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摊位长两米,宽一米,摊位和摊位之间留了足有一米宽的过道。
此时许多人正站在摊位后面,摊开包袱,把样品摆在摊位上,也有人在摊位之间四处闲逛,看上满意的东西,会上前跟卖家小声商量一番,然后两人凑在一起,偷偷摸摸的做着交易。
眼前的这一幕,让云裳惊得的半天都合不拢嘴。
她没有想到现在不被允许的黑市点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设有摊位,还布置的跟后世的菜市场似的,非常整齐,看上去颇为正规。
若非夜色深沉,云裳都要以为这是经过政府允许的正规集市了。
顾时年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很惊讶,不过他首先想到的是,既然有人提供摊位,还提供照明用的电灯,那对方肯定要收取摊位费。
如果不交钱,估计是进不了黑市的。
正如顾时年预料的那样,两人刚在门口站了一下,一位带着棉帽,手上捏着钢笔和笔记本的中年人就走了过来。
大概是看顾时年和云裳年龄太小,那人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随后又板着脸,压低声音道,“小同志,摊位费两毛,可以给钱,也可以给同等价值的东西,五点半之前结束离开。”
云裳赶紧掏出两毛钱递了过去,那男人接过钱,一边摊开笔记本做登记,一边朝里面撇了撇头:
“进去吧,只要是空摊位都可以摆。还有,在院子里的安全我们会负责,出了这个院子,我们可就不管了。你俩是生面孔,不要跟人谈大宗生意,也不要跟人出去交易。”
男人音量不高,口气也略显生硬,哪怕是善意的提醒,也给人一种命令的错觉。
顾时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赶紧跟对方道谢,然后捏了捏云裳的手。
云裳反应过来,摘了手套,从口袋里掏出几粒奶糖给对方递了过去。
男人低头看了云裳一眼,见小姑娘笑眯眯的冲他笑,小手支楞的老高,嘴里甜甜的说着,“叔叔,给你吃!”
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又见云裳给的是商场里就能买到,在黑市上只能算普通物资的奶糖,倒也没有推辞,接过来放进口袋,然后拎起顾时年身上的麻袋,走在两人前面。
“走吧,我带你们去摊位。”
男人把两人带到正中间离灯柱不远的摊位,不理会周围不断看过来的视线,扬声对顾时年道:
“见完世面就赶紧带你妹子回家,这么大冷的天儿,也不嫌冻得慌!”
隔壁摊位的小胡子见状,笑嘻嘻的问,“李哥,这俩孩子你认识啊?”
“本家后生,小孩子第一次来,你让大家伙照看着点啊。”
“成!”那人依旧一副笑模样,“李哥本家后生不就是我自己侄子么,放心,肯定照看好咯!”
男人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顾时年和云裳,转身大踏步离开了。
云裳还真没有想到几粒奶糖能换来地头蛇如此照顾,在惊喜的同时,暗暗决定待会儿离开时再给‘李叔叔’塞一把奶糖。
小胡子这会儿没有客人,一边跺着脚取暖,一边笑着问顾时年,“大侄子,你这是带啥东西出来见世面了?”
“叔,也没啥,一点精白面儿。”
顾时年回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客人听到精白面三个字,一下就聚拢过来了。
“小同志,你真有精白面儿?”
“这一袋都是精白面有多少?”
“精白面啥价格?一块六能走吗?”
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三位客人同时压低声音问了出来。
顾时年没有回话,不疾不徐的解开麻包,把麻包袋子向下挽起,露出里白如雪花的面粉。
看到实物,摊位前的人几乎同时收了声,这确确实实是精白面儿,比富强粉还要细腻,还要筋性好。
云裳在周围人询问价格的声音中,拉着顾时年弯下腰,趴在他耳边道,“顾二哥,我出去再拖两袋进来!”
“不用,这么小打小闹的卖不了几个钱,我们卖这一袋就行!”
这里人员杂乱,顾时年哪能让云裳一个人出去乱跑,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云裳知道顾时年在担心什么,试着把精神力往外探,可惜这里离院墙太远,她根本就探不出去。
无奈之下,只好再次道,“顾二哥,我不出院子,把东西放好就回来守摊,你出去把东西拿进来好不好?”
第96章 黑市(2)()
“不行,你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这袋面粉卖完,我再带你到周围逛逛。”
顾时年原本不必这么小心,可进门时,收费员特意提醒的话语让他意识到,在满院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黑市众人。
而且那收费员送他们过来时还特意大声呵斥过他:见完世面赶紧带着妹子回家。
这句话的潜台词已经给他定了位,就是个家里不缺是吃穿,有钱有闲的小孩闹着出来见世面的。
这也是在告诉黑市的人,这两个孩子就是来玩的,不是什么脸生的肥羊。
几十斤白面儿,小打小闹的交易完,见完世面就可以回家了。
不得不说,收费员说的这一番话,在给了两人安全保障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的交易自由。
让两人除了明面上这一袋面粉外,不适合再做更多的交易,一旦他们出手的东西多了,就不是一句‘见世面’能糊弄过去的了。
顾时年很清醒,这里是省城,不是清河县,两人跟愣头青似的一头扎进这么大的黑市交易场所,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相处多年,顾时年也知道云裳是个面上软和,骨子里却有点小倔强,也有点小叛逆的人,担心云裳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抓住她的胳膊,二话不说就给困在怀里。
云裳没想到顾时年不但驳回了她的建议,还动手把她给困在了身边,心中很是不满,但凭着她对顾时年的了解和新任,云裳还是没有反抗,乖乖的窝在顾时年没有再动弹。
这会儿摊位前已经围了七八个人了,之前问精白面儿一块六走不走的人,俯下身子看了半晌,抬头接着问,“小同志,你这白面儿不错,我再给你加三分,你这一袋子都卖给我怎么样?”
再加三分就是一块六毛三,前一段时间精白面的价格还是一块五,这就又涨了一毛三了。
而且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是个二道贩子,一块六毛三买进,卖出去的时候,估计还要再涨上几毛。
黑市粮到底涨了多少?
这些念头一晃而过,顾时年回过神来冲对方笑笑,“叔,我不卖钱,就想要点稀奇的票据,或者是老物件儿。”
那人慢慢直起身子,看了顾时年一眼,扯了扯嘴角,“稀奇的票据?小同志,这稀奇票据的价格可不好定。就拿自行车票来说,碰上了,我二三十块就能收一张,碰不上,我出五六十块都寻摸不到。最近快过年了,自行车票正紧俏,都卖到70块左右了,你确定要稀奇票据?”
不知道是黑市的规矩,还是这二道贩子在黑市上是地头蛇一般的存在,在他说价的时候,周围人默契的后退几步,远远看着这边。
顾时年微微侧过头看向隔壁摊位的小胡子,见他下巴轻点,心里便知道这人没有编瞎话糊弄他。
回过头,依旧笑眯眯的道,“叔,我说的稀奇票据可不是指自行车票,我家有自行车,我要自行车票也没啥用。不过,我妹子喜欢吃面包,叔手里要是有侨汇券的话,我想换两张侨汇券给我妹子买面包吃。”
顾时年说着还摸了摸云裳的脑袋,一副好哥哥的模样。
云裳赶紧仰着脑袋点头,默契的配合顾时年,“就是就是,我都好久没有吃过面包啦!”
那人没想到顾时年想要侨汇券,面露难色,在摊位前站了小半天,才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人。
可能是顾时年不要钱,只要稀奇票据和老物件儿,摊位前一时间没人过来了。
隔壁摊位的小胡子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他,“大侄子,不着急,这才哪到哪儿啊,现在这院子多的是二道贩子,你想要老物件这些人手里可没有。再等等,过个一二十分钟,到时候来的人才是真正的买家。”
顾时年跟对方道了谢,一边看着周围摊位上的货物,一边不动声色的跟众人打探现在黑市各种粮食的价钱。
最后得出结论,黑市细粮确实比上个月涨了两毛多,就是粗粮,也涨了一毛左右。
时间过的很快,院子里的人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顾时年摊位前也来了不少问价格的人,知道他想要侨汇券或者老物件,许多人叹息着离开了。
顾时年也不失望,依旧老神老在的等着顾客上门。
很快,一位头发全白,身形消瘦,但是腰板挺得笔直的老太太站在在摊位前:
“小同志,你真要老物件儿?”
“是啊,同志,你要换?”
“小同志,你看看这些东西你看不看得中?”
老太太走进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侧过身子给顾时年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
云裳就在顾时年的怀里,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布包里是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子,里面是一对玉镯子,镯子里面还放了三块同样材质的玉佩。
哪怕只是浅浅一瞥,云裳也被那一盒子鲜艳的绿给惊艳到了。
看得出来,这玉镯和玉佩应该出自同一块籽料。
而且,水头很足!
顾时年视线从盒子上移出来,不动声色看了老太太一眼。
哪怕她穿着旧棉袄,棉袄上也整整齐齐的打着几块补丁,可顾时年依然一眼就看出了,老人身上的棉袄很是厚实,而且,那补丁也是故意打上去的。
这是个有家底儿的。
心中有了底,顾时年先开口问对方,“同志,你这些东西打算换多少粮食?”
老太太站直身体,考虑许久,语气里带着试探的道,“四十斤白面儿加三十斤全国粮票?”
隔壁小胡子打老太太过来起就关注这边了,见老太太一张口就要七十斤细粮,当即嗤笑出声。
“我说田婆婆,你这刀子也太馋了吧!可别看我大侄子眼生就来糊弄他!就你那点家底子,能值七十斤细粮?你知道现在七十斤细粮是啥价吗?那可是能换到两百斤粗粮的!再说了,我大侄子手上的可是精白面儿,不是富强粉!”
第97章 黑市(3)()
小胡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田婆婆也侧过身去看麻包里的面粉,发现确实是精白面儿,想了想,又回头对顾时年道:
“小同志,要是精白面的话,我再给你少五斤怎么样?”
顾时年没有说话,心中盘算着这笔生意可不可做。
现在世面上最缺的就是粮食,其次才是各种肉食,票据,像老物件儿这样不能吃,不能佩戴,被发现后还会引来祸患的东西,一般人还真看不上眼。
所以,这些老物件也就没有定价的标准,双方能不能交易,全看东西有没有入了个人的眼。
这一盒子东西确实是入了他的眼了,不过,这老太太要价也狠了一点。
顾时年考虑半晌,先弯下腰问云裳,“阿裳,喜欢吗?”
云裳看着田婆婆,一脸懵懂的摇头,“我都没有看到是啥东西,二哥定就行。”
顾时年笑着摸了摸云裳的头,对田婆婆道,“同志,我考虑考虑,要不你先到别的摊位转转?”
田婆婆心里也清楚自己要的价钱偏高,这会儿见顾时年被她开得高价吓回去了,犹豫半晌,再次降低价码。
“小同志,你这白面儿三十斤,全国粮票二十五斤。”
顾时年摇摇头,还价,“精白面二十斤,全国粮票二十斤。”
这一次田婆婆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连小布袋子带盒子都塞到顾时年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大布袋子,让顾时年直接把白面儿给她倒在布袋子里。
两人没有秤,顾时年直接倒了差不多一半的白面儿,连同四张五斤粮票一起田婆婆递了过去。
田婆婆伸手掂了掂布袋子的份量,诧异的看了顾时年一眼,又摸出一张五斤粮票给顾时年退了回来。
“小同志,你是个厚道人,可咱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云裳都无语了。
顾时年多给的些白面儿,明显是送给田婆婆的,如果她不想领情,大可以去借秤,把多出来的白面退回来就是了,又何必退一张五斤粮票,还理直气壮的说不占顾时年的便宜。
粮票虽说也能买到细粮,可顶天也只是富强粉,哪里买的到精白面儿。
说到底,这老太婆还是占了顾时年的便宜,可偏偏人家还把漂亮话说出去了,没人知道顾时年吃了暗亏。
顾时年也愣了一下,随即不当一回事的低下头整理麻包。
“顾二哥!”
云裳气呼呼的喊了顾时年一句,见他一点都不在意,干脆低下头一个人生起了闷气。
顾时年见状,小声交给她个任务,“阿裳,你注意看着田婆婆,要是她出去了,你记得提醒我。”
云裳马上来精神了,也不问顾时年盯着婆婆想干什么,瞪圆了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田婆婆的身影。
旁边的小胡子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跟看败家子似的的看着顾时年:
“大侄子,你要的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戴,换来干啥?就算要换,这价格也太贵了,前两天还有人用十斤白面儿换了老大一盒子金啊玉啊的,可比你这便宜多了!”
说完还摇摇头,跟两人兜着田婆婆的底细,“那田婆婆就住在附近,以前家里有好几座煤矿,是临阳有名的大资本家。估摸着手里老物件也不老少呢。以前她过来换粮食,也没要过这么高的价码,估计看你是生脸,想坑你一把。”
云裳没有想到田婆婆竟然是资本家成分,缩着脑袋,偷偷摸摸的问,“叔叔,田婆婆现在干啥工作啊?”
“哈!还干啥工作?”小胡子咧着一边嘴角,“在街道掏大粪呢!”
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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