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烈文郑重点头,然后才对吴越解释道:“慰亭,我知道你拒绝征收厘金是一片好意,湖北百姓也是应该给他们减轻一些负担。我也知道你最期待的军费来源是汉口的关税,但你想过没有,湖北刚刚经历战乱,汉口又刚刚开港,你能收得上多少关税?能够弄得到多少钱粮银子办理新军?”
吴越闭上嘴巴不说话了,琢磨了点时间才醒过来味来,说道:“你的意思是,顺水推舟,借老师的手开辟这条财源,乘机也为我的新军筹集军饷?”
赵烈文点头微笑,笑容还十分奸诈,说道:“抽厘加税,百姓必然怨声载道,这事如果由你出面向朝廷奏请,百姓商贾必然恨你入骨。但是这事如果是由官制台和曾部堂出面奏请,你还用担心挨什么骂?别忘了,能够运送货物来往于各大关口的,不是勉强有点学问的商贾,就是有背景有后台的富商大户,都不是轻易会被蒙哄的货色,究竟是谁伸手向他们加征抽厘,他们的心里都有数。”
吴越的眉头稍微有点放缓,又问道:“但是收上来的厘金,是归我老师的湘军所有啊,那有我新军的份?”
“谁说没你的份?”赵烈文笑嘻嘻的说道:“第一,你是湖北巡抚,湖北财政民政由你掌握,地方官抽上来的厘金得先交给你,过你手的时候……,你该不会连雁过拔毛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第二嘛。”赵烈文笑得更加开心,说道:“你老师会一直呆在湖北吗?他离开了湖北后,你继续顺水推舟,继续向百姓征收平贼厘金,这些银子,不都是归你收有了?等汉口这边的关税和其他财源开辟起来,你再上到表章奏请停收抽厘,百姓商贾又会怎么看你?会不会觉得你是他们的再生父母,爱民如子的大清官大好人?”
吴越彻底的恍然大悟,拍着额头懊悔道:“糊涂了,糊涂了,我刚才怎么就没往深里想?不过没关系,我明天就去找官制台和曾老师谢罪,答应让他们向湖北商旅征收抽厘。”
“记住,一定要请官制台和曾部堂他们上表朝廷,奏请朝廷准许在湖北抽厘筹饷。”赵烈文又指点道:“还有更关键的一点,你一定要强调官制台总理两湖军务,军饷理应由他放,所以你征收上来的厘金,必须得先交给官制台,然后再请官制台放给你老师的湘军!”
“这什么意思?”吴越又有些糊涂了。
“慰亭,看来你今天真是气糊涂了,这都不懂。”赵烈文笑笑,说道:“当然是为了讨好官制台,往他和你老师之间插下一个楔子,便于将来离间他们,不然的话,你将来在湖北的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
吴越疑惑来看赵烈文时,赵烈文才说道:“官制台今天之所以坚决站在你老师一边,原因无非有二,第一当然是你老师肯定在他身上花了银子,第二是官制台总督两湖军务,在军事上必须仰仗你的老师才能确保坐稳位置,彼此之间因利而聚,也自然会因利而散。”
“你呢,顺水推舟把征收上来的抽厘交给官制台由他放,官制台自然也要雁过拔毛,给自己也弄点好处。到时候你老师挨骂背黑锅便宜让官制台占,心里当然不会舒服;而官制台既承你的情,又得在帐目上与你携手合作,以免授人以柄。如此下来,你还不怕官制台和你越走越近乎,和你老师越来越隔阂生分?”
说到这,赵烈文笑得更加奸诈,低声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曾部堂为了军饷大事,对官制台极力忍让。但你只要和官制台走近了,处好了,有了机会的时候,再想离间你的老师和官制台之间的关系,岂不就是易如反掌了?”
吴越终于开心大笑了,拍着赵烈文的肩膀笑道:“惠甫,大才!真不愧是我的张良子房!就这么办,顺水推舟,我乘机捞好处,让我老师背黑锅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忍气吞声()
“请我到抚台衙门赴宴?还说要当面向我谢罪?”
收到了忤逆学生的宴会邀请,又听来人说忤逆学生是准备向自己当面谢罪,理匠老师当然是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为了钱粮大事,也为了博一个宽宏大度和关爱门生的美名,曾国藩也欣然从命,马上就带了一队亲兵进城,一路来到位于粮道街的湖北巡抚衙门与忤逆学生会面。
还是在被忤逆学生毕恭毕敬的请进了巡抚衙门的暖阁时,曾国藩才看到新任湖广总督官文已然先到一步,正在暖阁里喝着茶看书。见此情景,曾国藩忍不住又是微微一笑,知道忤逆学生毕竟还是嫩了一点,不知道官文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错过了讨好官文的一个难得机会——去沙口迎接官文时,理匠老师可是精心挑选了两个漂亮丫鬟去侍侯官制台喝酒的。
再接下来自然是说什么都少不了的虚伪客套,互相行礼假惺惺的互相问候,然后吴越很是恭敬先请官文和曾国藩入席坐定,然后吴越还真的向曾国藩下拜行礼,更加恭敬的说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学生年少无知,懵懂轻狂,昨日在言语之中对恩师多有得罪,事后又无比后悔,今天学生向你谢罪。万望恩师念在师生之情的份上,宽恕学生一二。”
听吴越说得好听,又当着新任湖广总督官文的面,曾国藩暗暗得意之余,当然也是马上离席,亲手将吴越搀起,微笑说道:“慰亭快快请起,你昨天顶撞于我,也是出自爱护百姓的一片好意,为师怎么能够怪你?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吧,师生之间,也没什么需要请罪不请罪的。”
吴越恭敬谢了曾国藩的宽宏大度,然后又向在旁边坐得无聊的官文拱手行礼,同样礼貌说道:“官制台,下官也请必须请你宽恕,昨天下官一时冲动,对你也多有不敬之处,望你念在下官只是后生晚辈的份上,对下官也多加原谅。”
官文与吴越往日无仇,今日无怨,又知道吴越的后台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肃顺,见吴越这么乖巧的请罪,官文也就挥了挥手便就坡下驴,让吴越不必再记挂昨天的事。吴越大喜,忙命下人摆设酒宴,请曾国藩与官文入席用宴。
交杯换盏间,吴越自然主动提起了在湖北境内抽厘助军一事,表示只要官文或者曾国藩求得满清朝廷同意,自己就马上组织湖北十府一州的地方官府实施,抽出厘金帮补湘军军饷。曾国藩闻言大喜,既而又贪心大起,便又说道:“慰亭,既然你觉得抽厘一事可行,那干脆这道请行折子由你上吧。在湖北行此新政,你是湖北巡抚,这事由你上折子最为合适。”
“恩师太抬爱学生了。”吴越赶紧推辞,道:“学生虽是署理湖北巡抚,但官制台才是总督湖广军务的制台,恩师你才是需要抽厘助军的湖南团练总帅,你们不上折子请行,学生反而上这道折子,那朝廷岂不是认为学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进而朝廷岂不是还会认为你们并非急需这笔军饷,学生上表请准抽厘,是为了中饱私囊,鱼肉百姓?”
吴越的话虽是狡辩,却也有几分歪理——主管两湖军务的官文不上表要这笔军饷,需要这笔军饷的曾国藩也不上折子讨要,吴越这个局外人却反过来上折子要向百姓伸手,满清朝廷是有怀疑官文和曾国藩这笔军饷的可能,也有可能怀疑吴越此举不怀好意,有乘机中饱私囊的怀疑。所以一时半会之间,曾国藩还真找不出什么话来怂恿逼迫学生替自己背这口大黑锅。
官文当然也不想上这道折子挨骂,便也是对曾国藩说道:“伯涵,要不这道折子就由你上吧,是你需要这笔军饷,你也最清楚湖南团练现在的难处,你上折子向朝廷多叫叫苦,说明在湖北抽厘对你的重要,朝廷批准的可能才最大。”
盘算迟疑了半晌,不敢得罪需要互相拉扯扶持的官文,又拉不下脸来硬逼忤逆学生背这口大黑锅,手里还真的奇缺银子,曾国藩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本官上这道折子。”
吴越一听大喜,忙说道:“恩师放心,你刚在武昌府城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朝廷财政紧迫拿不出银子来奖励你,又必须仰仗你光复湖北沦陷城池,你上这道折子求饷,想来朝廷必然不会拒绝。”
“这点还用你教?”曾国藩心中冷哼,脸上却笑得十分亲切,说道:“慰亭,如果朝廷真能批准为师这个奏请,到时候在地方上设卡抽厘,为师可还要仰仗你多加辛苦,万不可把这利国利民的好事给办走样了。”
“好说。”吴越拍着胸口说道:“请恩师放心,朝廷批准了在湖北抽厘助军后,学生一定会盯紧下面,绝不会让地方上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祸害百姓,也保证把厘金分文不少交到官制台手中,请官制台足额放给恩师麾下的团练!”
开始吴越说得漂亮,曾国藩也笑得十分欣慰,然而听到吴越要把厘金先交给官文后,曾国藩脸上的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惊讶问道:“抽上来的厘金,要先交给官制台?”
“恩师,当然要先交给官制台啊?”吴越无比惊讶的反问,说道:“且不说官制台总督两湖军务,是下官的上司,但你与学生的师生关系,学生和你也不能不避避嫌疑啊?如果不经官制台的手,直接把厘金交给你,那瓜田李下,恩师与学生就是再无私也变成了有私,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啊?”
曾国藩张口结舌了,然而眼角看到官文在不动声色的抿酒时,曾国藩还是赶紧艰难挤出了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慰亭言之有理,你我师生,是得避避嫌疑。你收上来的厘金,是得先交给官制台,然后再经官制台的手放给我。”
听到这话,贪财好色的官文当然是笑得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举杯冲吴越笑道:“慰亭,厘金由你直接放给伯涵多好,怎么非要经我的手给我找麻烦?不过也罢,你的话也有道理,伯涵与你是师生关系,是得避避嫌疑,来来来,我罚你一杯,免得你以后又给我找这些无谓麻烦!”
满脸堆笑的接过了官文的罚酒,吴越笑得当然和官文一样的开心,再偷眼去看自己的理匠老师时,却见曾国藩虽然也尽是笑容,却笑得要多假有多假,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吴越心中偷笑,暗道:“剃头老师,别怪我,是你先给我出难题故意整我,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宴会在吴越与官文的欢笑声中结束,酒足饭饱之后,食不下咽的曾国藩抢先告辞走了,官文也准备告辞时,吴越却叫住了他,又让下人领来了四名年轻漂亮的丫鬟,对官文说道:“官制台,你刚来湖北上任,舟车劳顿没带多少下人,身边肯定缺人服侍,下官就叫人在民间买了四个模样还过得去的丫鬟,请官制台带回去让她们侍侯你的饮食起居,万望制台大人莫要推辞。”
听到吴越的话,又看看那四名小有姿色的丫鬟,官文当然笑得更加开心,假模假样的推辞了几句就谢过了吴越的好意收下,然后官文还拍着吴越的肩膀说道:“慰亭,加把劲,赶快把你的湖北团练搞起来,现在我只能仰仗你的老师,将来我可要仰仗你。”
吴越心领神会,含笑点头,又颇含歉意的看了一眼那四个丫鬟,暗道:“抱歉,是我害了你们,但为了保护更多的无辜女孩,我只能这么做。”
靠着赵烈文的谋划,成功度过了抽厘这个事件后,吴越也腾了出手来全力备战和展内政,还未雨绸缪的在汉口修建了两座可以停泊大型货船的深水码头,只等洋人那边打通长江航线,把急需的武器弹药和机器设备给自己送来。
与此同时,湖北新军的训练也逐渐进入了正规,在两百多老兵的带领下,三千练勇很快就把并不难学的线性战术演练得有模样,刘坤一在多次参观湖北新军的训练和了解了其中精髓后,也把他的嫡系庄字营拉来请吴军练勇帮着训练。只不过受限于财力、时间和武器来源渠道,吴越麾下的军队在武器装备和实战经验上仍然还差着湘军一大截,水师方面更是连给湘军水师提鞋都不配。
在抽厘事件中吃了暗亏的曾国藩也是抓住了吴越这个弱点,悄悄给吴越猛下绊子,在清军细作早已探明下游黄州府城和武昌县城的太平军守军实力远逊于湘军主力的情况下,曾国藩借口军饷钱粮不足和在武昌保卫战中损失太过惨重,始终就是按兵不动,说什么都不肯去拿回这两个武昌府城的屏障,故意给吴越这个湖北巡抚难堪,太平军对武昌府城的直接威胁也始终没有消除。
湘军有武昌保卫战的重大胜利打底,倒是可以沉得住气和太平军耗耐心,新上任的官文和吴越却不同,满清朝廷的旨意公文三日一催,就是逼着官文和吴越赶快拿回湖北沦陷城池,尽快歼灭湖北境内的太平军。
求不动曾国藩出兵,刘长佑军又已经在官文上任之前就奉骆秉章之令撤回了湖南临湘就粮,还说是要准备增援同样处处告急的江西战场——真正原因当然是骆秉章不愿把自己的嫡系交给官文直接指挥。迫不得已之下,急需稳定位置的官文只能是东拼西凑的组织了一支由绿营兵和湖北乡勇组成的乌合之众,让湖北总兵杨定国带着他们东下去光复武昌县城,寻摸着就算打不下比较坚固的黄州府城,先拿回武昌县城,也可以给满清朝廷一个交代,敷衍拖延更多的时间。
官文如意算盘正中了太平军的下怀,太平军之所以坚持不肯放弃黄州府城和武昌县城,原因除了还想找机会又来反攻武昌府城外,再有就是引蛇出洞,引诱武昌清军离开坚固的城池和工事保护,来6地上、水面上和太平军打野战。所以太平军不但留下了精锐军队守卫黄州、武昌一线,统兵的大将还是相当靠谱的韦俊副手钟廷生。
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还要打攻坚战,杨定国理所当然的吃了大败仗,武昌县的太平军连县城都懒得守,直接就在城外布下三座大营互为犄角,杨定国欺太平军各自立营后兵单,便也三路分兵,以两路偏师牵制太平军的两座营地,以主力猛攻太平军的其中一营。太平军则凭借工事而守,耐心与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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