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带着整个施工队都在,二楼的空房子里堆满了羽毛毡,这玩意是沥青废料搀和草木灰鸡鸭毛压制而成,一大片一大片和橡胶皮差不多,有很好的防水功效,也很结实,价格比橡胶皮要便宜的多,就是特别容易着火,非常适合宜江市这种典型南方多雨气候,高岗村很多家的房顶就是这东西。
由于赵泽君事先打招呼,姜萱带人及时买了防水材料和简单的加固建材,当天就把买来的那些棚户进行了加固防雨处理,这场暴雨虽然来得又猛又急,赵泽君的房子暂时没有什么损失。
饶是如此,赵泽君也不敢掉以轻心。人再算,算不过天,老爷天发威了,他能做的只有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按照往年的经验,这场雨还有得下,十天半个月的,整天从早到晚小雨淅淅沥沥,间或暴雨狂风的,谁能保证房子就一定不出问题。
于是让姜萱和施工队的人打了个招呼,全部来二层小楼,万一手里的房子有进水、漏雨,甚至倒塌现象,及时补救。
幸亏买了这栋二层小楼,全部水泥结构,下再大的雨都不怕,房间也多,上下十间房,住上几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赵泽君来的时候,姜萱和军子,正带着工程队的人在二楼大房间里吃饭。外面下雨凉飕飕的,军子从家弄了个大煤球炉子,又能烧开水,又能取暖。
赵泽君拽掉雨衣放在桌上,把裤腿给卷起来,穿着雨衣胶鞋,大半条裤子还是湿透了,黏糊糊的贴在腿上。
这段时间工人们干活都挺卖力,可赵泽君知道这不是客气做人情的时候,朝桌子边上一站,直接说:“几位,最近这段时间要辛苦大家了。家里没特别重要的事的话,吃住都在这里,烟酒茶肉我管饱!就一条,咱们之前所有的工钱,得等这场大雨过去了,再统一结算,到时候绝对不会亏大大伙。”
说完,不等其他人开口,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白酒,说:“各位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我绝对不亏待大伙,我谢谢大家!”
说完,一仰脖,咕咚咕咚,把杯子里三两多白酒喝干。
几个工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吱声。
赵泽君话只说了一半,剩下来的一半虽然没说,可脑子不傻的人都能听得懂。
现在帮他,他念着大伙的好,不亏待大伙;反过来,在他困难的时候走,不听话,那就是拆他的台,工钱什么的,慢慢等着吧。
姜萱到了半杯酒,没说话,举起来咕咚喝了,然后把杯子朝桌上一顿,说:“谁要走,现在就说,现在不说,以后就别说。要是到了要干活的时候再撂挑子,那就是不给我面子。”
这些人是姜萱找来的,都知道姜萱是干什么出身,如果说一开始赵泽君的话,是经济上的压力,那现在姜萱的话,无异于直接人身压力了。
军子跟着不动声色的喝完一杯酒,眯着眼扫视众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工程师梁实第一个接话,“赵老板,你放心,即然我们接你的项目,肯定有始有终,房子要是真塌了,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的设计有问题呢,那当然不行。我酒量不行,以茶代酒。”说完抱着茶叶水喝了一大口。
这时候还说什么呢,最有钱的、最狠的、最有文化的都表态了,现在就是心里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那是当出头鸟找倒霉。剩下的个工人也先后纷纷举杯。
“谢谢大伙。姜萱,你和军子,带人分成两组,每天上午、下午,去我们的房子去看一遍,有问题当场解决。梁工你辛苦点,两组去现场,你都跟着,不过有活你别动手,让他们干,你指挥就行。我有空就来。”
赵泽君简单的分派了任务,重新披上雨衣,带着第一组人顶着大雨出门了。
伪四合院、棚户房,挨个转了一圈,有几间房子因为太久没人住,房顶滴滴答答的在朝下漏水,这可不行,虽然不住人,可漏水久了,房顶很容易塌。
找个梯子爬上去,在房顶上加了一层羽毛毡。
回来的路上,路过小楼门口那口井,赵泽君脚下一滑,差点摔到井里去。
“草他妈的,什么破地方,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他妈用井水!”
赵泽君也是一肚子火,在暴雨里大吼:“军子,找快木板给盖起来,他妈的,你们平时注意点,再会水的人掉井里也活不成!梁工,你去趟市里,买点止血消炎的药来……”
说着话,右腿裤管朝下滴的水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刚才摔一跤,膝盖破了一大块皮。
谁说资本家都是压榨工人,老子赚得那也是卖命钱、血汗钱,容易嘛我!
就这么每天忙忙碌碌的,雨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赵泽君每天放学都会专门去高岗村,周末两天,几乎全泡在村子里,和工人们一起爬高上低,摔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工人们一开始还有点不满于赵老板的‘暴政’,可见赵泽君身先士卒,年纪轻轻的比他们还能吃苦,心底里那点子不满也就消失了。
反正要留在这里,与其满腹牢骚的磨洋工,倒不如卖力干活,给老板留给个好印象。
这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又开始下暴雨,赵泽君刚领着队伍从二层小楼出门,就看见对面的老太太撑着把伞,站在养鸡的房子门口拽篱笆。
“大妈,这么大雨,你出来干嘛!”赵泽君大吼问。
第五十四章 号声响起()
赵泽君和这对老夫妻打过几次交道,少了一截腿的老兵年纪大头脑不太清楚,老太太精神头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有些睿智,上次居然猜出来那个信封的来历。
老太太指着房里几只没精打采的鸡,说:“雨太大,房子里潮,鸡要得瘟病。”
养鸡的那个房子是套单间户型,正好在二楼小楼的屋檐下,二楼的水顺着房檐,全部流到了小房子房顶,这房子本来就很旧,大雨外加二楼流下来的水,房顶终于支撑不住了,水滴滴答答的顺着屋顶缝隙低下来,房间里的地面就和泥潭似的,几只母鸡带着小鸡仔,全部缩在房里地势最高的那一小块。
“大妈,你别管了,回家待着,这些鸡我都买了,放我楼里先养着。军子,去抓鸡。”赵泽君大吼。
“家里都是水,也呆不住,我借几个盆接水,老头子在家腿病又犯了!”老太太回头指着她家的方向。
赵泽君回头看了眼,第二组人跟着自己出来了,第一组还在楼上休息,于是冲军子喊:“去二楼,把休息的那几个叫下来,帮他家修房子。”
军子刚掉头进二层小楼,不远处就传来轰一声闷响。
赵泽君还以为是打闷雷,可是透过雨幕,就看到一阵烟尘扬起来。
老兵他家的房子在暴雨中轰然塌了半边。
“老头子啊!”老太太惊呆了,声嘶力竭的嚎了一嗓子,拔腿朝回跑,结果脚下一软,顺着墙一跤跌倒在泥水里。
赵泽君眼珠子都要瞪得掉下来,好好的一栋房子,当着面说塌就塌了?!
“去救人,全部叫下来!”
“赵老板,我们的房子怎么办?还去不去巡查了?”有个工人拽了了一下。
“去他妈的房子,救人!”赵泽君一把甩开工人的手,吼冲进了废墟。
冲到跟前,房子已经塌了一面墙,外带大半个屋顶,塌下来的半间房呈现出一个随时会再次倒塌的斜面。
老兵很凄惨的倒在污水烂泥里,脑袋上全是血,身上压着砖头瓦砾,两手并用挣扎着想要朝外爬。
一根原木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缓缓的朝老兵砸下去。
……
姜萱带人刚下楼,就看见一副让他胆颤心寒的画面。
暴雨中,赵泽君用肩膀顶住了半截塌下来的房梁,整个人像一堵人肉墙壁似的,撑住另外一侧的墙壁,用自己的身体为废墟中的老兵撑起一片天空!
姜萱脸都吓绿了,剩下半间房随时会塌,赵泽君在里面跑都跑不掉。
“赵泽君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姜萱吼着冲进了废墟,一猫腰,就要替赵泽君去顶着快要倒下来的大梁,另外一只手朝外拽拉赵泽君。
赵泽君一把推开他,弓腰顶着墙,咬着牙低吼:“少废话,把老头拉出去!”
军子带着人赶到,七手八脚的把老兵从废墟里拉出来,抬到了安全的地方,梁实抬了根大毛竹,代替赵泽君顶住房梁和墙壁。
“拽我一把,我抽筋了……”赵泽君顶着身后的房梁,呲牙咧嘴的说。
姜萱力气大,双手拦腰搂住赵泽君,一扭腰把他抱出废墟,姜萱的力量加上赵泽君的体重冲击,两个人咕噜噜滚在泥浆里。
吱呀……身后的毛竹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剩下的半间房,终于也没能支撑柱,缓缓的塌下来。
暴雨中,赵泽君仰面朝天躺在泥浆里,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姜萱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指着赵泽君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下次再找死,老子不管你了!”
赵泽君呵呵呵傻笑。
“哥,你们没事吧!”军子把赵泽君搀起来,赵泽君问他:“那老头怎么样?活着呢吧?”
“应该没大事,梁工让他把老头老太太带二楼去了,换干衣服烧水呢。”
“走,我们也上去歇一会。”
上了二楼,就看到老太太坐在小凳子上,梁实在边上用个大脸盆在倒水热,拧了一条热毛巾递给老太太。
老头平躺在工人睡得简易床上,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脑袋上的血已经擦干劲了,不过破了一块。
“人没事,稍微歇会,送医院去缝两针就好了。也是万幸,房子倒下来的时候,他腿病犯了,裹着被子躺在床上,砖头被棉被挡了下。”梁实说。
看见赵泽君来了,老太太扶着墙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紧紧的握着赵泽君的手,嘴唇抖动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布满皱纹的眼眶里,却一下子涌出一股浑浊的泪水。
“大妈,没事啊,没事。”赵泽君大声安慰说:“房子塌了没事,你们就先住我这,不难过啊。”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志愿军老战士忽然用力捶着床板,身体扭来扭去的,简易床被锤的一阵乱颤,一边捶床,一边还很愤怒的发出嗬嗬低吼声。
几个人都愣住了,老头好端端的发什么火,救他还救错了?!
人年纪大了,脾气难免怪异,赵泽君也没生气,只是奇怪的问老太太,“大妈,怎么回事这是?”
老太太抹抹眼泪,说:“老头子头脑不好使你别往心里去。他在部队是当连长的,退伍以后还总觉得自己在部队里,以前都是他带着兵去帮老百姓,今天差点连累到你,老头心里难受。”
老头心里难受,赵泽君听了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行了大妈,你先歇歇,暂时住我这,我待会叫人把大爷送到医院缝针。”
赵泽君轻轻的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背,转身就要走。
就在刚才,差点眼睁睁的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逝,赵泽君做了一个决定。
接下来,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办。
“等等。”老太太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赵泽君,颤颤巍巍的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到赵泽君手里,“这个你拿回去,你能用得上。”
赵泽君犹豫了几秒钟,接过已经被水泡湿的锌粉,然后转头冲着床上的老头大声说:“连长,你歇着,司务吹号了,我带人去抢险!”
一直在发出愤怒的低吼声的老头,忽然冲着天花板大吼了一嗓子:“排除万难,不怕牺牲!”
赵泽君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出门外。
第五十五章 丧钟为谁而鸣()
从上辈子至今,赵泽君一直有一个信念: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但是就在刚才,老兵用沙哑的嗓子,并不算很有气势的喊出那一声‘排除万难,不怕牺牲’,赵泽君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是那么正确。
因为我穷,因为我没有赚到足够的钱,所以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蝇营狗苟,假装没有看见一切人间惨剧,用这句名言当作不作为的挡箭牌,告诉自己等到发达的那一天,再去行善乐施胸怀天下也不迟。
但是,怎么去判定‘穷’和‘达’的界限?
钱永远没有赚够的一天,事业会不断的有新的高峰需要攀登,只要人还活着,还拥有欲望和理想,就永远没有‘达’的那一天,这句‘达则兼济天下’始终是句空话,只会独善其身。
相对于马芸王建林这些人,自己无疑是穷光蛋一个,可相对于高岗村里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富人。
赵泽君相信,无论是房间里那个头脑已经不太清楚的老兵,当年在踏上硝烟战场之前,还是那些在抗洪抢险中奋不顾身的子弟兵,在滔滔洪流面前,都绝对不会想:等我赚够了钱,再来保卫国家。
赵泽君并不想当一个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圣人,但在此时,他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以前自己其实一直都明白,但却假装不明白的道理。
达和穷,是相对的概念,‘独善其身’和‘济天下’,并不是对立的两面,善其身的同时,同样可以济天下。
什么是天下,眼前这一个个无儿无女的老人,一栋栋随时可能倒塌的房子,就是天下,至少是天下的一部分。
而他自己,同样是这个天下第一部分。
来到另外一间房里,姜萱和几个工人都已经等在这里。
“从明天开始,施工队两个组其他事都停下,挨家挨户去帮忙孤寡老人修房子,如果谁家的房子漏雨、倒塌不能住人,统统接到二层小楼里来住,二层楼住不下,就安置到我别的房子里。”
身后有脚步声,一回头是梁实跟过来了,赵泽君把刚才老太太还给自己的五千块钱递给他,“梁工,如果房子里住的人太多,这暴雨天很可能有传染病,你拿着这笔钱去买一批常用药物。还有上次我打过来准备扩建的四万块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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