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逃税的升斗小民主动投献,更有市井无赖带着争议田产投献周正豪,硬是把别人的田地变成周正豪的。
后面这种投献,被称为“诡献”,是周正豪获得田产的重要来源。
从天启元年中举人开始,周正豪的田产数量一年翻一番。因为周正豪认识官府的人,有权势,那些市井无赖像是苍蝇看到了腐肉,争先恐后地往周家“诡献”土地。这些青皮莫名其妙和那些小民搞出些事情,搞出些争议,然后就带着田产往周家送。
小民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土地突然就变成了周正豪的,只能万般无奈和周正豪打官司,然而最后赢的总是周正豪。被周正豪逼得卖儿鬻女的小农户,没有一百户也有五十户。
周正豪一妻六妾,这些妻妾为他生了五个儿子七个女儿。人到中年的周正豪可谓是春风得意。
然而周正豪的快意人生,因为崇祯十九年春的李植南征,划上了休止符。
周正豪此前参加过钱谦益发起的“士绅自救”,为钱谦益的江北二镇捐了一千两纹银。这笔银子是通过淮安府知府交出去的,周正豪没有大声宣扬。但是周正豪知道,一旦淮安知府被李植抓住,自己赞助江北二镇的事情就一定会宣扬出去。
淮安离山东很近,几乎是接壤的。李植在山东的种种事情,淮安人往往可以从山东那边的来客口中得知。山东传过来的一切消息都证明,李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周正豪从捐出一千两纹银出去时候,就有些胆战心惊。
李植攻打清国时候江北二镇从后面捅李植的刀子,以李植有仇必报的性格,既然顶住了清国和江北军的南北夹击,就不可能不南下惩罚南方的士人。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报应来得这么快。
今天上午,两万民壮迎接李植的攻城。周正豪前些天又为这民壮捐了二千两,他本以为这些民壮可以守半个月,到时候江北军可能会在淮安和李植决战。然而周正豪的想法最后被证明终究是幻想。淮安城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被李植攻破,李植那武装到牙齿的虎贲军杀进了淮安府城,在知府衙门中活捉了淮安知府。
周正豪知道,李植已经掌握了捐款者的名单,一定会按名单杀人。留给周正豪唯一的活路,就是趁李植还没有举起屠刀之前逃跑。
周正豪在半夜时候等所有人都熟睡了,带着五个儿子六个孙子偷偷溜到了城墙边。在观察了一个时辰以后,周正豪终于从倒塌的那一段城墙处逃出了淮安城。
周正豪听说过,李植素来不杀妇人。所以只要周家的男丁逃出去,周家就安全了。
周正豪逃出淮安城后一路往南逃,试图逃到江北军驻扎的扬州城去。然而周家的子弟身上都装着金鱼,包裹十分沉重,跑得极慢。借着月光跑了一个时辰,周家人累得气喘吁吁,一个个都上气不接下气。
又跑了一刻钟,前面看到一个围着土墙的的小村子。村门口一个半人高的木门关着,周正豪走到木门前面一看,发现村子中间有一个水井。
周正豪的小孙子跑得渴极了,看到有人家就喊:“爷爷,我口渴。”
周正豪素来疼爱这个小孙子,一听到这话就把自己的包裹交给大儿子,说道:“不怕,爷爷给你舀水去!”
周正豪看了看那个木门,一脚踩在门板上想翻过去,却不小心撞出了一些声音。
周家人如临大敌,一个个全部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战战兢兢地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
但万幸,周正豪的动作没有惊醒村民。周正豪舔了舔嘴唇,脚底用力一下子跃过了木门,小心地朝村中间的水井走去。周正豪走到水井边观察了一下,便将木桶小心地放下去。木桶放下去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周正豪心里一喜,开始拉起装水的桶。
然而就在周正豪在偷水的时候,周正豪旁边一间茅屋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二十几岁的汉子突然走出来,撩起破衣服就要在屋角撒尿。
他突然看到了偷水的周正豪。
周正豪一看到这个汉子,暗道完蛋。这分明是和自己打过地产官司的许老大。
当初许老大也是一个富农,在山坳里有五十亩旱田。周正豪觊觎那田肥,硬说那山坳是自己周家的祖坟地,打了一场官司把五十亩旱田夺了过来。
不仅夺走了许老大的五十亩肥田,周正豪那次顺带着还把许家村四户村民的六十亩薄田也一并吞了。
想不到冤家路窄,想不到这个小村子居然就是许家村,想不到周正豪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许老大。
淮安和山东接壤,山东的消息时常传过来。淮安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津国公这次杀过来以后,淮安的士绅老爷们全部要倒霉了。白天许老大就听说津国公攻进了淮安城,正窃喜仇人周正豪这次要完蛋了。
此时许老大看清楚了逃难中的周正豪,哪里愿意放过这个落水狗。许老大眼睛一瞪,就要嚷嚷叫醒其他村民。
周正豪吓得满头是汗。他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五根赤足金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许老大你饶了我!这金条归你!”
第六百八十二章 百姓()
许老大看到周正豪手中那黄灿灿的金条,愣了半响。
想了想,他从周正豪手中接过金条,用牙齿咬了咬,骂道:“还真是金子,周正豪你这些年坑了多少百姓?竟这么有钱!”
周正豪见许老大拿了金条,舒了口气。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许老大手上的金条,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再去打水。
周正豪这些年用钱货贿赂了不知道多少官吏,他下意识地觉得只要花了钱,事情就妥了。他还要给口渴的孙子打水喝。
谁知道许老大却突然大声叫喊起来:“周正豪逃过来了!”
“周正豪进村偷水了!”
小小的村子里,顿时响起一片鸡飞狗跳。许家村的仇人周正豪没被津国公抓住?逃来许家村了?还偷水?一道道房门被猛地打开,一个个汉子手拿锄头扁担冲了出来,在门口张望一阵,就朝水井这边冲了过来。
周正豪指着许老大,气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你。。。你。。。你怎么不守规矩?”
许老大骂道:“你们那套欺压百姓的规矩见鬼去吧!津国公来了,我们淮安人再不讲你们那套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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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植看着城外跪着的几千农民,不知道这些百姓为什么跑来跪着。
几个强壮的农家汉子抓着周正豪,把周正豪交给了李植身后的虎贲军。
三个头发花白的乡老走了上来,为首一人拄着拐杖,看上去也有七十多岁了。那为首的老人走到李植面前,膝盖一弯,颤颤巍巍地要跪下去,却被李植一把扶住了。
“老人家免礼!”
老人抓着拐杖站直了,说道:“国公爷,这周正豪是淮安府有名的恶霸,趁城里兵荒马乱的想逃到扬州去。国公爷来了是要惩治这些恶霸的,我们给国公爷抓来了,交给国公爷。”
李植点头说道:“乡亲们辛苦了!”
为首的老人拄着拐杖看了看李植,想了想,突然又一扔拐杖,跪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两个老人一见这架势,也跪了下去。
李植愣了愣,却不知道这些老人为什么又跪下,只能再去扶。
为首那老人却不肯起来,只是抬头说道:“国公爷既然打下了淮安城,就不要走了!我们淮安的百姓,都希望国公爷入主淮安,还淮安一个朗朗乾坤。”
李植愣了愣,才明白这些农民为什么跑来向自己跪着。
淮安的百姓,也希望过上和山东百姓一样的好日子。
山东的百姓在李植入主山东后,生活水平一年一个样。首先是沉重的田赋减轻了。因为李植均平田赋,原来动辄每亩三斗、四斗的田赋变成了每亩八升,农民的收入一下子增加了好多。这增加的收入,一下子让山东的穷苦百姓从吃不饱饭变成了温饱,过年可以吃上肉做新衣。
李植又在山东大开水利,不断扩大农民的耕作面积。这些水利设施灌溉的新田不但让种上新田的百姓收入暴增,而种新田的农民空出来的老田,也提高了其他农民的人均耕作面积。有更多的田地种,山东农民的收入一年比一年高。
更别提秉公执法的法庭铁面无私,保护着小农的产权,让试图吞并小农的歹人不敢露头。农民们可以放心地在田地上蓄肥,建设水沟水渠灌溉,而不需要担心田太肥地太好被歹人盯上。
种种因素多重作用下,山东的百姓收入一年比一年高,说这四年农民收入平均提高百分之五十,那都是保守估计。
淮安府和其他的南直隶州县不同,淮安府是和山东直接接壤的。虽然乡绅文官们抵制李植的山东日报,但毕竟离得太近,山东那边的消息总是通过民间的来客传到了淮安府。淮安府的百姓们,都知道津国公造福了山东的百姓。
淮安府的百姓甚至还从山东的来客那里得知了天津的情况,知道天津的百姓更是富得流油。
淮安的百姓,做梦都想津国公南下,入主淮安。
如今津国公的大军真的来了,可惜却不是来治理淮安的。淮安的百姓们听说津国公是奉诏南征抓捕逆党,心里嘀咕津国公莫不是只是来过个路?
要是津国公能留下,淮安的百姓就再不用受到乡绅们欺压,可以过无忧无虑的太平日子了。
所以借着周正豪被抓的风头,乡间的农民们聚到了淮安城外,要求李植别走了,求李植把淮安纳入管辖。
李植看了看跪成一大片的农民们,沉吟不语。
然而李植一转头,却发现淮安城城门口看热闹的市民们也跪下来了。市民们消息更灵通,更明白追随李植的天津、山东百姓是如何日新月异。
“国公爷莫要来了又走,让我们淮安百姓空欢喜一场!”
“国公爷管一管淮安吧,那些士绅实在是太坏了!”
“再没有人管淮安,淮安肯定会像河南、湖广一样乱起来的!”
李植想了想,站在跪地的百姓中没有说话。
钟峰一看百姓们拉出这样的架势,立刻说道:“军长,你看百姓们都这样了。你若是不入主淮安救民于水火,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郑开成忧心地说道:“但是天子严令我们不能长期占领南直隶,若是违抗圣旨,恐怕天子失望之下,会做出不可测的举动。”
李老四吸了一口气,说道:“然而淮安百姓的拳拳之心,亦是发自内心。我们一走,那些士绅就要卷土重来,这些百姓会受到加倍的报复。东家替天行道,怎能坐视百姓们遭受士绅的欺凌?”
“淮安虽是南直隶大府,实际上靠近河南,这些年灾荒频仍。如果东家不管,恐怕要不了多久也会和河南一样乱起来。”
李植看着跪地不起的百姓们,点了点头。
“淮安的百姓,不可不救!”
“我们上奏天子,在淮安建税务局均平田赋,设立法庭,让淮安的百姓不再受到士绅欺凌。但是我们在淮安不办报纸,不设官员,不建学校,不收商税,不驻扎军队。相信天子看了我们的奏章,会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第六百八十三章 逃跑()
周正豪跪在刑场上,看着那些朝自己扔石头的百姓们,心中苦涩无比。
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个举人,最后居然是这样的下场。以前被自己踩在脚底下,自己看都不看的平头百姓,此时一个个仿佛都变成了主人,肆无忌惮地咒骂刑场上跪着的士绅。
周正豪看了看身边,发现淮安府有名的士绅全跪在那里。知府袁鸣鹿,致仕侍郎赵可范,举人黄易公。淮安府十一户捐款资助钱谦益的地主和文官们全到齐了。
田产是士绅的命根子,没有田产了逃到外地去是过不上好日子的。这些士绅不舍得抛下大笔的田产外逃,结果如今被李植一网打尽。
捐款给守城民壮的士绅李植也没有放过,同样是抄家斩首。
刑场上此时跪着五十多人。这些作威作福惯了的士绅们在台下观众的哄笑中说不出一句话,一个个都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看热闹的人群中,许家村的十几户农民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就在周正豪的十几米之外。那许老大似乎是把周正豪的五根金条分给了其他农民,如今五根金条分别被五个许家村的村民拿着。那些村民把金条举得高高的,似乎是在嘲笑周正豪的愚蠢。
周正豪想起那晚上贿赂许老大的情景,气得脸上一红。
他突然往旁边挪了几步,朝旁边一个士兵说道:“兵爷,我要举报,我要举报许家村的许老大,他私吞了本该由津国公抄查的五根金条。那金条就举在他的手上!”
那个士兵听了周正豪的话,看了看旁边的连长张宇。
张宇这些天一直跟着李植,倒是知道情况。他冷哼了一声,说道:“狗举人你想多了,那金条是津国公赏给许家村村民的!”
周正豪听到这话脸上一沉,一下子泄了气。
那个士兵皱了皱眉头,一脚踢在周正豪的胸口,把他踢回了原先跪着的地方。
许家村的村民看到周正豪的狼狈样子,分外兴奋。许家村的村民知道津国公要在淮安均田赋设法庭,知道他们以后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此时又看到仇人伏法,焉能不兴奋?
太阳升到天空中央的时候,一名士兵举起步枪啪一声朝天空开了一枪,宣示行刑开始。
师长郑开成走到百姓前面,朝百姓们拱手一礼,大声喊道:
“百姓们,我是津国公麾下总兵郑开成!”
“去年夏天,津国公为国为民北伐鞑清,是为了大明百姓的太平。这等机要时刻,江南的士绅居然筹建江北军,勾结鞑清从背后捅津国公的刀子!若不是津国公神武,北伐鞑清的大业差一点就功亏一篑!你们说,这样的士绅该不该杀?”
百姓们大声吼道:“该杀!”
“杀!”
“杀了这些无良士绅。”
郑开成点了点头:“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