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多了几分畏缩。
见李植上来扶起自己,许敏策诚惶诚恐,拱手说道:“何敢劳津国公扶起学生?”
李植哈哈大笑,挽着许敏策的肩膀走进营帐,笑道:“什么津国公?许大哥就像从前一样叫我贤弟。要没有许大哥,哪有李植的今天?早在天津就被当地豪强抢夺家业了!”
许敏策没有说话,驼着背随李植走进了营帐。
进到营帐里,许敏策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说道:“津国。。。贤弟。。。这是上好的杭州龙井,给你在军中喝喝。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许敏策和李植之间关系匪浅,许敏策来见李植也不备重礼。一包茶叶,更显得情真意切。
李植哈哈一笑,接过许敏策的茶叶,笑道:“那我便尝一尝。”
李植叫来一个亲卫取来一壶热水,当场把龙井泡了。他小心地摆弄茶具,最后递给许敏策一杯,自己留了一杯。
许敏策见李植给他端茶,吓得身子前倾双手恭敬接受,哪里有一丝当初许大哥的豪爽。
李植喝了一口许敏策的龙井茶,笑道:“确是好茶。”
许敏策心情沉重,脸上苦笑,也双手捧茶,小心地喝了一口。
李植放下茶杯问道:“许大哥,如今你的生意如何?”
贺世寿这次肯定是要倒台,许敏策在京城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李植以为许敏策终究是商人,始终会心疼银子。
许敏策却丝毫不在意这些,淡淡说道:“那些黄白都是身外之物,提他作甚?”
李植愣了愣,暗道这许敏策真是个豪杰。作为一个商人,能不把银子放在新上,几个人能做到?
不过也只有许敏策这样的人,当初才会提携自己。如果许敏策是个贪钱的,以他那时的权势早吞并李植的产业了,给李植留下性命就算是有德的。
李植笑了笑,转口问道:“许大哥的孩儿可好,我那三个侄子两个侄女,可都好?”
许敏策似乎对孩子也不太上心,沉吟一会说道:“幼子夭折了,其他四个都是好的。长子去年参加京城的科举,中了个秀才。”
李植愣了愣,说道:“想不到许大哥幼子竟没有活成,当真是可惜。”
许敏策淡淡说道:“这年头五个能养活四个,已经是幸运了。这也是生活富足,才能活这么多。能有四个子女,我也知足了。”
李植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两人坐在大帐里,一时都没有说话,竟沉默下来。如今李植不但陈兵京郊,而且影响了京城内部的舆论,天子已经没有理由不开杀戒。贺世寿等官员的败亡,也就在这几天了。李植知道许敏策这次来肯定是要为贺世寿求情的,喝了一口茶,等着许敏策开口。
许敏策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坐着坐着竟流下两行浊泪。他苦笑了一声,擦了把眼泪,自嘲地说道:
“许敏策这个大哥的颜面,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
李植放下茶杯,吸了口气。
许敏策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李植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李植面前。
李植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眼睛说道:“许大哥怎么做这一出?”
许敏策匍匐在地,一边哭着一边说道:“既然贤弟叫我一声大哥,还认大哥帮过你的人情,这次一定要看在过去的情分帮哥哥一次。帮了这一次,以后贤弟就是把大哥当成小人也好,当成路人也好,许敏策也认了。”
许敏策素来有些傲气,一生极少求人,尤其是这样跪着求人,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擦着眼泪说道:“我不说,贤弟也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请贤弟,不,请津国公大发慈悲,饶了我舅贺世寿的一家性命。”
许敏策低下了头,大声说道:“贤弟无论如何要帮我这一次!”
李植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许大哥视金钱如粪土,既然不在乎生意,又何必为贺世寿求情?”
许敏策泪如雨下,大声说道:“贤弟何出此言?人若没有了忠义,和禽兽有何区别?我幼时丧父,都是二舅资助我生活,给我钱入学堂读书,让我考了功名。这几十年没有我二舅贺世寿,哪有许敏策一家的风光?不怕贤弟笑话,就是许敏策的举人功名,也是靠我二舅贺世寿多方活动,才勉强考下来的!”
李植叹了口气,看着大帐门口说不出话来。
“没有二舅贺世寿,许敏策是个什么东西?饿死在乡野间一顽童罢了!人不能知恩不报。银子算什么?儿女算什么?若是拿这些东西能救下我二舅,我许敏策什么都不要了!”
“许敏策求贤弟放开一条生路,饶了我二舅贺世寿一家。贤弟如今位高权重,饶了我二舅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望贤弟看在往日情义的份上,手下留情!”
许敏策说完这话,长跪在地匍匐不起。
李植坐在椅子上,第一次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许久,李植才缓缓说道:“许大哥的生意,以后可以转到天津和山东去。在这两个地方我都可以照顾许大哥,让你的生意畅通无阻。”
许敏策听到这话身子一抖,脸上的泪水一下子停了。他趴在地上头也不抬,大声说道:“贤弟,你莫要羞辱许敏策!许敏策岂是贪钱之人?你若是还记念一丝当初我帮过你的情分,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夺了我二舅的官也好,贬他充军也可,只要放了他一家的性命,我许敏策就一辈子记得你的义气!”
李植无奈说道:“贺世寿藏匿马政银子,害死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士,李植怎么能饶?李植一心建立人人有公德的理想国,岂能为了一己私利饶了贺世寿。李植若是这么做了,天下人怎么看李植,天津的百姓怎么看李植?那些战死将士的父母妻儿,如何看李植?”
“那些将士死战不退壮烈捐躯,若是知道李植为了私利放过元凶,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李植。”
许敏策狠狠给李植磕了一个头,惨声说道:“贤弟,哥哥知道你是要做大事业的人,不能为私心坏公利。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哥哥求你!你大发慈悲,就为哥哥破例一次。这一次之后,你还是你的津国公,位高权重,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闲话。”
李植沉默了好久,心中竟有些挣扎。许久,李植才苦笑一声,无奈说道:“大哥,李植做不到。”
许敏策突然大笑一声,猛地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他眼睛已经是血红,指着李植怒声喝道:“李植,你以为你是谁?当初要不是哥哥救你,若不是我二舅贺世寿保你,你已经是夺你产业的陆化荣棍下死人了。你的什么津国公,你的什么理想国,全都是放狗屁!”
李植被许敏策骂得脸色发白,站起来说道:“许大哥,贺世寿祸国殃民,实在该杀,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许敏策愤怒地一挥袖子,大声吼道:“我不管贺世寿多祸国殃民,他是我许敏策的恩人。人要忠义!否则和猪狗有什么区别?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救他!”
“我许敏策救过你李植,你若不报答我一次,你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李植无奈地坐了下来,沉声说道:“我只能照顾许大哥的生意,照顾许大哥一家。要放过贺世寿,李植做不到!”
许敏策怒发冲冠,跳了起来,指着李植喝道:“小人!李植!世人都说你是救国英雄,只有我许敏策知道你是个小人!”
许敏策愤怒至极,丝毫不畏惧李植的位高权重,言语间已经和李植决裂。
李植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来。
“小人!你是个小人!”
许敏策愤怒地把头上的儒巾往地上一甩,大声喝道:“救不下二舅,二舅养我许敏策一家何用?我要这功名何用?”
“都是我许敏策看走了眼!救了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小人。若是让陆化荣害死你,我二舅如何有今日之败?”
李植吸了口气,说道:“许大哥!若是当初你不救下李植,恐怕大明也要完了,天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强词夺理!”
“都是我许敏策看走了眼,帮了一个小人害死了二舅!是我害死了二舅!”
许敏策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他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哭着,最后竟又惨声大笑起来,哭着笑着,仿佛已经痴了。
他惨声大笑,披头散发地跑出了李植的大帐,一个人往营帐的外面跑了出去,头也不回。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朝阳门()
五月初五,天子朱由检站在乾清宫内,听着东厂掌印太监王德化汇报京城中的情况。
这些天京城暗流汹涌,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近文官,却对京城中的情况拖延不报,让朱由检如同瞎子。朱由检无奈,只能让东厂来干锦衣卫的事情。东厂人员相对锦衣卫来说较少,本来是监视官员的,此时被崇祯派到了京城大街小巷了解京城百姓的动向。
王德化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看上去比朱由检还年轻一些。他的两道眉毛竖着,有些英气。不过在朱由检面前,他的身段放得十分柔软。
“皇爷,奴婢查清楚了。四月三十号,津国公李植偷运了十万份《天津日报》入京,在大街小巷散发。那天的《天津日报》专讲太仆寺藏银的事情,把这藏银的前因后果传到了全城。这一下子百姓全炸了。”
“皇爷,如今每天都有百姓聚在承天门前叫嚷,要朝廷杀人。这些百姓每天都换人,不是一群人,是全城的百姓换着拨儿来喊。”
“如今各个菜市场门口都聚集着百姓,时不时有人慷慨陈词。这些人站出来说话的人东厂的番子们都上去查过,确实是平头百姓。这些人每天喊着要杀奸臣,围观的百姓们只管叫好。”
“五月二日,津国公又偷运了一批报纸入京,火上浇油!”
“首辅周延儒、几个阁老,吏部尚书,这些关键部门的官员们都被百姓们骂得狗血喷头,说他们提拔的奸臣谋害国家,说要他们何用?百姓们每天堵路,不让这些官员上朝。”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专管刑名审讯,迟迟不办太仆寺藏银的案子,被百姓们骂得更凶。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家里两个家丁出去买杂货时候被百姓蒙着头打了一顿,血流了一身。”
“如今文官人人自危,在街上都不敢公开穿文官官袍。”
王德化说了一大堆,最后说道:“皇爷,若是这太仆寺藏银一案再不办,恐怕不但边军不答应,京城的百姓都要乱起来。如今文官们都失了方寸,再没有当初那样团结起来对付津国公的气势。”
朱由检听着王德化的报告,吸了一口气。
“王德化,你办得很好。朕日日在这紫禁城里,连外面的市井消息都不知道,要是没有东厂,朕当真是个瞎子!”
“十六万边军陈兵京郊七天了吧。这支在锦州血战的凯旋之师驻兵城下,朕却见也没有见过。王承恩,你去准备仪仗,朕要上朝阳门,去城门上看一看这陈师乞命的大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王承恩愣了愣,说道:“圣上,这城门上。。。”
“速去准备!”
王承恩不甘违逆,赶紧下去准备了。
朱由检等了一刻钟,天子的仪仗准备好了。朱由检带着护卫,浩浩荡荡离开紫禁城,往朝阳门开去。
路上的百姓见天子仪仗来了,赶紧让出道路跪在道路两侧,匍匐在地不敢仰视。朱由检的队伍一路往东面开去。过了一会,天子出巡的消息传了出去。没有受到百姓攻击的工部尚书、兵部尚书、以及已经入京的蓟辽总督洪承畴等官员骑着马从后面追了上来,冲到天子仪仗两侧护驾。
洪承畴跃马而下跪在天子的车驾下面,大声喊道:“圣上,朝阳门万万上不得!十六万边军昨天已经移到城墙外五里处,李植的开花弹在这个距离上已经可以抛射城门!”
几个尚书听到这话,一个个匍匐在地,大声请求天子停步。
朱由检哈哈大笑,说道:“洪承畴,你是说津国公要开炮弑君么?他杀了朕,对他什么好处?”
洪承畴愣了愣,却答不出这句话。
朱由检大声说道:“朕相信李植是大明的忠臣,断不会做出谋反的事情。”
朱由检说完这话不再停留,带着仪仗站往朝阳门走去。
到了朝阳门,先是东厂的侍卫冲了上去,检查城门是否有奸细。然后是宫中的“大汉将军”上门,守住各个方位。接下来高大的天子金色旗帜被一杆杆举上了城门,立在了附近的城墙上。然后天子的金瓜、金伞和金扇等仪仗被一一举了上去。
华丽的仪仗,即便是几里外也能一眼就知道是天子的队伍。
最后天子才抬步登楼。
朱由检一上城墙,就看到了列阵在朝阳门外五里外的边军队伍。看到浩浩荡荡的边军列阵十几里,朱由检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我大明王师,壮矣。难怪能在锦州大破鞑子的二十三万大军。”
洪承畴脸上发白,走到天子身边说道:“圣上小心,若是看到开花弹飞过来,一定要伏地躲避。”
朱由检扶着城墙看了好久,才大声说道:“都是我大明的王师,都是忠臣,岂会造反?”
过了一会,朝阳门外的边军看到天子的仪仗了。
那些金瓜,金伞,金扇,金柱,金旗,耀眼夺目,显然是天子登城门了。列队站在朝阳门下面的将士们面对天子,想起锦州的血战,想起战死的袍泽,想起朝中的奸臣,一个个泪流满面。十六万边军在前线舍命杀奴,哪一个是想做反贼造反的?
此时看到天子,只恨不能上去陈述十六万边军的艰难和委屈。
几万人直直站着,看着天子的仪仗发呆。没人呼万岁,也没有人下跪,一个个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突然有人大声唱起红巾军军歌起来,那歌声像是星星之火落入草原上,瞬间就引起了周围士兵的共鸣,激起所有人的大声歌唱。
在锦州,在粮草不继的危急关头,就是这首歌激励着将士陷阵杀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