振棫、云南巡抚桑春荣和贵州巡抚刘源灏,再度劝说他们易帜归顺,表态全力帮助他们剿灭境内贼军。同时又传檄云贵两省,明确表示无论任何府县城池和军队将领,只要是为了平定贼乱,都可以向吴军请求援助,吴军定然全力救援!
书信与檄文很快做好,在商议与云贵督抚联络的使者人选时,帮着左宗棠坚决主张先救云贵的戴文节倒是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冒死前往云贵与吴振棫等人联络。然而吴超越考虑到此事太过冒险,断然拒绝了戴文节的要求,决定只派普通使者南下。戴文节也没坚持,只是又突然说道:“对了,慰亭,要不把我们前些天抓的桂中行放了吧,让他担任去和贵州巡抚刘源灏联络的使者,给我们送这道书信。”
“那个老顽固怎么可能答应做我的使者?”吴超越无奈的一耸肩膀。
“我去劝他,一定能说动他。”戴文节再度自告奋勇,又微笑说道:“还有,慰亭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桂中行其实就是贵州镇远人,事关他的家乡父老,想来他必然不会拒绝。”
吴超越一听大喜,当即点头,说道:“那就他吧,让他顺便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放了他的家人,也让刘源灏和贵州文武官员都看一看,我是怎么的宽宏大度,以德报怨。”
第三百四十一章 得不偿失()
那怕是在文坛画坛中都极有声名的戴文节亲自出面,同为著名画家的桂中行也说什么都不相信什么吴超越放他回乡,还请他给贵州巡抚刘源灏带信,主动向身处险境的贵州清军伸出援手。
最后,还是戴文节让人把桂中行强行架出了大牢,硬拖上了开往湖南的吴军官船,吩咐吴军水手把桂中行送到湖南晃州,交给守卫鲇鱼关的贵州清军。书呆子桂中行这才将信将疑的问道:“吴贼真要放我?你们就不怕我回到了贵州,又带着官军来打你们?”
“履真兄,你觉得我们会在战场上怕你吗?”戴文节苦笑反问,又说道:“但我们也有言在先,我们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假如你还是冥顽不灵,坚持要给京城乱党助纣为虐,那我们下一次在战场上遇到你,就算是有饶你的心,也没饶你的理了。”
言罢,戴文节又把吴超越写给刘源灏的书信交给了桂中行,恳请桂中行代为递书,桂中行却还是不肯接信,又问道:“你们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故意不给你们送信?”
“履真兄,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们送信。”戴文节坦然答道:“情况在大牢里我对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大元帅托你给刘抚台带信,是想让刘抚台以云贵汉人和华夏疆土为重,抛弃恩怨嫌隙,携手平定云贵境内的各路贼军,保护我中华版图之完整。履真兄,你也是汉人,也是华夏子孙,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们把这道书信送到刘抚台面前。”
说完,戴文节又把书信封口一亮,说道:“履真兄请看,这道书信没有封口,你如果怀疑我们是在耍花招,可以先看书信,然后再决定是否替我们送信。”
见书信的确没有封上,又听戴文节说得诚恳,书呆子桂中行这才接过了书信,接着也没向戴文节道谢,径直上了船准备出发,倒是戴文节苦笑着接连道了几声珍重,然后才命令水手开船出发。
正值丰水季节,沿着沅江航道溯源而上,吴军船只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桂中行直接送到了晃州城下,又在主动臣服吴军的晃州官府帮助下,顺利把桂中行送到了鲇鱼关下当众释放。结果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桂中行才总算是相信了吴军没有杀害他的意思,终于向吴军将士道了声谢,然后到鲇鱼关下向守关的贵州清军禀明身份来意,请求入关回乡。
让桂中行十分无奈的是,他从湖北省城一路来到晃州都没有受到捆绑,可是回到了清军控制地后,反倒先被清军五花大绑之后才得以进关。不过在进了鲇鱼关后,桂中行就再没了责怪守关清军的心思,还明白了鲇鱼关清军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的原因。
对比实在太悬殊了,鲇鱼关以东的晃州厅在这个时代虽然也是货真价实的穷乡僻壤,然而至少百姓还能够耕种安居,店铺集市还能够正常营业。可是在鲇鱼关西面的贵州境内,道路上却是数之不尽的饿殍难民,个个衣衫褴褛,也个个面黄肌瘦,跪在关下恳求清军开路放行,哭声不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暴乱。
见此情景,明白了守关清军为什么要这样谨慎之余,桂中行也赶紧向押解自己的清军士兵问道:“这位军爷,怎么会有这么多难民?是不是思州和镇宁遭灾了?”
“没遭灾,是被贼乱逼的。”清军士兵随口答道:“平越和都匀那边的贼乱越闹越大,到处杀人放火抢粮食,连余庆城都被黄号贼占了,这些都是老家被乱贼烧了的难民,逃来这里想去湖南。”
“余庆城都被占了?”家乡正好和余庆县接壤的桂中行大吃一惊,忙追问道:“什么黄号贼?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支贼军?”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清军士兵没好气的答道:“黄号贼,白号贼,红号贼,张苗子,金干干,龙家贼,大大小小几十上百路,数都数不过来,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桂中行张口结舌,也下意识的想起了吴超越写给刘源灏的那道书信,这才发现吴超越在信上的陈述不假,贵州的贼乱确实是多如牛毛,甚至比吴超越列举的还要严重。
桂中行的运气不错,目前守卫鲇鱼关的清军将领正好是从镇远调来的参将,镇远本地人,听说过桂中行的名字,验明桂中行的身份就马上命令士兵给桂中行松了绑,还十分惊奇的向桂中行问道:“桂大人,你的夫人不是说你被吴超越抓了吗?怎么能来这里?”
“我夫人,她来过这里?”桂中行大喜问道。
“来过,就在前几天,带着你的公子和小姐过关回了老家,还是我送她们上的船。”
经过同乡将领的介绍,桂中行这才终于知道,他的家人确实已经被吴军释放并且回了镇远老家,然后喜出望外之余,桂中行也终于对吴超越生出了一点好感,“狗贼,还算有点信用。”
这时,同乡将领已经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桂中行回来的原因,桂中行如实相告,还说了吴超越是让自己来劝说贵州巡抚刘源灏接受吴军招降的事。结果那同乡将领听了不但没有怒骂桂中行的背主忘恩,还十分惊喜的问道:“桂大人,吴大人他真想招降我们,还想帮我们剿贼?”
“看模样似乎不假。”桂中行很是无奈的答道。
“那就好。”同乡将领大喜,还又对桂中行连连拱手,说道:“桂大人,拜托了,请一定要多劝劝刘抚台,最好答应吴大人的招降,请吴大人派兵进贵州剿贼,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
“你们撑不住了?什么意思?”桂中行疑惑问道。
“桂大人,你是这些年一直在北方,不知道我们贵州究竟有多乱啊。”
同乡将领叹了口气,说道:“自长毛起事以来,我们贵州的官军就不断被调到外省参战,省内空虚,一些小蟊贼也乘机作乱,怎么剿都剿不完。”
“咸丰五年张苗子在台拱起兵造反后,一口气打下了台拱、黄平、清江和清平五六座城池,还把丹江厅都占了,贵州但凡能打点仗的军队都被调去了打张苗子,其他州府的乱贼没了人镇压,乘机一个比一个闹得更欢,现在全贵州的州府厅就没有一处不在闹贼变,官军越打越少,乱贼越打越多,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个个累得半死,谁都撑不下去了。”
“桂大人,说了也不怕你笑话,别看我是个武职正三品,实际上我手下的兵现在还不到三百人,以前的老弟兄不是死在了战场上,就是被调到了其他州府去剿贼。如果不是吴大人清君侧,逼得田提台只能是加强鲇鱼关这边的防御,我和我这两百多号弟兄,也肯定早就被调去余庆和黄号贼拼命了。”
桂中行不吭声,许久后才问道:“贵州的贼乱情况,就严重到了这地步?”
“桂大人,贵州的贼乱只会比我说的更严重,比你想象的更严重。”同乡参将苦笑,又说道:“而且这些乱贼还和云南四川的乱贼勾结,故意断我们的盐路,害得我们在前线的弟兄时常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口盐,个个搞得手脚无力,连刀都提不起来,到了战场上更打不过人多势众的乱贼。”
贵州不产盐的事贵州人桂中行当然知道,但桂中行却不肯相信云贵贼军能厉害到可以切断官军盐路的地步,便追问道:“怎么可能?就算前段时间四川那边的盐场被李蓝贼军占了,云南的大理也产盐啊?”
“大理也被云南乱贼占了,还建了国。”同乡参将苦笑说道:“那路贼军和李蓝贼军是一路人,勾结起来故意不卖盐给我们官府。”
桂中行默默无语,半晌才说道:“放心,再坚持一段时间,四川盐场已经被收复了,等那边的盐场恢复供盐,贵州这边的缺盐情况就可以好多了。”
“那也要看吴大人卖不卖给我们,如果吴大人不卖,我们贵州兵就真的是死定了。”
同乡的哀叹让桂中行全身一震,也让桂中行忍不住说了一句,“没事,不会的,我反了吴大人,他还不是没杀我?故意断贵州百姓盐路这样的缺德事,吴大人绝不会做。”
事实胜于雄辩,在同乡将领派遣部下保护并押解下深入到了贵州腹地后,桂中行才真正知道了贵州百姓究竟处于什么水深火热之中。本来就粮食难以自给又遭战乱破坏,饥民饿殍自然漫山遍野;本来就不产盐又被贼军故意断了盐路,民间食盐自然贵比黄金,别说是穷苦百姓,就是地主士绅也只能普遍啃辣椒代替食盐;缺粮,缺盐,缺铁,缺油缺布匹,就是不缺到处杀人放火的乱贼,那怕是听说比较太平的镇远府城大白天里也必须关闭城门,城外的街道房屋也多有战火摧残后留下的痕迹。
看到了这些景象,再是怎么的认定吴超越所谓的清君侧其实是造反谋逆,家里只被抄出十一两五钱银子的罗田县令桂中行还是只和家人见了一面,马上就恳求镇宁知府把自己押往省城,替吴超越向贵州巡抚刘源灏呈递书信。
让桂中行难以置信的是,那怕他是被清军押解着走官道去贵阳,经过贼占区边缘的平越州州城时,他的队伍竟然也遭到了张苗子军的劫杀,如果不是清军带着桂中行逃得快,及时跑到了平越州城下摆脱追兵,桂中行恐怕命都得送到半路上。
也有让桂中行哭笑不得的是,闻知他是替吴超越送招降书的,平越州的知州和总兵竟然专门派了一个哨的清军和一个营的团练保护他去贵阳,不断哀求桂中行务必求得刘源灏同意归顺吴军的神情中还写满了他们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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