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珠与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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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珠与箭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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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已经快三十岁了,那些道理我不是不知道,不是不懂,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明白他训我不是我错,也不是他错,而是我与他不同。
  他又说:“我的话说得重了,但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清楚。你既然是副团,我也不想你在其它士兵面前为难,我就再等你这一次,但这肯定是最后一次特殊了。”
  对于团长峰回路转的宽待我表现出十分的激动,向他行了个标准而有力的军礼:“是。”
  我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团长看了我一眼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走开了。
  那边顾影已经走了出来,简陋的打扮并没有让他显得滑稽,反而透着股哀伤。其它人或坐或站地在远处休息,只有我与那个孩子站得近,但无论远近都听得清顾影念唱中饱含的悲愤。他在为亡者诉说怨恨,哭这天地不公战火无情。
  孩子受了一夜的惊吓早就累了,靠在我脚边打盹。我将他抱入屋内安置,但只要我的位置能够看得到顾影我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受到的惊吓的何止是这个孩子?明明还有我。我已经不能让顾影在我的眼前稍离片刻,唯有这样才能安心。
  顾影一直没有停,唱词已经重复好几遍了还是没有停下来,甚至我发现他的动作已经迟顿,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但他还是没有停的意思,似乎永远不够。
  我很心疼,但没有上前阻止,因为我明白他心里有极端的悲痛需要发泄。
  直至日出东山,顾影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应该说是不得不停下来,他是力竭晕倒的。我及时跨前两步,一把将他搂到怀中。
  或许这才是我最忘不了顾影的地方,他总是那样的良善,虽然经历过各种不幸的事,但最终都能保持那份最单纯的心思,为对自己好的人付出全部的感情。
  我用脸蹭着他的头发,我想如果他能够爱上我该多好啊。
  这一次团长没有责备我,或者他也觉得一个会为他人喊冤喊得声厮力竭继而昏倒的人值得厚待。特别是在我们这种已被战争折磨得麻木的人看来,顾影的行为表达了一种可贵的情感。虽然它在很多时候是无用而且脆弱的,甚至对于举枪的手来说它是一种阻碍,但不可否认它是人非常珍贵的一种情感。而顾影表现得尤为浓烈,让人无法不动容。
  我将顾影扶抱到屋里躺好,搬了把长条凳坐在床边陪着。他的脸上还覆着油彩看不出神态,但眉头轻微拢起,我看了也跟着皱眉。我希望他高兴一点,但总不能如愿。
  我执起顾影的手,手指摸到掌心一层茧子,这是双经历过疾苦的手。
  顾影很快就转醒过来,看着被我握着的手。我一阵慌乱地将他的手放开,但又坚持与他对视。我不过怕他不喜欢才放手,但是也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所以我坦然与他对望。
  我知道我没有错。
  顾影没有说什么,收回视线站了起来。
  我让他再休息一下。
  他却摇头说不能再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我听了不禁大喜,他的意思是他要跟我离开了?顾影终于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他在一面很老旧的镜子前抹去脸上的妆,我就站在他后面看。看着镜里慢慢回复原来模样的他,不再年轻,不再光洁,但我依然满心欢喜。我只要这个人,只想珍藏他的温柔。
  我看得发呆,任时间流逝。
  这样就很满足了。

  ☆、顾影

  我从悲伤的梦境中醒来,入眼的是杜道周刚毅的脸。手心处传来温暖有力的感觉,那定是他的温度与力度,驱走惶然,使我的心安定。那种感觉便如在空中漂泊半生的人终于找到一个落足点,叫人不再彷徨无助。
  杜道周收回了手,然而我开始眷恋那种触感。
  卸去面上油彩时他一直站在我身后,我从镜中能够看清他的所有表情,所以我知道他也在看我。渐渐地,我擦拭油彩的动作变得缓慢,开始怕没了遮掩的脸会被嫌弃,毕竟我再不是当年的少年有让人称赞的青葱与秀气。
  可幸的是杜道周的眼神一直那样专注,没有露出一丝的厌恶或失望。
  我想起个好奇了很久的问题,忍不住问:“你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是怎样认出我来的。”虽不能说这几年容貌上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会想不起自己原本的样子来,更何况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好像觉得这个不是个问题,回答得很快。
  答复让我微讶,我没想过缘分是这样结下来的。
  我停顿了一阵又说:“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我是男的……杜道周,我们没办法过你想要的那种生活。”我前半生对这个感触很深,特别是戏子这样的贱业本就不被尊重,何况雌伏人下,更加难堪。
  杜道周的神情因为我的话变得严肃,我望着镜中的他,听着他低沉的告白,心跳乱了拍。
  这个人从来不曾有过半分龌龊,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有责任有气概还非常纯粹。
  如此倒显得我的不好,所以我只好老实地说:“我的心早就空了,装不下人。”我已经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抑或是累于爱一个人。
  但他的回答令我无法拒绝。
  我想或许他是爱我的。我一生缺乏爱,没想到在此刻被赠予,而且还是来自这样好的一个人,叫我怎舍推拒。
  我不自在地摸了下脸,又搓搓手:“可我……我现在这样。”
  没想到他也花言巧语了一把,我竟很受用。
  我清楚地知道我将会是他人生中的一大污点,他待我这般好,我本不该累他如此,但他是我此生所见最温暖之人,我不敢错过。本就不是君子,我何必装模作样地大度?不如顺了心意自私地占有,并紧紧地揣在怀里。
  我转身牵过他的手,说:“让我到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吧,你还有应尽的责任,而我还有可以等待的时间。”
  他将我拥抱。
  依旧是温暖有力,我想这就是我渴求的。
  我在他的耳边轻语:“我的本名叫顾望想。”
  我的所有都已告诉他,再无秘密。

  ☆、杜道周

  顾影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说:“眼睛。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台上唱戏,我在台下看你。我一直看着你,可是你连个正眼都不给我,那时候我就不服输了,眼睛更是离不开你,想要捕捉到你的一个眼神,但最后都没有成功,倒是把你的眼睛看了个透彻。它藏着怎样的情绪我都能看出来。”
  顾影听了没有表示,镜中的表情慢慢变得黯然,仿佛在生动地诠释着他对我说的另一句话。
  我缓缓靠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说:“我不知道你的想象是怎样,但我想要生活很简单,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平安待在我身边就好。”
  现在站着的位置看不到镜中的顾影,但我能从他说话的声音听出一股无奈与悲凉的感觉。
  我轻声说:“不是这样的,你的心里装满了人,而我最贪心,想要占据里面最大的部分。”
  顾影接下来的话似乎对自己并无信心,我不高兴,因为这分明是对我的不信任,我的感情哪有这样肤浅?
  所以我郑重地说:“我喜欢你,你就永远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喜欢你就是最好的,哪个也比不过。”
  顾影牵起了我的手,那一刻我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接受了我。我欣喜若狂,但我们不能够马上在一起,他让我完成自己的责任,他还说他会等我,而这一次他说出口的等待是那样的明确。
  我在身后抱着他:“顾望想吗?望想……我是杜道周,是要和你过完后半生的人。”
  之后顾影收了活下来那个孩子当儿子,我替他改名为顾余生,小名还叫豆子。我团与师队汇合后我托人将顾影与豆子送到了成都,也写信请那边的战友帮忙照看。无论最后生或死,我都要保证他们的以后。
  1945年反侵略战争结束,我活了下来,并被升为中校,与顾影在成都聚首。但很快我们又再分离,这一次是场可悲内战。
  1949年国军失势,我只好带着顾影与豆子跟随元帅去了台湾省,从此相依相伴。

  ☆、顾影与杜道周

  一生尚有很长,故事当然也未尽,但到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了。
  我们在一起生活,如爱人,如亲人,亦如知己。身边很多人对我们的关系很好奇,我们也从未回答,只是相视一笑。
  总之,我们很好,相守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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