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在诸葛亮面前不过十来尺的地方站定了,恭敬地低下头来。
董卓在等着他亲自去取这汉室天下的象征。
诸葛亮呼了一口气,缓缓走到董卓面前。或许他不该亲自去的;他不该按照董卓的意思离座,平白无故为董卓壮势。可是那一刻他只觉心下思绪纷涌,却也不想再拦着自己。
站得近了,他才终于看清楚那传国玺的模样。好一方白璧无瑕的蓝田美玉!直叫他几分目眩失神。他又是站了片刻,这才伸手去接那托盘。将手中托盘递过来的时候,董卓凑近了两分,低声说道,“陛下,如今大乱方过,诸事不定,于是这些日子陛下还是时刻随身带着六玺为好。”
“多谢董将军提点,”他脱口而出答道,竟不觉这句话说得勉强。
见他拿稳了托盘,董卓便松开手,连退三步,随即一撩衣摆,跪倒在地。大殿里群臣不敢落后,纷纷跪了下来。
“陛下!”董卓一记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葛亮将手中的托盘握得更紧了,一声长叹沉默地在胸中回荡。
他仍不知这董卓究竟何许人也,但想来,或许也是志同道合之辈。
军
……》
朝会之后第二天清晨,便听闻董卓的后军终于赶到洛阳城外,正在城西二十里外等候董卓军令。正巧,之前何进派往河北募兵的张辽鲍信二人也各自带着千余兵马归来,如今正在城西北。听闻此事,诸葛亮立刻招董卓进宫觐见,尽管他心下也拿不准董卓是否愿意在这紧要关头前来见他。、派人去请董卓之后,他又是着人去寻崔烈,袁隗和袁绍等人,再亲自往明光殿中请来了卢植和周毖。不足半个时辰,众人便已在云台殿中齐聚;董卓是最后一个到的,但他终究是来了。
待众人坐定了,诸葛亮也不多行迂回,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朕听闻董将军的五千后军已至,吴将军尚驻扎城外,又有鲍、张两位校尉各自募得千余人归来,共有一万两千余军在洛阳城外候着。如今洛阳城中宫中已有一万两千余人,马匹数千,不知再进万余兵马,却当如何安置?恐是城中没有这诸多去处可驻军。诸位皆是朝中大员,亦或是领兵之人,方才请得诸位来此商议。”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人言语。静了许久,董卓终于开口,“陛下,城北及城东太仓武库及永安宫一带可驻七八千人;执金吾所掌大军驻扎城南,袁校尉部曲自是在袁府,倒也无碍。其余诸君皆可驻扎城北一带。鲍、张两位所募新兵也正需操练;臣可与吴将军持此事。”言下之意,显然已将吴匡还有鲍信、张辽全部并入自己麾下。看来何进的所有部曲董卓都没打算放过,定要全部纳入自己囊中。
诸葛亮不由心下冷笑,却仍是和颜悦色地说道,“城北已是大军云集,三十里外更有黎阳营,倒是显得城南防护不足。倒不如将新募兵马置于城南?袁太傅,崔太尉,你们两位觉得如何?”
袁隗没说话,崔烈倒是点头道,“陛下此言也有些道理。”
听崔烈这般言语,诸葛亮一拍不差地又是接道,“更何况鲍校尉与袁校尉曾经共事,如今可驻扎一处;操练新兵等事,袁校尉亦可相助。”
董卓突然长叹一声,叹息中多有不悦,但竟还有两份感伤。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天子,面色平静叫人猜不透。但最后他终是一笑,说,“西园八校尉所掌多是精锐,操练新兵之事,请袁校尉相助恐是多有不妥。何不将新兵交予河南尹朱公伟大人?朱大人身负压镇河南之重责,却一直兵马不足;或许吴将军所统兵马可归朱尹。”
诸葛亮一惊,随即再次压下了想拧起眉头的冲动。显然,董卓不愿给袁绍一个人一匹马。只是这河南尹朱伯伟却是何人,是否可信,他能否接受?思索片刻他便想了起来:如今的河南尹当是会稽朱儁;此人曾随皇甫嵩讨黄巾贼,骁勇善战,屡立战功,日后也是屡屡与董卓周旋,竭力扶保汉祚。只是董卓为何忌惮袁绍,却更信任朱儁?当初他也曾听荀攸析朝中事,分明说了董卓对朱儁是“外亲纳而心实忌”。
可如今却也顾不上仔细考究原由了。只要董卓愿意分兵,能让洛阳城周兵马分散几处,其余事情尚可日后慢慢考虑;更何况朱儁当是可信之人。于是他迅速应道,“董将军此议朕觉得甚好;几位大人以为如何?”
周围人皆是点头附和,只是诸葛亮注意到,崔烈袁绍显得神色僵硬,而卢植却仿佛松了一口气。既然议定了大军去向,董卓便自出城迎接兵马;诸葛亮特地嘱咐荀攸陪同董卓一同前往,协助兵马交接之事。几近黄昏荀攸方才归来,告诉他一切安好:诸军皆已安顿下了;鲍信随朱儁去了,董卓也将新募集的兵士和吴匡部曲全部交予朱儁,只独独留下了张辽。
独独留下了张辽?这个董卓当真目光如炬,先是推荐年幼的司马朗,无人知晓的诸葛珪,如今竟又是一眼便挑中了张辽。就好像,就好像董卓当真能预见未来之事一般,亦或是,已然经历了一遍所有。
只是如今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琢磨这些虚妄的揣测;于是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稍纵即逝,根本停不住。他只是又问荀攸道,“朱大人可曾说了些什么?”
荀攸摇头,“一切寻常罢了。”
“董将军和朱尹,”诸葛亮又问,“先生,照你看来,他们二人是否相熟?”
“朱大人并未多言语,对董将军执礼甚恭,仿佛第一次见面,然……”说到这里,荀攸却突然停顿。他抬头默默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眉头微蹙,似乎在迟疑。
“先生?”
荀攸这才说道,“陛下,臣观董将军与朱尹,便觉他二人虽交谈不多,但甚有默契,常以神色示意。想来,当是旧识。”
诸葛亮一愣,半晌无言。第二人;继卢植之后,这已是第二人了。又一位本该是一心向汉的忠义之士竟成了董卓的好友同盟。或者,他所面对的董卓竟当真是可与卢植等人并列的忠诚义士?这个想法在他胸中晃了一晃,但是还未等希望烧亮,他便掐灭了这个莫名的念头。
那人终究是董卓。
“先生,”诸葛亮突然转了话题,说,“先生,明日我想偷闲去北宫一趟,探望太后;倒要麻烦先生告知尚书台,我约摸晚些才能到明光殿中了。”荀攸一怔,应了一声“是”。见荀攸神色中有两分疑虑,诸葛亮加道,“不瞒先生,我确实有意观望北宫布署,也好奇守宫城的并州将帅是何人。当然,我不过观望而已,还请先生放心。”
荀攸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又微微摇头,委婉地说道,“陛下事必躬亲,臣心下甚是欣慰,但亦有一丝担忧。”
诸葛亮一怔,已听明白荀攸话中的话。为君者确实不应将所有繁杂琐事都挑在肩上;折损君王威严倒也罢了,更不是用人之道。可是说到底他到底只是大汉的臣而已。眼前的纷争,他如何能放心交予他人手中?
“多谢先生指教,”他对荀攸说道。
但北宫却仍是要去的。
时过境迁人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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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早早地赶到太后居住的永乐宫中拜见。大约是十常侍之乱过后整整六日他方才前往拜见,这几日之中更是将太后拦于一切朝政之外,何太后心有不平,便是对着亲生儿子却也是显得疏远。诸葛亮本不欲与这陌生的妇人浪费口舌,见她如此冷漠倒是正中下怀,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从永乐宫中出来,他也不急着回南宫,而是貌似漫不经心地在宫中散步,仿佛正欣赏周遭深秋景色。北宫向来是帝王住所,桓灵两代更是不停歇地扩建,比南宫奢华许多;但尽管楼阁林立,富丽堂皇,却毫无南宫的庄严气息。诸葛亮无心欣赏美景,甚至无心感慨这民脂民膏堆成的宫殿;如今他只是一边漫步,一边计算来往巡逻的兵士人数,还有几座宫门周遭的状况。北宫内的并州军并不多,但巡卫的皆是至关重要的位置,尤其几处宫门更是防守周密。董卓将北宫握得如此牢固,毫无可趁之机;而北宫有这般大军,南宫丁原统帅的禁卫却也无甚作用。
他正蹙眉沉思,突然又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二三十兵士正往他这里走来;队伍前方那人白袍银甲,手握白缨枪,看衣甲却不像是普通兵士。不知北宫护卫是否便是此人统帅?于是诸葛亮站定了,静候他们走近。那领头人也看见了他,便叫停了队伍,然后独自一人走上前来,在他面前跪下致礼。
“微臣参见陛下,”那人朗声道,“微臣正领人巡逻,无意冲撞了陛下,望陛下赎罪。”
看清那人脸庞的时候诸葛亮便已是怔了,这许久都未曾反应过来,只是惊愕地定在原地。愕然的沉默拖延太久,那人也是显得不安,又道,“陛下,臣并非有意,臣……”
诸葛亮上前两步,一把握住那人臂膀。“子龙!”他说,“子龙,你为何会在此处?!”
年轻的赵云猛地抬起头来,错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陛,陛下!”他甚至忘了君臣礼仪,只是惊讶地问,“陛下如何知我名字?”
诸葛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却是反应太过;能叫出双荀吕布的名字倒也罢了,勉强还能说圆。但若说十四岁的大汉天子能识得方才二十六七的常山赵子龙,这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他静了片刻,装作失望地呼出了一口气,道,“我竟是认错人了。”顿了一顿,又加道,“我少时居于史道长家中,邻家有位兄长,待我甚是亲善。他与将军年龄相仿,模样更是相似,才叫我一时认错人了。”
赵云疑惑地看着他,又问道,“陛下故人亦字子龙?”
“他姓张,名盛,字子隆,”他随口杜撰着,故作惊讶地问,“难道他竟与将军同名?”
赵云应道,“在下常山赵云,字子龙;想来和陛下故人的名字并不一样,只是听着像而已。陛下方才这般叫出来,当真惊了在下。”说着,赵云竟是笑了,更让那英气勃勃的年轻面庞显得春日一般灿烂。笑了片刻,他似乎觉察不当在天子面前如此随意,忙又低下头去拱手行礼。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诸葛亮亦是轻声笑道,“好名字,正配将军。”他虽在笑,心下却渐渐冷了,冷得几乎有些刺痛。二十七年前,当主公将身边这位白袍银枪的将军推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一个字都未曾变动。他本以为赵子龙的忠心当得起上邪中的句子,山无棱天地合江水为竭亦不能转变。谁曾想,一番重头来过,再见时子龙已是董卓的部属?
他正思量,却突然听见赵云说道,“陛下谬赞,微臣愧矣。陛下,臣不过一员牙门将罢了,不敢当‘将军’一称。”
诸葛亮定了定神,说,“牙门将亦是将军啊。不过你若不喜,我便唤你子龙,可好?”也不等赵云开口,他便又道,“来,子龙,陪我走走,我有事请教。”
赵云似乎有些困惑,但仍是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他挥手示意赵云的兵士和跟随自己的郎官远远地跟着,自己则是领着赵云穿过花园,在池水边的凉亭中坐下了,又挥手示意赵云坐。赵云哪里敢坐,只是站在一旁。于是他便说道,“子龙太过高大,若是不坐下,难不成让我仰着头与你说话?这才是欺君不敬。”
赵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是慌忙低下头来,道,“臣惶恐。”
“子龙何故发笑?”他笑道,“事实本就如此。”
赵云抬起头来,一双乌亮的眸子闪耀着,脸上是一种纯粹没有杂质的喜悦笑容。“微臣只是想到,”他说,“董将军和大哥都常这么说我;不想陛下如今亦是如此。”
诸葛亮突地一怔。
他还记得,赵云一向是喜欢站着议事,站得笔直仿佛一杆标枪,就仿佛坐下便是有所不敬一般。这“太过高大”的诡辩是主公教于他的,说是对付赵云最是管用,只是他一直未曾用过。当年的他比赵云还要高出那么一分,说这等诡辩却真是强词夺理了。更何况,他到底不是他的主公;虽说他与赵云情谊深厚,但他始终无法像主公那样,当真亲兄弟一般嬉笑怒骂。那种略带调戏的诙谐话语,他曾经一直说不出口。
为何如今他却自然而然地将主公的句子吐了出来?
只是如今这一句话仍然是旁人的口头禅,而那旁人却正是董卓。
他又一次勉力拉回绪乱的神思,问道,“子龙,如今可是由你统领大军护卫北宫?”
“正是。臣统领两千七百人护卫北宫;其中七百余是宫城禁卫,其余皆是微臣本部骑军。这都是董将军的安排,”赵云答道。说起公事,他便收了笑容,认真回应,丝毫不见含糊。
“子龙可知驻守在夏门与太仓武库有多少人,又是谁统领?听说还有数千人驻于旄门内,不知又是何人统帅?”
“回陛下,董将军亲自统领三千军驻于太仓武库与几座城门之间;旄门内的两千军则由马校尉与董将军统领。至于董将军之弟,他帅三千人驻于城外。”
“子龙如今居于何处?董将军又在何处下榻?”
“北宫东明门一带本就是屯兵所用,房舍甚多,吾等近三千人都居于此。董将军则在太仓武库南面的永安宫住。”
诸葛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几分疑惑地打量着赵云。无论他提出什么问题,赵云皆是毫不犹豫地答复,似乎并未有任何隐瞒,更未有编造。照理说,董卓的部属本不该对他如此坦诚。看了赵云半晌,他笑着赞道,“行事果断,言语周密,子龙果然是将才!子龙,朕方才想着,既然如今子龙已是担起宫城防卫之责,倒也应该冠上个相衬的军中职位。朕觉得羽林郎中这个职位倒是合适,不知你意下如何?”
虽说在这混乱的汉末朝堂官位早已和职权挂不上勾,但开口便是送出去一个比千石的光禄勋重职,这也是少有的殊荣了。
赵云亦是一愣,然后慌忙应道,“陛下,臣少不更事,未建功业,不敢受此重职。”
“郎中罢了,算不上什么重职,”诸葛亮轻笑道,“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