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便见一直趴着的胖修儿又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边手中抓着衙役的水火棍,一边对具案后的汪令仁道,“汪大伯,侄儿请教,您今日为何非要打乔大夫三十大板?”
不等汪令仁回答,又道,“按大重律法,那个什么’吊兰花‘是庶民,乔大夫是侯府世子,庶民告爵府,按例要先打二十板子,怎的大伯不打他反而要打乔大夫?“
汪令仁刚张了张口,旁侧丘泽栋便抢道,“乔其善并非侯府世子。”
胖修儿把目光转向丘泽栋,上下打量一番,意味不明地笑笑。
丘泽栋乃左右逢源之人,其实最怵胖修儿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公子哥儿,见他这么笑看自己,便闭紧嘴不再说话。
胖修儿又道,“好,不说这一点;便说按大重刑律,告状者除六十以上、十岁以下,除孕妇外、除有秀才功名者,凡前来县衙递状鸣冤,皆需受笞杖二十,谓做‘开堂棍’,不知大伯可曾对那’吊兰花‘执此刑罚?”
他几次三番地喊刁之阑“吊兰花”,其轻蔑之意不言而喻。
刁之阑在一旁一直没吭声,但听到胖修儿如此叫他脸上也怒意连连。然他显见知道胖修儿的身份,便是忿忿也不敢和胖修儿对上,没看到县令大人都拿他没辙么。
刁之阑为何大张旗鼓地状告乔其善,汪令仁为何广开大堂审理此案,清沛县里乃至周边临县,为何都盛传京城的平府大公子惹了人命官司这些大堂内的几位,心中都有数。便是某两位彼此没有说开,也都心照不宣。
刁之阑这顿‘开堂棍’自然被有意无意忽略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却被这本以为不学无术的胖少爷给揪了出来。
大重律法里规定的’告状者笞杖二十‘,其用意一是为了警示百姓别以为大堂是你家开的,想告状就告状,今天丢个盆儿明天碎个碗儿的,都跑来告状。想开展一段诉讼,必须有先受刑罚的觉悟倘若县官断定原告反诬,原告且还要受反诬之刑。便是潘彩儿的前世里开明的世道,没有这’开堂棍‘,那诉讼之所也布满威严气氛,其用意古今同理,都是为了威吓百姓不要随便兴起告状之念。
其二,自是为了减轻朝廷官员的负担。假如没有这开堂棍,本来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可以村长帮忙协调解决的纠纷,都跑来让县令处理,可不把县太爷忙坏了?县令的县治范围,虽包括处理诉讼,可更重要的还是农耕水利人口管理,于汪令仁来说,每年的税收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这开堂棍打与不打,有时全看县令本人的心情。
又因,百姓们不懂律法,便是做了原告被打板子,也只以为是自己言行不妥冒犯县尊等等。
以丘泽栋为首众县衙之人,端看告状者懂不懂“规矩”,倘或使了钱给他们,这开堂棍便可免了此乃清沛县,甚或其他大重朝的县郡里,吃这县衙官饭的差爷们,赚取外快的不二法宝。
刁之阑并未受刑,明眼人一看便知。
这厮倘使穿的破烂些,围观群众也许还半信半疑,偏他今日还穿着簇新的衣衫,脸上时有愤恨、心虚等表情一闪而过,唯独看不到悲戚这让潘彩儿禁不住怀疑,潘翠儿和她这夫君的关系,也许并不像她回家时描述的那般恩爱和谐。
胖修儿为围观众人做了朝廷律法的“科普”,大伙儿这会儿恍然大悟,都指指点点地瞧着刁之阑。没受开堂棍,想是使了钱了,要么就是县令大人徇私?
无论哪种,汪令仁苦心树立的公正严明不苟私情的光辉形象,因这一件怀疑,在百姓心中开始崩塌。
汪令仁被将在了当地,他想说刁之阑受过笞杖,可瞧着也没人会信。
丘泽栋口舌更加便利,忙道,“修少爷莫要转移话题。如今论的是乔其善该不该打板子。他对县尊大人出言不逊,言辱朝廷命官,便是对朝廷,乃至对圣人的大不敬,这般行止,打他三十大板,正是对我朝律法之维护。”
潘彩儿盯着那丘泽栋看了看,低声对楚未今道,“这县丞有些问题。”
楚未今点头应道,“确实,好似要急于把乔其善定罪。”
潘彩儿道,“不仅如此,他还一定要乔其善受皮肉之苦难不成还敢把他打死?”
两人对话到此,都想到了一点…有人想借这番邢狱之灾,将乔其善彻底除掉?
问题是汪令仁敢担这件事么?
胖修儿在那边又道,“所以我说连我一起打罢!“
汪令仁叫他搅得头疼,忍不住拄额,丘泽栋道,“修少爷此言差矣,乔其善冒犯县尊,您又何罪之有,缘何要吵着一起受罚?敢是想攀大人一个胡乱打人板子的名声?”
汪令仁一听,这胖子还有这般用意?也太阴险了。
胖修儿斜睨丘泽栋,他今日连番被这厮反驳,竟也不曾生气大怒,只笑道,“说了半天,你到底是哪个?”
丘泽栋心道坏了,被这纨绔盯上了,他听给他消息的人说过,这小胖子在京城有个绰号,叫“祸头子”,便指他专司闯祸,连从前家里没出那位昭容时,便谁也不惧,谁都敢得罪他自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其中最有权势的,便算是绥瑾郡公府的小公爷了。
丘泽栋硬着头皮答道,“在下姓丘,名泽栋,字言“
“行了,丘泽栋是罢,我记住了!”
丘泽栋一哆嗦,就怕他记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攀上的那位,保不保得住自己,别那些空头许诺的荣华富贵没享上,早早地丢了性命…便是没丢性命,被这纨绔弄个残疾,也没人会给他报仇罢。
胖修儿道,“丘泽栋,我问你,我方才来到大堂,说的第一句话是甚么?“
丘泽栋回忆,“您说’听了乔大夫的话,觉得甚是有理‘。”
胖修儿笑眯眯道,“那第二句呢?”
丘泽栋记忆力也真叫好,顺嘴道,“您说’假若乔大夫说汪大人昨夜使人偷了乔大夫的钱袋,汪大人亦该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偷‘,这句话有理。”
潘彩儿听了,微微一笑。
那边胖修儿一跳而起,“哈哈,现如今又多了一个!”
他眉飞色舞道,“若是乔其善因言获罪,该打板子,那我也该打,因我也说了’汪大人偷钱袋‘这句话了,我也算言辱朝廷命官了;方才你也说了,便连你算在内,咱们三个都该挨打,要打一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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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证人(上)()
楚未今大叫一声“好计!”
胖修儿这法儿虽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可不失为一个办法。假若真能免去乔其善这顿打,便是个好办法。
所谓法不责众,本来乔其善不过是口误,却被汪令仁拿住这点错处放大开来,借机想打他个皮开肉绽。
现如今胖修儿和邱泽的都说了同样的话了,难不成全都按在堂前扒了裤子打?那这大堂成什么了?
而且胖修儿是官家子弟,背景深厚;丘泽栋乃他心腹之人,这二人一个不能打,一个不舍得打。
便是丘泽栋也说不出话来。
饶是他巧舌如簧,也未曾想这个看似不学无术的胖少爷,会给他下套。他想争辩说,他方才是重述乔其善的话,并非对大人不敬。
可这样做有用么?不说胖修儿是否会和他继续胡搅,单说假如因自己的这一解释,惹得这胖少爷不管不顾地真的指着县令的鼻子说他偷钱袋这纨绔也并非做不出来,那可真是再下不来台了。
倘使他更混一些,又拉来一大堆人一起闹着要挨打,可怎么好?
说到底,还是汪令仁和他自己都不敢招惹这位少爷。一切皆因他们不敢打。一切皆因胖修儿打不得。
清沛县虽地处偏远,远离荇曲这政治中心,可宫里的事多少还知道些的。那位修昭容如今盛宠正隆,修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了。京城的修家大老爷,如今已得了京畿守备府左协领,那是明明白白的正三品,而且是个实权官职。圣人的后宫里,除了方皇后和俞淑妃外,就要算这位新晋昭容获得的封赏更大了。
圣人子嗣单薄,皇后一宫却一直未有所出,未来的太子想见就在这几名皇子中决出。这修昭容一朝怀了龙种,便生出位皇子来,怎不叫圣人欣喜?又有说,四皇子一出世,北疆那边就得了胜仗,圣人愈加觉得四皇子是福缘深厚之人。
可若是不打他板子,便也不能打乔其善。
日后县尊的脸面可尽丢了。
丘泽栋转念一想,县令丢面子与我何干?得罪了修家才得不偿失。
便拿定主意,要劝汪令仁暂且先记下乔其善这顿板子。今日不能打在明面上,日后有的是机会把板子依旧打了,暗地里也能办得了这事…却是有些不明白,那位命他定要乔其善当众领板子的人,用意何在。
那边汪令仁也是进退维谷。
不打,背后那人不会饶他;打了,修家老少加宫里那位,亦不会饶他。
他不过是小小的县令一枚,怎么官做的如此之难?
正发愁着,丘泽栋已经转过脸来,对他恭敬禀道,“大人,时辰不早了,此案还该继续审理;既原、被告各执一词,不如将双方证人依次提到堂前询问。”
饶是官场老练、为人滑胥如汪令仁,也被邱泽栋的厚脸皮惊住了。看对方那一脸正经模样,好似前番那你来我往的争执都未曾发生过。
双方就是否要当众打乔其善这件破事,争论了一个多时辰了,如今,反被丘泽栋直接抹去,竟一点看不出尴尬来,看来这丘泽栋在修炼脸皮功夫上,更胜自己一筹。
汪令仁就坡下驴,马上道,“也好,他二人孰是孰非,还该请证人上前一一辩驳。”
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这二人当众转换话题,半点不提之前的争执,也不再说要打板子的事,分明是怕了这个胖少爷,也亏得脸皮厚,让一个少年给将在这里,还能转头继续面若无事的审案子。
“我还以为汪大人会坚持打那原告板子呢,怎么不提了,也不接之前那胖少爷的话头。”
“咳,这怎么可能还要打呢。那位是宫里娘娘的弟弟,便是汪大人也不敢打啊,不能打他当然也不能打原告了。”
“哦,看起来这打板子也能说收回就收回的。”
“不打就不打罢,打人有甚好看的。还是继续审案好。”
观众啧啧称叹,都说胖少爷厉害,搅得县令都不敢打人板子了。
有个小娃,手牵在高他一截的阿姐手里,被两个的父辈护在前面,一起瞧热闹的。这方听到周围的议论,转头对阿姐说,“阿姐,你也去做娘娘好不,叫县老爷也听我的话呢。我想给歪牛儿打板子,他昨日抢了我的花生糖。”
汪令仁暗恨自己耳力佳,小儿的话听得清楚,愈发觉得郁愤难当,有苦难言,脸色都青黑了。
那女娃一把捂住弟弟的嘴,低声喝止,“休要无言。再若胡说以后不带你来了。”
楚未今见状,低笑道,“自今日起,这汪令仁的县官之威怕再摆不起来了。”
汪令仁惊堂木狠狠一拍,“肃静”!
两侧衙役水火棍点地,啪啪作响,大堂里这才一时安静,百姓们知道好歹,不再妄言是非。
胖修儿被晾在一边,也不尴尬,施施然走回到潘彩儿身边,笑嘻嘻道,“如何?”
潘彩儿笑道,“我替乔大夫谢谢你了。”
又见对方还是亮着双眼瞧着他,便又补道,“修少爷好计策!”
胖修儿这才得意又略有不好意思地挠挠下巴,“差强人意,差强人意。”
几人笑过,潘彩儿正色道,“也不知对方还有甚底牌,瞧着他们似乎胸有成竹。”
潘彩儿所料不错,正是刁之阑几人深觉打不打乔其善都不妨碍后面的计划安排,这才没和胖修儿继续搅缠。
随着汪令仁下令“带证人上堂!”
后方一直久候等待传召的**方,便缓缓走到堂前。
**方性情温和,颇得县里大户人家的青睐,有些群众亦识得他。见他走上前来,不由惊呼,证人竟是**方。
不知他是给原告作证,还是给被告助威呢。
汪令仁问道,”堂下何人“
**方双腿下跪,禀道,“草民**方。”
汪令仁便问,“今日传召你来,可知何事?”
**方道,“草民不知”。
“**方,你向右瞧瞧,可认得堂下另外二人?”
**方左右看看,回道,“禀大人,左侧乃与在下同为医者的乔其善乔大夫。右边之人,草民不认得。”
刁之阑正要开口,丘泽栋却瞧了他一眼,他便闭了嘴。
“你可认得刁府的刁二奶奶?”
“大人,草民曾与刁二奶奶诊治,却是认得的。”
“你右侧之人,便是刁二奶奶的夫君,刁之阑。如今他请你前来作证,你将此前与刁二奶奶诊治之经过,患者身体如何,当日开何药方与她,一一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必不饶你!”
**方之前在后堂里,便想明白,叫他必是来给刁府作证的,当日诊治刁二奶奶,其怀有身孕却一向母子皆安,所开方子都是略有温补之效,实乃稳妥不过。刁府那里想必也留有自己亲手写就的药方,他便是想说谎,也不能够;而且他本性亦不擅长撒谎。
可若是据实上告,乔其善有自己作证当日刁二奶奶的情况,他那开出凶猛药方致人落胎的罪名岂不是确凿无疑?
**方之所以心中相信乔其善开了猛方给刁二奶奶,源于早年间,他们二人在京城时,一起钻研医书,乔其善,也即当时的平山期平大公子,便好剑走偏锋,寻常的老方,他总要修改一两处,不是在药材种类上,便是在分量上增加删减。总要显出自己之独到之处来。
乔其善在行医这一行当里,颇有些天赋。从前他母亲在世时,身体一向不好。乔其善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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