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只是隐隐透出不满,但越说却越是忿然,甚至忘了掩饰。诸葛亮微微颔首,心下稍觉宽慰。丁原这般言语,显然对董卓怨怒深刻,定能为他所用。更何况,这南宫里的护卫竟是丁原所统,实是意外之喜。
“想来董将军也是一心城防,才先占了北宫和城北几座城门,丁都尉不必介意,”诸葛亮轻笑道,“朕来这崇德殿中议事,更在云台殿中住下了,此事董将军怕是未曾想到,才疏忽了南宫的防卫。好在南宫有丁都尉,朕安心许多。有董将军和丁都尉这般忠心之人,朕有何惧?”
说到这里,他却陡然收了笑容。
不对。既然南宫在他人手中,董卓为何能放任他来崇德殿中议事,更放任他在云台殿住下了?昨夜入宫是董卓亲自驾车,若是董卓执意往北宫某处,他又能如何?更何况若是董卓拉他去太后殿中议事,反倒更合情理,也并不会有谁提出异议。而荀攸送他的时候周围亦有董卓的西凉兵士;若董卓有意,早将他绑至北宫了。此事虽想不明白,却也罢了;董卓一时疏忽,岂不是正中他下怀?更何况,如今眼下却还有更棘手的事情。
他将此事推开,又问丁原道,“丁将军麾下可有一员武艺高强的军官名唤吕布?”
“正是;吕奉先正是臣的副将,”丁原说道,“奉先不过二十来岁,却是当真世间罕见的勇将。他能开三石的弓,可以射穿三四寸的盾牌,马术无人能及。陛下,吕奉先此人将来定堪重用,可镇守一方!”
丁原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对吕布很是欣赏信任,而诸葛亮则是无可抑制地拧了眉头。难怪董卓能轻轻松松借助吕布的手除掉丁原!如今他可不能让董卓得逞,无论如何也要将吕布从丁原身边调开。只是他总不好亲自出面,直接开口让丁原收拾吕布;此事却该托于何人?他低头沉思片刻,这才又抬首说道,“听丁都尉这般言语,朕心甚慰。如今执金吾一职正空缺,卿为朕肱骨心腹,大汉栋梁,可为执金吾,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执金吾?”丁原一愣,然后几分惊喜地匆忙拜谢。
待丁原直起身来,诸葛亮又道,“丁都尉既有吕奉先爪牙可任,当求智谋之士,是也不是?丁都尉可曾听过颍川荀公达荀文若之名?丁都尉若有这两位先生一般的谋士相助,自是再好不过。”
丁原想了片刻,应道,“臣隐约听说过这两人名字,似乎是荀慈明老先生的子侄?想来定然是人才。只是听说两位先生不在军中,皆在少府谋事,官位也不低。”
“所以朕方说要像这两位先生一般,”诸葛亮笑道,“公达先生现任黄门侍郎,乃朕左膀右臂,岂能离了禁中。”他故作模样地想了片刻,突然说道,“公达先生曾提过一人:现在太尉府任都尉的一名武威良士,姓贾。公达先生说,此人虽无显赫声名,却长于谋略,能佐将帅。想来他定能助丁都尉一臂之力;丁都尉可去贾太尉处问问。”
看丁原神色,显然很感兴趣,但他仍是疑惑问道,“却不知崔太尉可愿意?”
“丁都尉若有意,朕给崔太尉修书便是。”
商定此事,丁原离去之后已是哺时,有宫人进来问他是否当摆午膳。他漫不经心地应了,径自铺开笔纸,给崔烈写了一封简短的手书,告知迁贾诩往丁原帐下之事。着人将给崔烈的手书递出之后,他又是思索着是否当也修书一封与贾诩。思虑半晌,他只写了一封短书,信中说明有意迁贾诩至丁原麾下,任为执金吾丞,并招贾诩入宫来见。
书信上写这些足矣,再多说怕也是说不清楚,反倒落下把柄。更何况,他也两分好奇,曹孟德身边这位堪比良平之奇的毒士究竟是何等样人?
英雄所见略同
……》
忙完文书,便见午膳已是摆开了。诸葛亮让人唤来刘协,坐下一同用膳。他本想旁敲侧击问刘协几句关于太后与后宫诸事,还没说上几句话,荀攸便亲自来报,卢植刚刚到了明光殿中,听得陛下寻,欲亲来觐见。他忙放下手中碗筷,起身道,“先生快请卢尚书进来;我正有事想请教。”
荀攸一怔,口中未说什么,目光却是飘向了案上半满的碗。刘协亦是拉了拉他的袖子,几分不安地问道,“皇兄,你不吃了么?”
都已经死过一回了,周围人却还只是盯着他用饭么?他心中暗自好笑,握了握刘协的小手,温声说道,“昨日卢尚书不顾自身安危抢入北宫护驾,居功甚伟;我早当亲自向卢尚书致谢,却不得机会。如今他既然到了,我自是不能怠慢。你便安心用膳,皇兄引卢尚书去侧翼谈话。”说着又转向荀攸道,“还烦先生引卢尚书进来。”
卢植方才入内便一记大礼,口中连连致歉。他亲自扶卢植起来,笑道,“昨日卢尚书救驾之功我还未曾致谢,尚书如何却又道歉?”
“昨日事急,臣怕是冲撞了太后,”卢植叹道,“陛下和陈留王遭人挟持,臣也是追之莫及。臣尚自羞愧;陛下说致谢,却是太过抬举臣了。昨日当真凶险,好在陛下安然归来,实乃大汉社稷之福。但望陛下能引此乱为戒,从此亲贤臣,远小人,励精图治,肃清吏治,再不叫昨日之事重演。”
诸葛亮凝神望着面前这位海内鸿儒,只见他眉目间虽暗隐忧色,但更多的是决然和坚毅,宽阔的肩背挺得笔直,顿时便让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诸葛亮心下一半欣慰,还有一半感叹。他的主公以前常常提起这位师尊,言下满是敬爱和怀念。十常侍之乱时卢植亲入北宫,怒斥乱党,救下了何太后;董卓霸朝之后,也唯独只有卢植敢于劝阻废少帝之事,险些为此丧命。卢植不只忠心耿耿,更是目光如炬,直言敢谏,如今面对天子也仍是一开口便是一针见血的劝诫。若是当初桓灵二帝能远离十常侍这般小人,亲近卢植这般君子,大汉这座大厦又如何倒得下来?
“多谢卢尚书指点,”他恭敬地答道,“今后也望尚书多多指教,直言相谏。”
卢植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吃惊,但亦是几分欣慰地应了一声,这才又问道,“不知陛下传臣来此,又有何事吩咐?臣今日被耽搁了,这般时刻才入宫中,让陛下久候,心下甚愧。”
诸葛亮本想直奔正题,但听他这话不免心下一动,便问,“说到此事,我倒几分好奇。董将军昨日方才入洛阳,今晨便去拜访卢尚书,却不知有何事?”
大约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卢植宽慰地笑了笑,答道,“回陛下,董将军也是忧心朝政。他初入洛阳,与朝中大员皆是不熟,只有臣与他有几分渊源。便是如此,他便来臣府上拜访,询问政事。他又知道臣有些虚名,识得的人多,便也想请臣为他一一引见。臣以为董将军并没有别的意思。”
“董将军与尚书大人有几分渊源?”诸葛亮奇道,“尚书如何认识董将军的?”
卢植又是笑道,“其实说来倒不算什么;董将军有一位甚是亲密的小兄弟曾是臣的学生,所以董将军大约是从他那里听了不少臣的好话。”
诸葛亮又是一愣,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捉不住关键。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岔开了话题,又道,“卢尚书,我请你来,意在商议尚书台之事。昔日是袁太傅与何大将军领尚书事,共掌尚书台,但何大将军即已遇害,袁太傅年岁又长,今日我往明光殿去却也不曾得见。我思量着,如今尚书台总需一人升任尚书令,执掌尚书省诸事,主持政务。”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定定地看着卢植。卢植微微皱了眉头,若有所思,却一直未曾开口。见卢植不答话,他只好软声续道,“朕望卢尚书能挑起尚书令之职,为国出力。尚书令一职虽重,但以卢先生声望,朝中大多数人士定是支持的。”
卢植眉头皱得更紧了,半晌突然道,“难不成,董将军已与陛下说了些什么?”
诸葛亮一愣,惊讶道,“尚书此言何意?”
卢植起身深深一礼,这才轻声说道,“既然言及此事,臣不敢有所隐瞒。董将军今晨来臣府中探访,亦是谈起尚书台无人主持之事。董将军他……听董将军言语,似有推臣为尚书令之意。臣答董将军道,如今袁太傅仍守尚书令事,一时间也还有主事之人;大乱方过,便要再置尚书令,却是有些急了,也怕陛下与太后心中有所疑虑。不想他竟已是说服陛下……”
诸葛亮沉默了许久,半晌勉强说道,“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耳,便说的是这般事了。昨夜之后我还未曾见过董将军,升卢先生为尚书令也是我自己的思量。董将军若也有此意,岂不是更好?既然朕与董将军皆有意如此,朝中自不会再有异议。还望卢尚书莫要推辞。”
卢植看上去仍是不大认可这个决断,思索片刻后劝他道,“陛下,此事还是不当如此匆忙决断。陛下既然忧心尚书省无人主事,何不在朝会上提出来,请众卿共议?另外也当报予太后知晓,听听太后的意思。”顿了一顿,卢植不够委婉地说道,“陛下年岁尚幼,凡事也当与群臣,与太后商议。”
“太后?”诸葛亮微微侧头,几分无可奈何地看着卢植。
将事情提到朝会上议论也罢了;如今却还说什么太后!若不是宦官当道,外戚霸朝,大汉又何至于有今日?他本是想借着此次动乱,干脆将宫城核心移至南宫;他自己居云台殿,于崇德殿朝会,明光殿议事,就此远离北宫,远离太后。何太后一介妇人,十常侍之乱也有她一份包容宦官之过,如今再让她插手朝中,岂不是添乱?怎想本该是最为可信的卢植,却有几分信不过他,反倒劝他遇事多听听太后的意思。他差点都忘了,就算身为一国至尊,他如今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而非身经百战,才德为众人所仰慕的大汉丞相。就算他当真是谋划完善,旁人又如何能够轻易信了去?
待送走了卢植,他微微叹了口气。无论卢植自己是否心有疑虑,如今任他为尚书令势在必行。尚书令一职何重,若交予无才或是无德之人,必是取乱之道。更何况如今他要抢在袁隗,何太后,董卓这般人物之前任命一个尚书令,一个能为他、为大汉效力的尚书令,不然岂不是放任大权旁落?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心下当真五味俱全。谁能想到,董卓既然举卢植为尚书令!不论卢植和董卓有些什么私人来往,他仍信得过卢植;他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董卓也会有意让卢植升任尚书令,而没有考虑用自己亲信的并州人士。难道是董卓欲亲近名士,彰显自身的德业?可是就看董卓在局面尚未完全稳定时便一大清晨亲自拜访卢植,却像是对卢植有一种真挚的崇敬。
当真是世事百变,无奇不有;想不到他诸葛亮,竟然也有和董卓英雄所见略同的时候。
良平之流
……》
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有人来报太尉府平津校尉贾文和求见。贾诩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身材适中,容貌朴素,很容易让人为他不过是一员不足为奇的普通小吏。贾诩规规矩矩地行礼叩首,又是规规矩矩地说了几句致谢的话语,仿佛他真只是来为升迁谢恩,却不是被招来与天子议事的。这才寒暄了两句,贾诩便道,“若无他事,臣当告退,不敢耽误陛下。”似乎完全不愿和天子有何瓜葛。
“贾都尉稍候,”诸葛亮忙道。
果然不愧是能在天翻地覆的浩劫中独善其身的贾诩,当真是谨慎圆滑到了一种境界。看着面前这不露声色的毒士,诸葛亮忍不住蹙眉。当初若不是贾诩为了一己之私促使李傕等人攻入长安,何至于又一次天下大乱?他本不齿这般人物,也不觉得以如今的情势,贾诩当真能为他所用,但眼下这个交易至少是可行的,也是必须的。
“招贾都尉来见,实是有一事相求,”他缓缓说道,“如今丁都尉肩负都城守卫重责,但所掌军士较少,令人担忧。将来贾都尉为执金吾丞,解决此难题的重任,怕是要落在贾都尉身上了。”
贾诩抬头扫了他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弯瞪着地板看了将近一刻钟,这才说道, “陛下,臣自当尽力;然募兵等事,臣恐权限不足。”
“董将军麾下兵强马壮,却似乎将者不足,”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董将军爱才,而丁都尉麾下有一员虎将名吕布,有西楚霸王之勇。”
“丁都尉麾下竟有这般人物,实为可喜之事,”贾诩随口应了一句,语气显出那么一丝敷衍。显然,贾诩正在思索少年天子那句话中的真正用意。他眼中那仔细算计的光芒竟突然让诸葛亮觉得背上一阵凉意。又是好半晌,贾诩终于又道,“陛下的意思,臣大致明白了;定然全力以赴。”说着,又是恭恭敬敬一礼。
贾诩离去之后已近黄昏。虽见天色渐晚,但诸葛亮终觉放心不下明光殿中的诸多政务。眼下尚书们都差不多该出宫了,正好方便自由查阅文书。他便唤上了两名宦官,让他们打着灯笼领路,一路来到明光殿中。不曾想到明光殿竟还未空;他方才入内,便看见荀彧正在整理文书,荀攸坐在一张矮案后,正与荀彧谈论什么。见他入内,二人匆忙起身致礼。
“两位先生尚未家去?”他问。
“回陛下,”荀彧应道,“臣任守宫令,每日需整理归类这一日文书,备下绢纸笔墨,方才未及归去。”
荀攸却是微微蹙眉问他,“已近黄昏,陛下为何这时来明光殿中。”
诸葛亮沉默片刻,知道面前两位绝非轻易能蒙混的人,终是坦言答道,“大乱方过,今日袁太傅又未来宫中,我唯恐尚书省中无人决断,便想来看看可有什么要紧事。”他向二人微微一笑,说,“午后见卢尚书的时候,他劝我遇事当多与群臣,与太后商议;不知两位先生可否教我,将这几日的要紧事都说与我听?”
荀攸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而荀彧却仍显得两分不解,问他道,“陛下为何不早些来,趁着几位尚书大人仍在,请他们为陛下解说?亦或是往北宫去,请太后言之?尚书台诸事每三日便要汇总报往长乐宫,陛下自可请教太后。”
诸葛亮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