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山坳和江口埠分属两个生产大队,除了分粮或是攸关每个社员的大事需要集中开会时会聚到一起,平时几乎没什么来往。上代销点买东西若是遇到了,态度好的笑着点个头,态度不好的权当没看到。
像清苓这样,背着背篓、挎着竹篮去江口埠串门的,可谓是少之又少。是以,李寡妇家还没到呢,家住附近的主妇们都纷纷地围上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问她是不是去李寡妇家。
“对,我去看看苍竹那孩子,这会儿应该在家吧?”清苓友善地笑着说。
“在呢在呢。”一个圆润的胖大婶,热心肠地回答道,“发生这样的事,少不得躺床上休息几天。咦,闺女,你是不是卫生院的护士啊?老张大夫的徒弟?”
因前不久才去过卫生院,胖大婶认出了清苓:“那不就是苍竹的救命恩人咯?苍竹不就是被老张大夫的徒弟用新奇法子救活的。以前可没人断气这么久还能活过来。”
原来,清苓用大伙儿闻所未闻的方法,救了李苍竹一命的事,短短半天就已经传开了,不止近山坳、江口埠,就连沿江公社那都听说了。
第171章 可惜有对象了()
“原来这就是老张大夫的徒弟啊?我还没见到过咧。”
“我见过我见过,上个月去卫生院看脚,这姑娘还给我倒水喝呢。”
“人漂亮,还和善。”
“不仅和善,还聪明。”
“可惜有对象了……”
“……”
越说越歪。
清苓听得哭笑不得:“那个法子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不前几天去省城,在火车上听人说的,到底行不行说真的我心里也没底。可当时那情况,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就拿来试试了。要不然你们说,当年我娘跌江里淹死,我咋不用这法子救她呢?”
“也是啊。”妇人们恍然大悟。
“不管怎么说,苍竹这孩子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胖大婶拍着手总结。
好在李寡妇家到了,清苓几乎逃也似地跟她们挥手道再见。
哪知这帮人高燃的八卦之火还没熄灭,一个都没走,还热心肠地替她敲门。
“李强媳妇!你家来客人了!”
“什么客人!明明是救命恩人。我来!”胖大婶挤开敲门的妇人,哐哐哐地边敲边喊:“翠琴,快开门!苍竹的救命恩人来了!”
李寡妇在屋里听到动静走出来,见是清苓,忙下了门栓请她进来。
“大白天的你栓院门干啥啊?又没晒长晒短,难不成还怕谁来偷?”心直口快的胖大婶顺嘴问。
李寡妇无奈地笑着解释:“早上回来,你也看到了,不少人家让孩子送鱼啊虾的过来,收下难为情,不收又怕人多想,干脆上了栓。横竖我们娘俩这阵子下不了地,干脆请两天假。”
“说的也是。”胖大婶是第一个送鱼过来的,不过她送的是炖好的鱼汤,家里孩子喝一碗,给苍竹也盛了一碗过来。
其他几个妇人就尴尬了,分到的鱼不多,哪舍得送人。支吾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借口闪人了。
胖大婶和李寡妇唠了几句,也回家去了。
清苓卸下背篓,进屋看望李苍竹。
那孩子正在熟睡中,略显苍白的脸,没几两肉。七岁半的孩子,看上去还没五岁的舒宝贵来得壮实,难怪被大伙儿认作才五六岁。
轻轻掩上房门,回到堂屋,提出背篓里的小米袋,米袋子上的拿草绳捆着的两条小鲫鱼,得马上送到水缸里养着,再把竹篮递给送走胖大婶进屋来的李寡妇:“李嫂子,鱼是我师傅师娘让我捎来的,鸡蛋是我攒下的,我家就我一个人,天天吃也吃不了多少,放久了怕不新鲜,正好拿来给苍竹补身子。大枣是刚子哥家里新打的,晒过两个日头,还不是很干,你可以再晒晒,每天给苍竹煮碗红枣汤。”
“这怎么好意思!”李寡妇连连摆手,不肯收,“张大夫老俩口分到的鱼肯定不多,还是拿回去给他们补身子。鸡蛋我家也有,屋后养了两只鸡,生蛋还算规律,每天都能捡到两枚。这些你收回去,你一个人持家不容易。”这年头谁家会嫌鸡蛋多。怕放久了坏掉不过是善意的借口罢了,可不能当真。
“何况你今年要结婚了吧?红蛋需要不少,好不容易攒几个,哪能拿来给咱们。”李寡妇心里感动,但这鸡蛋,无论如何不肯收。
清苓大老远地背来,可没打算再背回去。李寡妇不肯收,她就给送进灶房,鱼养到脸盆里,鸡蛋和枣子腾到一个空的笸箩里。
“李嫂子,苍竹这个年纪,正是开始抽条儿的时候,不加强营养,你想看他以后矮不隆冬的吗?而且我是真吃不完,你看我一个人养了两只鸡,还帮刚子哥养了两只,四只鸡的蛋,攒攒很快的。”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我得走了,师傅师娘等着我开饭呢,吃完又该上工了,得空再来看苍竹。嫂子你自己也好好休息,别苍竹好了、你累倒了。人生在世,只有好好活着才是正经,否则都是空的。”
李寡妇其实还很年轻,十七岁结婚、十九岁生娃,今年才二十六,可皮肤粗糙、肤色黯淡,足有三十好几、甚至四十可看,可见其平日里有多操劳。
劝了李寡妇几句,清苓提起背篓告辞走了。
李寡妇送清苓回来,发现桌脚旁还有一个沉甸甸的米袋,打开一看,竟是颗粒饱满的黄小米,听说熬粥喝比大米更养胃。想来是那丫头给苍竹补身子的,眼眶一热,差点落泪。
打从丈夫去世,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日子不能说艰难得过不下去吧,但也确实拮据。不是不愿意和人打交道,而是走动多了,人情往来必不可少,索性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
这次孩子溺水,她得到消息后,简直要崩溃了。幸好,苍天在上、菩萨保佑!哦,主要得亏老张大夫和他能干的徒弟,将儿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要不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李寡妇一阵后怕,抚着胸口连道三声“幸好”。
“娘……”李苍竹一觉醒来,见他娘坐在床沿,温柔地看着自己,扯开嘴角笑了笑。
“儿你醒啦?肚子饿不饿?娘熬了香喷喷的红枣小米粥,这就去端来。”
李寡妇端来温在灶上的营养米粥,扶着儿子坐起来,一勺一勺地喂他。
“这红枣和小米都是早上把你救活的那个卫生院阿姨送来的,除了这些,另外还有三十枚鸡蛋。她的师傅,也就是头发花白的老张大夫,还让她捎了两条鲫鱼过来,说是给你补身子……”
“他们都是好人。”
“是啊,他们都是善心人。你要记住他们对咱家的恩情,将来有机会,要记得回报。生产队那些人啊,哪些对咱家好、哪些对咱家不好,娘心里清明着咧,你也一样,要恩怨分明……”
“嗯!我知道了。”李苍竹看着李寡妇认真地应道。
李寡妇柔柔一笑,端起碗喂儿子喝粥。
这之后,清苓又来过两趟李寡妇家,怕李寡妇有压力,没再带什么东西,单纯来看看李苍竹。
第172章 养鸡和养娃一个套路?()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真的看щā
想她和舒彩云、舒宝贵,明明是堂姐妹、堂姐弟的亲戚关系,照理应该比跟别的孩子来得亲近。
然而事实相反,她一点也不喜欢和老舒家那两个孩子。
舒宝贵完全被惯坏了,看到她,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学舒老太,一口一声“死丫头”、“贱蹄子”。
舒彩云相比弟弟懂事些,但在那个家待久了,多少学会了看菜下碟,每次在路上遇到,每次都亲亲热热地迎上来喊你一声“芳芳姐”,但紧接着,不是跟她讨院子里晒着的果干、菜干,就是问她借头绳,说什么头绳没弹性了、辫子扎不紧,一干活就松。
清苓就想不明白了,头绳不像箩筐、米筛,偶尔借去用个一回、两回。头绳可是要天天用的,借了之后还不还呢?不还你用“借”字干啥?显得你有礼貌?还的话,这么私密的东西,被人拿来用去的,像样嘛!
清苓在舒彩云第一次问她借头绳时送了她一条,就这,舒彩云还不乐意呢,说羊角辫一根头绳哪够呀,起码得两根。清苓也不睬她,直接拿剪刀在头绳的中间位置剪了一刀,这才把人打发了。
之后,舒彩云再来问她借头绳、发夹,清苓一律不借了。推说没多余的头绳,真没弹性了那就去代销点买嘛,以前要搭渡轮过江,为买个一两尺头绳不划算,船费都比头绳贵。如今代销点就开在家门口,还不够方便啊?
打那之后,两人在路上碰到,若是有旁人在,舒彩云就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样;没旁人,就冲清苓龇牙瞪眼,骂她小气鬼、喝凉水。
清苓气乐了,这样的堂妹,说真的还不如没有。
相比之下,李苍竹多有礼貌、多懂事啊,每次她来,都会拿出家里仅有的吃食招待她,还乖乖坐在旁边陪她聊天,问她家里的鸡需要不需打鸡草。
鸡草是那种很小的开着和小指甲盖差不多大的小白花、花朵凋谢后会结米粒状种子的小草。养鸡的人家,不够喂的时候,总会派家里小孩去田野里掘这种鸡草。
清苓笑着婉拒了。
她家后院的蔬菜地长势还是很喜人的,老叶子拿来喂鸡,菜地里虫子肥溜,偶尔拌点糠秕给鸡们加餐,至今还没有过不够喂的时候。
至于向刚家那两只小母鸡,院子里的菜叶、草籽、虫子不够啄了,就飞到墙外,踱着方步、沿着河岸慢悠悠地啄上一遍,啄累了再飞回院里休憩。
二狗子不说,清苓还不知道给他养的那两只山鸡这么的……呃,野性十足。
哭笑不得地跟师娘一说,师娘一拍大腿,大呼“这还了得啊!今天能飞出院子、明天能飞过河、后天就能飞回山上去了,看来翅膀剪掉的不够多”,当即握着剪刀,气场十足地来到向家院子,“咔擦”、“咔嚓”两下,把翅膀上逐渐的羽毛又给剪掉了一些。
见那两只鸡神情蔫蔫地蜷在鸡窝里闹绝食,清苓于心不忍,当天给它们拌了一碗白米饭。以为要放很久才吃,结果缺口的破碗才搁下,那两只就挤上来笃笃笃一阵猛抢,眨眼工夫,一碗凉开水拌米饭,啄得一干二净。
清苓抽了一下嘴,不再搭理它们,真是越搭理越矫情。
兀自绕着向家后院兜了一圈,见菜地里老叶子不少嘛,哪里是吃不饱,分明就跟关不住的孩子一样——成天向往着外边的世界、逮着机会往外跑呢。
不过翅膀又剪掉了一些后,这下是真的飞不起来了。
清苓在给向刚写信时,说了这个事。不久后,向刚回信说:“这两只鸡真聪明!相信以后有了孩子,你也一定能养的很好。”
啥意思啊!
夸那两只鸡跟贼一样精也就算了,夸她养出来的孩子一定很好是几个意思?敢情养鸡跟养孩子是一个路数?还是说,她已兼具饲养员的?摔!
扯远了,拉回来。
清苓就对李苍竹说:“刚子哥家也养了两只鸡,平时可寂寞了,你家的鸡要是没食吃,你抱到我这儿来,我带你去刚子哥家,他家后院大,发了不少鸡草,还有吃不完放老了的菜叶、果树上掉下来的虫子,足够吃饱了。我家的鸡也经常抱那儿去,还能让它们做个伴。”
说到称呼,李寡妇比她大**岁,论辈分也是同一辈,她喊李寡妇一声“嫂子”,小苍竹就得喊她“姨”,听着有点别扭,毕竟二狗子那帮年纪比苍竹大不了多少的孩子都喊她姐。好在师傅家还有个只比她小几个月却得喊她“姑”的,也就见惯不怪了。
李苍竹很高兴地答应了:“好!不用摘鸡草,那我就有更多时间打柴禾了。芳姨,你别看我个儿小,我力气可大了,我娘夸我比那些十来岁的大哥哥们都能干,往后你家的柴禾也我帮你打吧。”
清苓感动地摸摸他头:“谢谢苍竹,不过姐家里暂时不缺柴禾。你这么孝顺,你娘一定很开心。但有些不适合小孩子干的活,千万别逞强,不然以后会长不高、长不壮的哦。”
“就一直都这么矮、这么小了吗?”
“是啊,因为力气都被你拿去干活了,没了力气,身体怎么能好好长个呢?”
李苍竹半懂不懂,但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芳姨,我听你的,干不了的活不逞强,能背多少柴禾咱就背多少柴禾。”
“这就对了!”清苓笑着和他玩翻绳游戏,想到李寡妇出门这么久都没回来,顺嘴问,“苍竹,你娘去哪儿了?”
“我娘上胡奶奶家去了,明个不是外面的生产队上咱们这儿弹棉花吗?我家的棉絮太硬,盖着不暖和,娘想翻新一下。去年胡奶奶家的儿媳妇问我娘借了半斤棉花到现在都没还,我娘找她讨去了。”
话音刚落,李寡妇回来了。两手空空、眼眶红红,可见借出去的棉花没讨成功。
第173章 记恨的人又多一个()
清苓心下叹了口气,上前挽着李寡妇问道:“那家是怎么个情况?是真困难还是假困难?”
“你都知道了啊?”李寡妇抹了抹眼角,强扯出一抹笑,“要是真的困难,我也就不去讨了,今年分下来的棉花,好赖能弹一床新被。就是苍竹的棉袄得撑到明年再做新的了。可事实是,她家今年分到四斤半棉花,去年又才弹过新被,怎么都够了吧,愣说她家上下几口人都要做新棉袄,褥子也要翻新,四斤半还不够塞牙缝,说我这时候讨上门去,是见不得他们好……呜呜呜……”
清苓气得拍桌:“胡家人摆明了欺负你们娘俩没人撑腰,想白占这半斤棉花不还呢。”
“可不就是这样我才上门讨的么。换做别人家,新棉分下来,就该主动还了,哪像她……”
这就是她不愿跟村里人走动的原因,来往多了,厚脸皮的上门借这借那,你借是不借?不借被人传抠唆,借了不见还回来。上门一次次讨吧,别人不害臊、她先害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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