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德毕竟是欧阳家的大少爷,愤怒也好,不甘也罢,但认清基本形势的眼光还是有的。
京达保不住了,只能壮士断腕,退而求其次,保住自己,把自己和京达割裂开来。
无论怎么说,绝不能因为京达,把自己牵连太深,京达只是欧阳家的一个外围产业,没了虽然有损失,但并不会伤及欧阳家的本体;可自己是欧阳家的长房长孙,核心人物,如果把自己卷进去太深,无异于把整个欧阳家拖下水,到时候,不仅没有达成向家族证明自己的目的,还把家族拖进了漩涡,自己不但可能面临牢狱之灾,还会被家族所放弃。
唯一的希望,是那位世伯能施加影响,让京达的案件,定性上尽量朝民事走,以罚款、查封公司结束。
这位世伯一辈子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字画,让万鹏去办的事,就是通过在建武市的一个懂行的朋友,高价在市场上收购一副古画,给对方送过去,无论从对方喜好还是价格上来说,都是一份重礼。
苏南省书画协会的老黄,当初在首都做生意,和欧阳家的一个分公司有些来往。
律师很简要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
万鹏去送了,对方世伯没露面,一个家里人收了这幅画,客客气气的说这么重的礼,不好收,先留下来把玩几天,再原样奉还。
万鹏当时也没太在意,说归说,送归送,收了就好。
哪知道第一天晚上送过去,第三天晚上,人家就派人送回来了。无论万鹏磨破了嘴皮子,人家都不坚持把东西留下来。
最后只是隐晦的点了一句,古玩市场这些年真假难辨,老爷子年纪大了,工作也忙,没太多心思去赏玩。
“假的?”欧阳德脑子嗡的一下,这怎么会?
那个老黄不是省书画协会副主席嘛,专业人士中的专业人士,真的假的,他还会弄错?
送礼是门学问,送得不好,不但达不到目的,甚至会引起反效果,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欧阳先生,现在考虑这些没什么意义了。您赶紧想一想,还有什么其他方向能努力的。”律师低声说。
欧阳德脸皮微微抽搐几下,眼神之中黯然无比,挣扎了许久,才咬着牙说:“把事情告诉我父亲吧。”
……
……
赵泽君推开包厢的门,不算太大的包厢里,只有一个个头不高的五十多得男人,其貌不扬,穿着也很普通,一件灰色的中山装,绝对算不上笔挺。
看起来和普通工厂里,那些整天喝茶下棋混日子的基层老干部差不多。
只是,人显得很精神,脊梁挺得笔直。
赵泽君进门的时候,对方正背着手站在墙边,看墙上的一副仿梵高,对方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四目一对,赵泽君似乎有一种错觉,对方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一抹精光。
成功人士都有自己的气势和气质,根据他们一路走来经历的不同,所表现出的也是不尽相同。
比如赵泽君自己,年纪轻轻的,就拥有现在的一切,以及大量的先知打底,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信和野心;像王炎这一类,有过参军经历,甚至直接上过战场的企业家,眼神深处有一种无所畏惧、豁得出去的洒脱;老牛则是充足的底气和偶尔一显的霸气。
眼前这个小老头,眼神里那抹精光,让赵泽君感到了很强的‘进攻性’,或者说,是野兽的‘掠夺性’。
正是欧阳德的父亲,欧阳家的家主欧阳志。
其实不用欧阳德开口,在画被退回来之后,万鹏已经把整件事,向欧阳志做了汇报,他稍稍沉吟了几分钟,就决定亲自飞来建武市,和赵泽君见个面。
赵泽君在看欧阳志,欧阳志也在看赵泽君。
片刻后,欧阳志淡淡开口,说:“赵先生,年少有为这四个字,我一向是不相信的。”
赵泽君笑了笑,“请坐。”
欧阳志入座,继续刚才的话题,说:“年轻人,即便再有天分,毕竟缺少磨练,打顺风仗尚嫌稚嫩,在逆境中,无论心智、手腕还是眼光格局,都差得太多了。比如我家那两个子侄,表面上看着光鲜,被外人夸上了天,可是真离开首都和家族的护佑,终究难以成事。”
说着,目光一闪,望着赵泽君,也不知道是欣赏,还是揶揄,说:“但是看见赵先生你之后,我的一些想法似乎动摇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才。那种完全不合常理,但的确存在的年少有为。”
“欧阳先生,您不相信年少有为,但对于我来说,这几个字,实在已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甚至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想,难道我真的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如果您想夸我,还不如说我长得帅,可能我会更高兴一些。”
赵泽君呵呵一笑:“您千里迢迢来到建武市,不会就是为了夸我一句吧。”
“如果仅仅用赞美就能解决问题,我当然不介意。”欧阳志目光一垂,一根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点了点,然后抬起头,认真的对赵泽君说:“希望你这次能够放过欧阳德一马。”
既然欧阳志开门见山,赵泽君也没必要去扯什么‘这不关我的事’之类的废话,只是淡淡的说:“欧阳先生,事到如今,是大势在推动着事件朝前发展,放他一马,恐怕不是我的能力所及。”
“人力不能回天,却能救人。大势是人推动的,最后走到哪一步,也不尽相同。”欧阳志笑笑,说:“在苏南省,如果还有人能放过他,那就一定是赵先生你。”
赵泽君沉默了片刻,说:“您应该知道,欧阳德在建武市做的是什么吧?”
“城市综合体,你的禁脔。”欧阳志说。
“那他有资金和信心来做这件事,想必也经过您的点头吧?”赵泽君又问。
“竞争而已,成王败寇。”欧阳志说:“如果他赢了,我自然不会来找你谈,现在他输了,那么欧阳家认这笔账。”
赵泽君看了欧阳志一眼,点点头,却没再开口。
发动战争的原因,可以理解,商场如战场,人人也都随时准备着发动战争或者迎接战争,既然已经认输,这笔账该怎么算,就要欧阳家自己来开口了。
欧阳志沉吟了片刻,说:“这件事里有万达参与,从今之后,欧阳家不会在和万达在商业地产有任何合作。”
“万达并不缺少合作伙伴,欧阳家不合作,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赵泽君对此并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摇摇头:“归根结底,南方的‘势’在我,北的‘势’在万达,这才是我们相互制衡的原因,而不是某一家和他合作。”
“赵先生看问题很准。”欧阳志点点头,“当然不止这一条。整件事的起因,是欧阳家和欧阳靖之间的矛盾,和你并无关系,只是这两个小子自作聪明,把你牵扯了进来。所以,如果这件事能够和平结束,我希望,欧阳家和泽字系之间,依旧像以前一样和平相处。欧阳家不会在参与、涉足、谋划任何泽字系的利益。”
赵泽君眼皮微微一番,“这点我接受,我们之间,本就没有实质性的矛盾和竞争,只不过是他们兄弟俩乱来,差点把我们两个集团都拖到了战火之中。”
“小孩子惹了事,大人总要来收场。所以我亲自来,用欧阳家掌舵人的身份和你谈。”欧阳志说。
“您的诚意我相信,给出的条件也很好……”赵泽君摇摇头:“但,还不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巨额罚款()
走到了赵泽君和欧阳志这一步的人,诚信两个字,尤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安生立命的根本之一。
可以相互斗争,可以诡计百出,甚至可以挖坑做套,但是,一旦说出口的承诺,哪怕没有落实于纸面,也一定要执行。
他们这个层次的交易,很多根本是无法付之于纸面的。如果有谁食言而肥,以后在社会上根本不会再有人敢于合作,寸步难行。
所以,条件一定要谈清楚。
赵泽君觉得,欧阳志能给出的诚意,还远远不够。
“当然,这是我的想法。”欧阳志说:“赵先生,你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以提。”
赵泽君想了想,说:“我刚才说了,欧阳德现在被架在火上烤,任何人,强行把他拖出来,都会被熊熊大火灼伤。我即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必要冒着危险这么做,充其量,只是不再朝这堆火里添柴,如何让这堆火自己合情合理的熄灭,还要你们欧阳家自己想办法。”
欧阳志略一沉吟:“苏南省方面,你可以放心,欧阳家会拿出一个足够让整个苏南省能够交代的过去的代价,一定即合情合理,也合法。”
“欧阳先生,我多一句嘴。”赵泽君说:“欧阳德在这个时候,给苏南省摸了黑,让全体苏南人民都很难看,上次我们市领导还在跟我发火,搞得他们对上对下都交代不过去。这不仅仅是合情合理的代价就能弥补的,矫枉,恐怕要过正。”
“可以。”欧阳志点点头,“还有吗?”
赵泽君笑了,说:“欧阳先生,欧阳靖和欧阳德在苏南省搞风搞雨,我陪着他们前前后后玩了一年的时间,现在告诉我,就这么大家各退一步,相安无事。恐怕说不过去吧,要是以后人人都有事没事来撩拨我一下,我也别干其他的了。”
欧阳志也笑了,只是有些无奈。
现在的情况,难道是各退一步,相安无事那么简单嘛?
欧阳靖辛辛苦苦,冒着巨大风险打下的基业承业公司,被赵泽君一分钱不花,拿去做了人情,换来了绿国的友谊和两块重要地皮,欧阳靖本人更是连国内都呆不下去,被赶到国外;
至于欧阳德,欧阳家的大少爷,近十个亿的投资,完全打了个水漂,如今身陷囹圄,随时面临牢狱之灾,欧阳家即将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绝对不是双方打个平手,罢战休兵,欧阳家吃了大亏,泽字系在其中相反占了大便宜。
可毕竟是城下之盟,终究无从言勇,除非欧阳家全力和泽字系开战。
显然,全面开战,即不理智,也无必要,更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赵先生,我不知道你还要什么,几千万,甚至几个亿的补偿,对于你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吧。”欧阳志说:“难道告诉外人,打你的主意,最后无非也就是付出几个亿的代价而已。”
他顿了顿,说:“欧阳家毕竟在首都这么多年,这次做出了让步,如果还要拿出‘赔款’,这个台阶,我很不好下。”
“欧阳先生,你误会了,这不是什么战争赔款。欧阳德和欧阳靖自己做的事,哪怕有你在背后支持,既然已经结束了,我也不想硬要和欧阳家扯上关系。”
“那你要什么?”
赵泽君缓缓的说:“首都和沪市,虽然离地位置不同,但在政治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想,欧阳家在沪市,因该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吧。”
欧阳志眼神一凝,望着赵泽君。
“贵公子跟我在商业地产打擂台,是看准了我要发展这一块。东南城市中,以沪市为首,我自然早晚都是要去的。希望欧阳先生能动用一些关系,帮我在沪市繁华区域拿下一块地皮。当然,我会给钱,只是价格上是平价,而不是招拍挂会场上的拍卖最终价,具体位置,我来选。”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比欧阳志之前提出的‘几个亿’还要宽松,双方都能接受。
对于赵泽君而言,即便是参加沪市黄金地段的招牌挂,也未必就能拿到地,有些地皮花钱都拿不到,拿地远比拿几个亿现金划算,实际上他现在也不缺这点钱;
对于欧阳家而言,动用一些关系,不用花什么钱,在面子上也好看很多。
帮忙拿地,和赔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这次欧阳家拿了一笔钱给赵泽君,面子上的确太难看,是欧阳家整个服软认怂,而关闭京达,退出苏南省,无非是一次拓展行动失败而已。
“如果我帮你拿地,也等于向万达表明了心态,以后欧阳家和万达不再合作。”欧阳志说。
“这本来就是您刚才已经允诺的。”赵泽君说。
一番不算太长的交谈,没有过多的试探和讨价还价,双方都能够比较清楚的看清自己的位置,当前的形势和对方的底线,最后达成了一致。
“欧阳先生,我多问一句。”赵泽君送他出门的时候,说:“这次为了救欧阳德,欧阳家毕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欧阳志转过头,看了赵泽君片刻,笑了起来。
“赵先生,在这方面,你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等到有一天,你也有了自己的下一代,应该可以明白我的心思。”
欧阳志背着手,和赵泽君在草坪的小路上,悠悠的走着,淡淡开口说:“欧阳德再不成器,再没出息,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三十多年的骨血亲情。你我,生意再大,也是人,我可以磨练他,惩罚他,但我们毕竟不是帝王一流,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帝王将相为了所谓的天下,舍弃亲身骨肉。这种戏码,不会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他对赵泽君一笑,“听说你父母都是很普通的工人?”
“是的。”赵泽君说。
“那他们一定跟你说过一句话。”欧阳志说:“不求你大富大贵,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呵呵,在这一点上,天下的父母,其实都差不多。我希望欧阳德能成材,但真不成材,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废了却不救他。”
……
欧阳志这趟建武市之行,跑了三个地方,第一时间来见赵泽君,最后去见了拘留中的欧阳德。
当初意气风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欧阳家大少爷,此时却像后世网络盛传的犀利哥,蓬头垢面,眼睛通红,神情憔悴,却没有犀利哥那份睥睨天下无敌手的豪情。
看见父亲出现在面前,欧阳德知道,自己的未来,彻底没有任何希望。
欧阳德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扶着桌子猛地起身,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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