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范景文有话说。”
朱由检看到内阁大学士站了出来,用手指敲了敲龙椅扶手。
“说!”
“臣以为,圣上不能免除士人的免赋特权。”
“虽然我大明律不曾明文规定士人的免赋权,但自弘光朝以来,这已经是地方上的惯例。此一条,如今已经是天下的规矩。在此等规矩下,士人辛苦读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接受小民的几亩投献。”
“试问如果取消此等特权,天下的士子吃什么?读书人寒窗几十年终于得了一个功名,这是按我大明的规矩行事。小民带着田地投献于士子,得以免除税赋,这也是按规矩行事。天子一下子取消这一规矩,则天下的读书人怎么看圣上?那些投献于士子的小民怎么看圣上?这天下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一溃,则人心不在,易动难安。”
“此间道理,请圣上三思。”
范景文看到于庆道的死,心里还是畏惧的。此时他站出来说话,说得极为委婉,既要让天子明白均田赋会让士绅造反,又不能触怒龙颜,说得极为勉强。最后他用了“易动难安”这样最晦涩的语言,代表东林党警告了一下朱由检。
听到范景文的话,朱由检站了起来,在御座前的高台上踱了几步。此时朱由检已经不需要顾忌文官们的舆论,用不着处处守着天子的礼法。就是站起来说话违反朝会礼仪,文官们也不敢多说一句。
“范景文,若是依尔言,士绅逼反河南、陕西和湖广的贫苦农民是天经地义。而朕为百姓做一次主,均平天下的田赋,就是大逆不道要逼反天下的士绅了?”
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道:“范景文,尔身为内阁大学士,不为社稷分忧,不为庙堂谋划,只知道坚守士绅的不当私利。”
“范景文,朕要你这样的东阁大学士有何用?”
朱由检说着说着,最后已经是声声怒喝。范景文听到天子这样的怒喝,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往后面退了几步。
“圣上息怒!臣死罪!”
“你倒是明白!”朱由检一甩龙袍长袖,怒声喝道:“范景文欺君罔上,威胁寡人!来人,将范景文给我拿下,夺了他的官身打入诏狱中,细细审问他和反叛朝廷的江北军有没有勾结!”
听到朱由检的话,朝堂上的文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范景文堂堂阁老,因为说了那样轻飘飘几句话就被打入诏狱?
东林领袖要被打入诏狱,当然要救!户部尚书李遇知猛地跳了出来,大声说道:“圣上!范景文老成谋国之言,并无过错。”
李遇知四朝元老,户部尚书,在朝廷中位高权重。众人见李遇知出来救人了,暗道这下子范景文有救了。
然而朱由检只是看了李遇知一眼,就冷冷说道:“李遇知、范景文营党谋私,不可不查。来人,剥了李遇知的官服,打入诏狱中细细审查。”
听到朱由检的话,百官张大了嘴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遇知仅仅是出言相救,说了一句话,就被夺官打入诏狱?
天子这样凶狠,一时竟再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此时百官们才明白,天子如今控制了京城,锐意变法,再容不得文官们违抗他的意志。
这朝堂上,以后就是天子的一言堂了。
东厂番子冲了上来,将老迈的范景文和李遇知的乌纱帽和官袍剥了,推推搡搡地押了下去。
朱由检看了看沉默的百官,在御座前面来回走动,却再没有看到一个挑战者站出来。
天子冷笑了一声,冷冷说道:“范景文被拿下了,内阁空出一个位置。张光航忠谨勤勉,可堪大任,明日便入阁办事吧。”
没有九卿“廷推”,朱由检打破了由文官选举制推选阁臣的规矩,一句话,就把素来和文官们作对,支持李植的张光航提拔为内阁大学士了。
变天了,当真是变天了。
百官们已经是面无人色,说不出话来。
刑部尚书张光航激动地拜倒在地上,大声唱道:“臣谨受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百九十一章 英国人()
七月二十一日,稳定的南风吹拂在马六甲的海峡上,让荷兰舰队上的三色旗猎猎作响。
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总督伍德沃德走在马六甲码头上,看着荷兰人气势恢宏的舰队,脸上有些惊奇。
伍德沃德想不到荷兰人会派遣这么多战舰到远东来。
这些荷兰战列舰都是三级、四级战列舰。这个时代的欧洲战列舰适航能力有限,庞大的一级、二级战列舰无法跨过半个地球开到远东来。在东亚和东南亚,欧洲人只有三级、四级战列舰作为主战军舰。
三级战列舰吨位在一千三百吨到两千吨,舰载人员500到700人。四级战列舰吨位在一千吨高一些,舰载人员在三百多人左右。这样的军舰在欧洲并不是最大的,但却是各国海军中最多的,也是充当主力的舰型。
伍德沃德在码头上走了几步,就有一个情报官跑了上来,小声在伍德沃德耳边说道:“总督,荷兰人派来了二十五艘战舰。其中三级战列舰三艘,四级战列舰二十二艘。”
虽然现在伍德沃德是作为客人被邀请到荷兰人的马六甲来,但是英国人并没有忘记搜集情报。
总体来说,英国人现在和荷兰人关系不错,英国的克伦威尔刚刚上台,新兴的商人和工厂主抢下了贵族和国王的部分权力。英国开始加速向外扩张,但这个未来的日不落帝国现在并不强大,扩张的重点在新大陆和印度。
英国现在和荷兰人一样,都忙着在衰落的西班牙身上捅刀子。此时英荷战争还没有爆发,两国的关系总体上是不错的。
不过对于十七世纪的欧洲来说,这种表面上的友好十分脆弱。在战火连天的欧洲,各个国家之间随时可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开战。所以对于伍德沃德来说,能够在马六甲随意行走搜集情报,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伍德沃德问道:“有多少门炮?”
情报官小声说道:“有一千一百三十门火炮,绝大多数是三十二磅以上的重炮。”
相对于只有十几门炮的商船来说,战列舰的火力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般来说,欧洲人的三级战列舰一般装备六十四门到八十门火炮,四级战列舰一般装备五十多门炮。
而荷兰人战列舰比一般的欧洲战列舰火力更猛。荷兰人在舰船上装载的大炮全是42磅炮和32磅炮,几乎没有小炮。这些口径巨大的火炮能够轻易洞穿敌舰的装甲,在接舷战之前给予敌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伍德沃德听到情报官的话,吸了一口气,说道:“荷兰人要做大买卖。”
不再在码头上徘徊,伍德沃德带着随从走向了马六甲的中心——法摩沙城堡。
在城堡中,伍德沃德见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库恩。
伍德沃德和库恩都是贵族,互相致敬后,两人坐在茶桌上,打开了话匝子。
“我们英国人想不到荷兰会派遣这么庞大的舰队到远东来。”
库恩听到伍德沃德的话,有点不舒服。英国人不像是在表示震惊,更像是嘲讽荷兰人在远东的失败。
库恩冷笑一声,说道:“我想你们知道我们的损失。”
伍德沃德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我们并不是很清楚,我们的主要精力还是在印度。”
库恩又冷笑了一声,沉默了起来。
伍德沃德觉得场面有些冷场,不再伪装,笑道:“当然,我们也关注了一些远东的事情。据我粗鄙的情报系统报告,荷兰原先每年从福尔摩沙获得生丝四十船,往日本运送生丝十五船,往欧洲运送生丝二十五船。每年的利润在二千百万荷兰盾左右。”
库恩点了点头,说道:“伯爵先生,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失去福尔摩沙后,李植的铁甲舰在海上不断骚扰我们的商船。我们在巴达维亚每年只能获得十船生丝,我们每年的损失超过一千五百万盾。”
听到库恩的话,伍德沃德身后的英国人窃窃私语起来。一千五百万盾是一个巨大的数字,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艘四级战列舰的造价不过二万多英镑,也就是一百多万荷兰盾。换句话说,每年荷兰人在远东损失了十五条四级战列舰。
从这个角度出发,英国人就完全理解为什么荷兰人会派出二十五条战舰到远东来,希望重新夺回贸易权和福尔摩沙了。
伍德沃德沉吟说道:“李植是个很强大的敌人。”
库恩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并不准备独自迎战李植的舰队。我们希望和英国人一起,在海上打败李植。”
伍德沃德看着库恩,没有说话。
库恩说道:“同为新教国家,我们希望英国人和荷兰人在远东能够团结起来。据我说知,不列颠在印度有十四条战舰。如果这些战舰全部派到东亚,我们合在一起,就能够打败李植的舰队。”
伍德沃德笑道:“我们和李植之间并没有冲突。”
库恩将一杯中国红茶递到了伍德沃德手上,说道:“库恩伯爵,我们如果打赢这一仗,我们收获的不止是生丝,而是整个中国的贸易权。”
“李植的舰队有十二条铁甲舰,但这些铁甲舰只有十八磅火炮。十八磅火炮也许可以击穿我们的武装商船,但无法在远距离上击穿我们的战列舰装甲。只要我们聚集三十多艘战列舰,就可以赢得决定性的胜利。”
“打赢这场战争后,荷兰愿意按照出战战舰的比例,将获得的生丝按比例在荷兰和不列颠之间分配。如果英国加入这场战争,不但可以完全压倒李植的舰队,每年还可以获得六百万荷兰盾的利润!”
听到库恩的话,英国随从人员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每年六百万荷兰盾相当于一百六十万两白银,相当于六条四级战列舰的造价,不啻是一笔巨款。对于十四条战列舰的投资来说,这个回报率是很高的。
伍德沃德喝了一口茶,说道:“这是一个有趣的建议。”
第七百九十二章 皇上()
七月下旬,朱由检顶着烈日,骑行在顺天府的乡间。
朱由检是来检查均田赋政策的执行效果的。所以他这次依旧没有穿天子龙袍,而是穿着一套御史的官袍,身边也只带着三十个“家丁”。
当然,为了防止出事,一支五百人的新军骑兵队伍始终吊在朱由检的半里之外。如果天子受到攻击,这支五百人的队伍随时会冲到前面去保护天子。
此时已经接近冬小麦的播种期,田地中的百姓在忙着犁地翻土,为下个月的秋播做着准备。不过比起天津那些使用农业机械的农民,顺天府的农民就贫穷多了。农夫驱策的黄牛大都是瘦骨嶙峋,甚至还有一些农民农妇两人一组,用人力拖动铁犁松土。
农田里的灌溉设施也基本没有,百姓们都是用扁担挑水来浇灌旱田,看上去十分的辛苦。
朱由检一路走一路看,突然朝身边的新任内阁大学士张光航问道:“张光航,本朝禁止民间私宰耕牛,为何百姓还这么缺乏牛力?甚至要用人力犁田?”
张光航拱手说道:“圣上,这耕牛虽然不准宰杀,牛犊孽生不少,但是要把黄牛养成耕牛,也是需要很多成本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可以给黄牛吃草料,但是在役使耕牛的那几个月是要喂精料的,否则牛会体力不支病死。”
“顺天府的百姓以前自己都吃不饱,没有财力给耕牛喂养精料。”
“而且在这顺天府的民间,还有另一种丑恶。就是但凡一家农夫家中花了大价钱买了耕牛,地方上的豪强士绅就会频繁派人来借牛。养牛的人花费钱财养了耕牛,最后往往被士绅豪强占用,所以最后也无人愿意饲养。”
朱由检听到张光航的话,明白这事情说到底还是社会秩序混乱造成的,养牛者不得牛力,自然渐渐弃养。
朱由检叹道:“民事艰难!”
张光航拱手说道:“圣上,这个月天津王支援北直隶的二千名法官已经到位了,北直隶的九府二州都有了第一批法官,法庭可以开庭处理官司了。若是这些法官能多处理几件耕牛的官司,帮底层百姓守住耕牛,那以后愿意养牛的百姓就越来越多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继续往前方骑行。
行到一群在田垄上歇息的农民前面,朱由检停下了马。
那些农民看到来了个大官,慌张地看着朱由检。最后一个老农走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拱手说道:“这位官爷在上?有何交待?”
朱由检摸了摸马鬃,笑着问道:“乡老,去年的收成如何?”
和天津的百姓不同,北直隶的百姓十分害怕官绅。听到朱由检问话,老农跪到了地上,先给朱由检磕了一个头。
朱由检跳下了马,扶起了地上的慌张老农,问道:“乡老,去年收获了多少粮食,田赋要上交多少粮食?”
按大明惯例,田赋分为夏税和秋税。田赋夏税无过八月,秋税无过明年二月。此时马上就是交纳夏税的最后期限,农民们大多已经交完了一次税。
那老农见朱由检这个大官和蔼可亲,被朱由检扶起来时候忍不住多看了朱由检几眼,才答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我家有薄田二十一亩,去年的冬小麦收了二十三石的粮食,刨去种子,就是二十石的收益。”
老农说着说着,脸上激动起来。
“按以前,那些差人也不知道怎么算的,说我家需要交纳八石的田赋。老农我的媳妇已经病死了,膝下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媳,三个人靠十二石粮食过日子,连做冬衣的钱都没有。”
看了朱由检一眼,老农激动地说道:“然而如今不同了,前几天我去城里交夏税,城里的差爷突然变了口风,说我今年只需要交纳一石七斗小麦。夏税三斗,秋税一石四斗!”
“这样一来,我家三口人刨去口粮还能余下九石多的结余。这就是二十多两银子。多了二十两银子,当真是天翻地覆啊。我家三口人都有钱做冬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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