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这个房子,就是刚才说的那种一个堂屋,一间卧室的,加一块18个平方?”赵泽君问。
“对。”任必达说,“高岗村大部分都是这类的。”
“价钱上呢?”赵泽君问。
任必达砸吧砸吧嘴,似乎犹豫了几秒,才下决心,说:“哎,老房子,留着它没人住,真要卖,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我在那住了十几年。这样吧,就按照我们刚才说好的,三万。”
赵泽君没说行或者不行,反而摇摇头笑了起来。
“任总,你太会做生意了,你不发财那叫没天理!”
这个任必达,一脸老实相,说出来的话好像也是掏心掏肺,一直在为对方着想,最初劝不要买高岗村的破房免得被套,然后又讲了个颇为感人的个人奋斗史,卖惨求同情,卖理想求共鸣,一个穷小子依靠个人艰辛奋斗诚信经营改变命运的童话故事顿时跃然纸上,闻者无不感染心动。
屁!
从一开始,这家伙听自己说要买高岗村的房,他就在有意做套,这三万的报价要是没水分,赵泽君都能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
两辈子和各路买卖人打交道,赵泽君就明白一件事:有错买的,绝对没有错卖的。
再说了,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人,有奸人,有恶人,有浑人,有聪明人,就是没老实人!做投机倒把起家的,哪个不懂利益最大化,把低买高卖玩到了极致。
上辈子赵泽君某种程度也是这样的人,这和个人品行道德无关,只要不坑蒙拐骗违法乱纪,通过提高商品质量和谈判技巧来追求利益,无可厚非。
追逐利益,创造价值,是商人的职业道德,也是商人证明自己的手段,本质上和当官造福一方,做老师教书育人没区别。
可以一手大把赚钱,另一手转手就把赚的钱散出去,交朋友,甚至做慈善,这两者并不冲突。
同样的,赵泽君还价也是天经地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一开始不就说好了三万嘛。”任必达说。
赵泽君也不着急,笑着说:“任总,问题是,一开始你没告诉你有房子啊。在告诉我你有房子之前,你就跟了我一个‘市场价’,然后忽然告诉我你正好有一套房子,按照市场价卖给我,这个套也太明显了点吧。”
“你这个小老板,心眼太多了。”任必达给说笑了,即不承认,也不否认,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中介费我就不要了。”
“任总,你自己的房子,咱们等于是直接房主和买家交易,你还提中介费?再说了,就是按照三万算,三个点的中介费也就一千块不到。”赵泽君说。
“小老板,怎么说呢,三万不便宜,可是我也不急着卖。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任必达说。
“是这个道理,可是话说回来,市场上的中介不止一家,高岗村也有小两千户呢。你看呢?”赵泽君说。
任必达和赵泽君唇枪舌剑的交锋了几个回合,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并非仅仅是有钱不谙世事,相反,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精明,对于房地产行业还挺熟悉的,连地产业一些业内手段都一清二楚。
他最初的确是虚报了几千块钱的价格。谈不上恶意,出于生意人的本能,对所有顾客都一视同仁,何况眼前这种年轻又有钱的顾客。
任必达本人并不是太在乎那几千块钱,即然本对方看穿了,再装下去大家都没意思,市里中介公司有好几家,对于任必达来说,做成买卖壮大爱家,比赌一口气要重要的多,于是问:“小老板,那你看什么价格合适呢?”
赵泽君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任必达之前的话有真有假。
高岗村房屋市场的确有它的特殊性,按套卖、比市场均价高、越大的房子越便宜,这三点应该是没错的,符合市场规律。
“两万五,不收中介费。”赵泽君给出他衡量之后的价格。
报出价格之后,赵泽君敏锐的捕捉到任必达的眼帘稍微眯起来一点,眼神也随之稍稍下移。
上辈子有个老业务员教过赵泽君怎么看人。长期相处,听其言,观其行,短时间观察,则要留意对方流露出的身体细节。
下意识的身体小动作往往会出卖内心真实想法,习惯动作是最难伪装的,甚至可以说,人类这个物种在心理上有某种波动的时候,身体上就一定会有对应的反射。
任必达的这个小动作,反应出他内心在权衡。
即然有权衡,就说明自己的报价没有大的偏差。
当然,不排除任必达实在是演技派大师,连身体细微的本能反应都能随时控制,真要是遇到这样的高手,赵泽君觉得就算被坑几千块钱也不冤枉。
不过这样的人,要不然根本活不到四十多岁就被自己累死了,要不然早就功成名就,也不会和自己坐在这里为几千块钱掰扯。
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也能比较好的控制身体反应。任必达如果是特工……想多了。
几秒钟之后,任必达开口了:“价格上按你说的可以,但中介费还是要收,从公司正规流程走。”
他稍稍解释了下原因,不是为了那700多块钱中介费,房产交易从公司走,是公司的业绩,也是他个人的业绩。
赵泽君这次没反对。走中介流程需要签合同,去派出所房产局备案,安全上双方都更有保障。
“我们先去看看房子吧,没问题的话就签合同。”赵泽君说。
第二十七章 伪四合院()
任必达开的是夏利,中介公司的合伙人座驾还不如网吧老板大象,网吧的利润可见一斑。
不过任必达这种创业型老板,通常比大象那类暴发户老板节俭。赵泽君上辈子认识个老头,一年四季都穿一身灰不喇唧的中山装,去路边大排档吃饭吃不完都打包带走,但是却经营着一家年营业额好几千万的化工厂。
高岗村的路太烂,车根本开不进去,里面住的人三教九流,一辆汽车进去也不安全,砸了玻璃划破车身是常有的事,任必达找了家不远的超市门口停车,两人下车步行进入高岗村。
城中村房子连房子,平房之间的小路也就一米多宽,刚好够两个人并排走,在像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穿行了有十几分钟,终于到了任必达的‘老宅’:一间一室一厅的平房。
房门是那种老式的对开木头门,用搭扣扣着,上面挂了一把生锈的铜锁,任必达开门之后,房间里一股发霉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光线昏暗,整个堂屋只有一间窗子,窗户上还贴着厚厚的报纸,根本不透光,倒是房顶的缝隙里,渗透出几缕阳光在地面形成细碎的光斑。地面压根就是夯实的泥地,连水泥都没有,由于房顶很低,显得非常压抑。
赵泽君随意看了看,两间屋子空荡荡的,就一张破床,一个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的煤球炉,加在一起还不到二十个平方。
房子破归破,均价可不低,都比得上市区的商品楼了,一个平方平摊下来少说1300。
“这破房子。”赵泽君摇头笑笑,以前总觉得自己的居住环境差,可是和住在高岗村的人相比,自己家那个五楼两室一厅的楼房,简直就是皇宫。
任必达还以为赵泽君嫌弃房子破,不值这个价钱,说:“高岗村的房子都是这样,我这还算是好的,当年盖房子,我家祖爷爷专门找村里最好的泥瓦匠,用得都是实心砖,别看房子旧,可它结实啊,再住上几十年都不会倒……”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墙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厚实的墙壁发出砰一声闷响。
任必达自豪说:“听听,这砖比现在框架式楼房用的青石砖都要结实,窑里大火烧出来的,当年盖这房子,村里眼红的人多了去了。”
实心砖这个东西赵泽君也知道,现在盖房子都用钢筋水泥,大部分是框架式结构,只要框架打好,墙壁可以随意填充材料,到后世,甚至有黑心建筑商用塑料、毛竹建筑垃圾的。赵泽君家后来分得回迁房,墙壁用手都能抠一个洞出来。
几十年前不同,没框架,全靠砖头。砖好,匠人的手艺好,房子就结实牢固,有不少老房子几十年之后,房体拆下来的砖还能回收利用。
高岗村有不少这样的‘好房子’,上辈子高岗村拆迁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拆迁垃圾’,砖瓦、木料之类的,还专门有人来收购。
赵泽君家当钉子户的时候,每天都能看见有卡车开进拆迁废墟,成吨成吨的朝外面拉。
赵泽君脑子一亮,这也是一笔生财之道。‘废品’生意的利润相当大,尤其是高岗村的建筑废料。能在这种恶劣环境下,屹立几十年不到的房子里,都是用好砖、好木材搭建的,高岗村几千户人家,积少成多,绝对不是一笔小数字。
“小赵老板,想什么呢?”任必达见赵泽君沉默不语,担心他反悔,劝道:“反正你又不是自己住,准备等着拆迁赚一笔嘛,房子好坏无所谓,关键是结实,它要是在拆迁前塌了,那才是大损失,对不对。”
“对。”赵泽君笑了笑,暂时把建筑垃圾的事情先放一放,目前买房是第一要务,等拆迁通知下来,自己手头的房子和拆迁办达成协议之后,再来考虑也不迟。
两万五的价钱虽然比均价要高,不过赵泽君知道,一旦拆迁,这套20平方不到的破房,至少可以分60平方的商品房。变现的话,至少三倍的利润,不变现等到2016年,宜江市房屋均价一万的时候,就是几十倍利润,只赚不赔。
“任总,后面这里是……”
厅堂有个后门,推开一看,房子后面居然有个十几平方的小院子,在高岗村这种高密度建筑环境下,能有个院子,绝对凤毛麟角。
院子有点类似四合院,周围被四套房子围住了。
“嗨,我不是说我爷爷有四套房吗?”任必达笑呵呵指着周围的几套房:“就这一圈,当年我爷爷是地主,在村里是最有钱的,文革时候房子被征收了,改革开放之后还给我家的。我小时候,这个院子养过鸡鸭,现在早就荒了。”
赵泽君想起来了,任家老祖传下来四套房,任必达父亲一套,大伯三套。任必达父亲和大伯去世后,房子分别又传了下来,任必达得了他父亲的这套,也就是刚才看的。
院子周围的这三套,是任必达的堂弟继承。
“任总,你堂弟这三套房子卖不卖,你帮我打听打听。”赵泽君问。
他看中了这个院子和周围的格局,要是能把这一圈四套房子一起拿下来,就等于有了独立的一片区域,在拆迁公告发布前,完全可以在院子里多加盖一套房,那就等于是五套房。
其实都不止五套,这个四套房围起来一个院子,是一个独立的区域,怎么乱搭乱建都不会影响到其他住户,他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操作的余地非常大。
任必达犹豫了一下,说:“我那个堂弟,我们很多年都不来往了。”
“不来往没关系啊,做生意嘛,送上门的钱还能不要?这种房子两万五一套,不算低了吧,三套房7万多块钱,足够他在市区里买一套漂漂亮亮的商品房。”赵泽君笑道。
“这话倒是不假。”任必达也笑了,说:“不过小赵老板,我那个堂弟,嘿嘿,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任必达苦笑道:“我不是当你的面说自家兄弟不好,我那个堂弟,实在是烂泥湖不上墙,败家子一个,天天正事不干,有点钱就拿去赌,欠了一屁股债,好好的一个家,老婆跟他过不下去带着孩子跑了,家里面亲戚也都不和他来往。你要是找他买房,恐怕两万五拿不下来,他肯定得狮子大开口。”
“爱赌钱?老婆带孩子跑了?”
人的记忆很多是触发式的,正常情况下,不提到相关的信息根本想不到,赵泽君穿越回来后,记录了很多主动记忆的内容,但依旧有海量的被动记忆信息没被唤醒。
刚才任必达说他爷爷是当地地主,文革期间被专政了,赵泽君就觉得好像有些熟悉,现在说起赌钱、败家子、老婆孩子跑了这些独特信息,他猛地想起来上辈子高岗村一个很出名的人物。
想了想,笑道:“那没关系,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你带我去问问再说。”
“也行吧,不过他不一定在家,我们去瞧瞧。”任必达说。
第二十八章 我没工夫和你开玩笑()
任必达带着赵泽君来到隔壁房子门口,房门没上锁,推了推也推不开,应该是从里面别住了,说明家里应该有人。
“咚咚咚……咚咚咚……”任必达敲门,没人应,赵泽君趴在油乎乎的玻璃窗子朝里面看,房子里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敲了好一会也没个动静,任必达和赵泽君都准备走人了,刚转身,后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谁他妈大白天敲门,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个面容憔悴的小个子,挂着大大的眼袋,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军大衣站在门口,头发乱得像鸡窝,就和大烟瘾犯了似的打着哈欠,露出一口焦黄发黑的牙齿。
赵泽君抬头看看天,这都下午四点多了,还睡着呢?
“堂哥?哎呀,稀客啊。”那人看见一身西装笔挺的任必达,态度立刻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任必达有这么个堂弟都觉得丢人,碍着赵泽君的面子,咳嗽一声,介绍说:“小赵老板,这是我堂弟,任继福。继福啊,赵老板是我朋友。你这都下午四点,怎么还在睡觉?”
“嗨,昨晚和那帮孙子打牌打到天亮,妈的,又输五十多块钱。”
“有点事找你聊聊。”任必达说。
任继福警惕起来:“什么事?”
“好事!”任必达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挥手:“让开,别堵在门口,进屋谈。”
看清楚屋子里的环境,赵泽君直皱眉头。
高岗村脏乱差那不假,可毕竟是居家住户,除了任必达那种常年空着的房子,大多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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