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谁,没看见楼下停的那车吗?人家说是小远他爸的。”李秋梅说了句,回头又冲周嘉怡道,“还不快去。”
周嘉怡没见过陆骏远的父亲,甚至在她的印象里,中学毕业之后没多久陆骏远就离开了这座小县城,从此杳无音信,再无联系,十年后的初中同学聚会他也没有参加,否则,这样优秀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在周嘉怡的记忆中淡薄到连名字和长相都消散无踪呢。
然而眼前的人眉眼和陆骏远有五分相,却没有他的优雅和淡漠,而是严肃且冷厉的。
周嘉怡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轻声说,“叔叔你好,我找陆骏远。”
“你是老周家的丫头吧,叔叔和小远这会儿有点事,不方便招待你,等会儿再去你家拜访可以吗?”陆博毅半弯着腰,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温和地说道。
周嘉怡透过他身侧的缝隙,隐约能看到陆骏远站在客厅,脊背挺得笔直,像是屹立不倒的松柏。
将内心的担忧恰到好处的掩饰起来,她仰起头,冲陆博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叔叔,陆骏远说今天送我去学校,他还去不去?”
就在陆博毅迟疑的功夫,客厅里的少年已经走到了门前,白皙的脸上还有着淡红色的巴掌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嘉怡,“对不起,我恐怕要食言了。”
“你没事吧?”周嘉怡怎么也没想到这父子俩会动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碰陆骏远的脸。
少年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没事的,你先回去吧,要不然赶不上早上的报名了。”
周嘉怡没理他,瞪着一双眼睛看向陆博毅,“叔叔,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十四五岁的少年,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自己的家人,却甚少有敢这样指责与父母年纪差不多的成年人,周嘉怡这句话不仅让陆博毅感到惊奇,更让他身后的陆骏远诧异不已。
少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想开口让周嘉怡不要管这件事,但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他不想辜负朋友的一番好意。
陆博毅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其中的因果缘由,语出惊人道:“周家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和我们家小远在早恋?”
早恋?这是哪跟哪儿!
周嘉怡翻了个白眼,“叔叔,知道胡乱泼人脏水可以告你诽谤的吗?”
“爸,你不要胡说八道!”
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了,可这样的默契怎么看怎么让人生疑。
陆博毅没有在意周嘉怡的不礼貌,小姑娘嘛,色内厉荏,以为懂两个专业术语就了不得,他眯着眼睛看向自己儿子,“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放着c市好好的学校不去念,非得留在这里。”
大抵是刚刚的误会,陆骏远如今跟煮熟了的鸡蛋似得,浑身都透着红,他据理力争道:“这里有什么不好的!”
“不是说不好,可为了你的前途考虑,就应该听我的,这里学校的师资不说跟c市,就是跟省城也没法比。”在外人面前,陆骏远不再教训儿子,而是苦口婆心的劝解。
“你和我妈当年不也是从这里考出去的,你们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凭什么不能决定自己想上哪所学校,未来要走哪条路。”陆骏远激动地说。
在一旁听了半晌的周嘉怡听着父子俩的争执目瞪口呆。
上辈子陆骏远应该是去了c市上高中,不管是不是按着家里的道路走,将来肯定不会差,可自己重生以后,蝴蝶翅膀一扇,中二少年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一想到陆骏远有可能从此从高富帅变成了需要自己吃苦受累拼搏奋斗的穷*丝,周嘉怡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
“那什么,其实你爸说的不是没道理,去c市的话能不止是学习上有助益,那边是沿海城市,机会多,你爸的公司也在那边,你回去能多认识些人,无论是将来经商也好,创业也好,都能打下基础。”
这是周嘉怡的肺腑之谈,她上辈子经历过一分钱恨不得能掰成两半花的日子,所以从最实际的出发点来考虑,赞成陆骏远回到c市去。
陆博毅赞赏的看向眼前的少女,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在小县城里长大的姑娘,十四五岁就能有这样的想法,“你看,连小姑娘都知道什么是好,你就不要跟我犟,早点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不回去。”陆骏远冷漠地看了周嘉怡一眼,吐出这三个字。
“你……”陆博毅最受不了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扬起手就准备打人。
周嘉怡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着急地说:“叔叔,你总得问清楚小鹿鹿他为什么不想回去啊!”
现在的陆博毅穿着西装,出入着各种光鲜亮丽的场合,整个人看上去既威严又有风度,但不能否认的是,他曾经出身于一个奉行棍棒教育的小地方,所以性格中不免受到了这样观念的影响。
在外面,陆博毅掌握着公司的生杀大权,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在面对他人的反驳和对抗时,尤其当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时,他只会有一种想法,不屈服,就打到你屈服。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沟通”这两个字,在周嘉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愣住了,“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没有想过要问儿子一句为什么?
陆博毅放下了手,半晌没有开口。
周嘉怡戳了戳陆骏远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解释。
也许是因为憋闷了太久,少年的声线有些沙哑,但开口说得话却与周嘉怡的想像截然不同,他十分冷静,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父亲,问:“如果今天站在你面前的是陆明远,你也会给他一耳光吗?”
陆博毅怔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儿子。
是不知道答案吗?
不是。
以他对小儿子陆明远的态度,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陆明远甚至干出过比这更出格的事情,他连骂也不曾骂过他一句。
今天,他不是扇了儿子一耳光,而是将儿子埋藏在心中的怨恨、委屈一股脑的全扇了出来。他不用再问陆骏远为什么不想回到c市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吗?我觉得自己回去了挺多余的,魏阿姨看见我不自在,我待着也挺难受,我留在这儿,时不时还能去看看我妈,我怕我走了,就没人记得逢年过节给她扫墓了,我不走,是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儿,不是吗?”陆骏远的母亲生病去世后,落叶归根,被埋在了家乡。
“不是有你舅舅吗?”陆博毅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心虚,说得极为小声。
弟弟和儿子,那是不一样的,更何况陆妈妈还还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带陆骏远回来几次,在他眼里,这个小县城才是他的故乡,这个破旧小区里的房子,才是他的家。
周嘉怡在一旁十分尴尬,她几乎是看到了陆骏远最狼狈的一面,听到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话,发现了这父子俩尴尬的相处关系,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陆博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在一边想要努力把自己当成背景板的周嘉怡,说:“小姑娘,我想请你和你的父母帮我照顾小远,可以吗?”说罢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周嘉怡面前。
第9章 开学()
第9章开学
名片是烫金的,一瞧就知道这人身份不一般。
周嘉怡瞟了眼,上面写着博毅地产董事长,除此之外便是一串电话,看得出是私人电话。
少女并没有被陆博毅通身的气派吓到,甚至没有伸手借过他手里的名片,而是认认真真地说:“叔叔,这件事你应该跟我爸爸妈妈商量,而不是征询我的意见。”
陆博毅笑了笑,将名片装回到名片夹,转身拍了拍陆骏远的肩,走回了客厅。
少年还顶着一张粉嫩嫩的脸,眼神左躲右闪似乎并不想看周嘉怡,他是气恼她刚刚说得话,明明是他的朋友啊,为什么要帮着他爸说话呢。
“生气啦?”周嘉怡笑了笑,“如果你希望叔叔尊重你的话,就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这是你教我的,不是吗?”
陆骏远抿着嘴不说话,却也不走,就像没看到周嘉怡似得。
少女露出一个真别扭啊,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忽然张开双臂抱住陆骏远,唔,这样他应该会好受一点吧。
陆骏远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吓得连退两步,红着脸把门给关上了。
“好像忘记我不是二十几岁……不过小鹿鹿害羞起来也蛮可爱啊。”周嘉怡一边感慨着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回到家里,她倒是没有同父母说起陆骏远他爸爸打了他的事儿,只是简单说陆博毅可能会来拜访,等到李秋梅再想细问时,她匆忙离去了。
暑假还未结束,学校里只有补习班的复读生和刚刚踏入初三的学子们,空荡而又喧闹。
周嘉怡将纸箱子从车后座上拿下来,抱着往教室走。
为了让学生们合理利用每一分每一秒,甚至节省上厕所的时间,初三和补习班的教室都在一楼。
一进教室,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周嘉怡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问同桌,“今天上课吗?”
同桌翻着一套试题集,头也不抬地回答,“不上课,早上收报名费,下午摸底考试,明天按照考试成绩排座位。”
一股脑儿将知道的东西说完,周嘉怡再跟他说话,他就死活不开口了。
周嘉怡自讨了个没趣,只好也不说话,从桌兜里掏出物理课本来,虽然陆骏远说应付摸底考试没什么问题,但她心里没有底气,想着临阵磨刀,不快也光。
没多久,就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老师进了教室,在黑板上写下“张天齐”三个字后,对满教室的人说:“从今天开始,由我来带你们初三十二班,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大家都是补习生,我希望在这一年,你们不要忘记你们来补习的初衷,好好努力,不要白白浪费你们的青春。”
话很简短,也很有力。有一部分学生在下面鼓掌,还有一部分学生依旧低着头看书,根本不关心老师说了些什么,也当然也有一些人对这些话嗤之以鼻,周嘉怡就听到她后面有个男生讥笑地说:“要不是怕我妈唠叨,谁跑这儿来浪费青春啊。”
为了不耽误学生复习,报名的就安排在了教室里,由老师坐在讲台上,学生们按照现在的座位顺序一个一个上去交费。
周嘉怡来得晚,座位比较靠后,轮到她的时候已经已经过了两节课了,趁着这段时间,她还做完了一套物理试卷和半套在家没有做完的数学题,然后插上耳机听起了阅读理解。
同桌报完名来叫她的时候,用目光鄙视了一番她这样不用心学习的行为,立刻将她和坐在最后一排来混日子的那些人视作同类。
钱是周建平早上回来的时候给她的,有零有整,大多数都是不知已经经过多少人的手。捏着这一沓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钱,周嘉怡忽然想起了自己成绩第一次掉出重点班排名的时候。
那是初二刚开学,学校贴在门口的需要交借读费的学生中,赫然有她的姓名,那时候她既惶恐又不安,看到周建平的诧异甚至还觉得丢脸。她找到的救命稻草的一张批改错误的政治试卷。
那些被背诵过的知识点她一个不落的全都答对了,然而卷面给出的分数是却少得可怜,她但是指着卷子对周建平说:“你看,这不是我的错,是老师让学生改卷子,他们把卷子判错了。”班主任张云叶得知之后,让他们去找政治老师重新批阅,找到政治老师之后,好话说尽,周嘉怡甚至还主动给老师办公室的热水瓶灌满了热水,才让对方将她原本的七十分扭转成了九十几分。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讨好、巴结别人,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班主任看过试卷上重新修改过的分数之后,对她说,这卷子还需要政治老师的签名,证明之前的确是判卷错误才能申请免去她的借读费。
教工楼在学校最北面,政治处在学校最南面,周嘉怡又一次跑了回去,可政治老师并不愿意在试卷上签字。
周嘉怡已经记不清当时周建平憨笑着说了多少央求的话儿,只记得自己求人被拒之后的委屈和看到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父亲为了省下那几百块钱而去求人的卑微。
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边流着泪一边扯着周建平的胳膊,大喊,“不就是三百块钱吗?大不了就交了这个钱,不求她!”
或许是她哭得太惨了,或许是被她爸眼中的无奈打动,又或许是怕她把事情闹大,最终老师签了字,她省下了三百块钱,而情绪外露的一场撒泼也在后来成为了父母和老师调侃她的笑谈。
三百块钱,当时的周嘉怡不知道有多重,可体会过一箱泡面度日的周嘉怡却是知道的,她将手里的学费递给讲台上的老师,看着他数好钱,再扯下一张收据给自己。
将薄薄地一张纸折好装进衣兜里,周嘉怡回到座位上。
刚刚对她爱答不理的同桌瞧见她有些尴尬,刚刚周嘉怡把放在桌兜里的东西拿出来时,他才发现人家用的是学习机,听得是英语课程,根本不是他以为的mp3。
他下意识地将桌上自己的东西归拢到一起,指着地上的大纸箱对周嘉怡说,“你可以把要用到的书都拿到桌子上来。”
对于同桌的心理变化周嘉怡一无所查,她笑着道了声谢,却只是象征性地抽出一本数学错题集来看。
下午第一门考得正是数学。
大抵是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又有着陆骏远对自己的肯定,这一场考试周嘉怡过得很轻松。
题,自然还是有一些是拿不准答案的,但更多的是做过的题型,公式、解法、步骤,周嘉怡都了然于胸。
语文和历史自然不在话下,这一个多月的魔鬼补习卓尔有效,尤其是经过这么一场摸底考试的验证,此刻的周嘉怡走路时都散发着满满的自信。
“看起来考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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