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的院子用来堆放或是检验收来的货。
四周围着一圈四五米高的红砖院墙,墙头插着尖锐的各色玻璃某些心怀鬼胎想做点什么的宵小之辈望而生畏。
大门前矗立着两根粗|壮的圆柱子,上头刷着崭新的标语,一边是“增产节约、志愿建设”,另一边是“保障供给、发展经济”,门上方刷着一条横批——“为人民服务”。
许是今天是夏收分粮后头几天,来供销社买东西的人委实不少,进进出出的,几乎每个柜台前都有人。
幸而清苓来之前列了张采购单,除了上茅房用的旧报纸,还要买三尺布、两斤盐、一斤酱油、一斤米醋,还有头绳、针线盒、洗衣皂等日用品。
另外还要给师傅师娘捎盐、酱油、米醋。
一样样照着上头买就是了。
刚进大门,就听到一名身穿宝蓝色咔叽工作服的营业员,笑嘻嘻地站在日用小杂货柜台前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草纸优惠卖了啊!”
第92章 误会啊喂!()
“怎么优惠啊?是不是不要工业券了?”
一听有优惠,马上就有妇女同志如狼似虎地围上去。
营业员也不卖关子:“对!不要工业券了!还降了两分,一刀只要八分钱。”
“那感情好啊!是该便宜点卖,天天要用的东西。”
“可不是,旧报纸只有男人才爱用——蹲坑的时候看,蹲完了往上一擦,多省事儿。我却喜欢用草纸,贵是贵了点,但图个干净。不要工业券的话,我买两刀回去。”
“我也两刀。”
“……”
向刚让清苓先去布匹柜台看,他则一脸淡定地排在杂货柜台前,轮到时不紧不慢地说:“我要三刀。”
围观的妇女同志集体懵逼。卧槽!这人看着这么有男人气概,居然跑来日用货柜跟一群女人抢手纸?
清苓在布匹柜台那边无意识地往这边瞅了眼,当即想捂脸。这家伙买这么多草纸干嘛?明明已经有厚厚一摞旧报纸了。
向刚挑眉问营业员:“供销社有规定,男人不准买草纸?”
“没……”营业员抽了下嘴,三两下开了票,“三刀草纸两角四分。”
向刚依言给了钱,营业员拿出售货发票,垫上复写纸,提笔刷刷写下品名、规格或牌名、数量、单价、金额,然后撕下二、三两联,和钱一起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夹上头顶上方的铅丝,用力一送,夹着牛皮信封的夹子,在顺滑的铅丝轨道上咻咻地飞到斜对角的出纳柜台。
出纳伸手取下信封,收钱找零,并在发票联上戳章,留下记账联做账,把发票联和找的零钱重又装进牛皮信封,送回日用杂货柜。
向刚收妥发票和零头,提着三刀草纸走向清苓。
从头到尾处于惊目状态的妇女们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敢情是给媳妇买的啊!”
“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
“我家那口子他帮忙捎块肥皂都嫌麻烦,要是让他来买草纸,能把屋顶吼窟窿了。”
“……”
清苓听得脸颊能煎鸡蛋。啊喂!你们都误会了!我没让他买草纸!
“旧报纸不卫生,你以后别用了。”向刚提着三刀草纸回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清苓无语:“那刚才还买那么多……”
“这不还有师傅嘛。”
清苓:“……”合着师傅就皮厚肉燥、不怕不卫生?
人在大队卫生院坐班的张有康,连打两个响嚏。
和他唠得正起劲的向荣新:“老张,你别不是感冒了吧?今儿一天我看你打好几个喷嚏了。”
“不可能!我身子骨硬朗着咧。保不齐是我儿子念叨我了。”
“……”
念叨他的人,此刻正昂首挺胸陪着清苓买布。
清苓将小荷包里的三尺布票拿出来攥到手上,计划好的事肯定是要实施的!
向刚扯了她一把,把留着的布票拿出来给她:“布票一直不用也要过期的,既然来了,索性都用了吧,过冬的厚衣裳也该备起来了。”
清苓哪好意思收他的布票,给了她他拿什么扯布呀。总不能一直穿军装吧,总也有穿自己衣服的时候。
就像修屋那几天,他穿的就是老式的对襟麻布衫,也不知是他爷爷还是老爹留下的,穿在身上显小。
理该是宽松的款式,硬生生被他穿出紧身衣的感觉。羞得清苓那些天都不敢抬头看他的胸膛,生怕不小心从紧绷的盘扣缝隙望进去,看到纹理分明的坚实胸肌肉。
向刚不由分说,把布票塞到她手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要是觉得多,给我扯块军绿色的老棉布,回头做件长袖衬衫送我吧。”
清苓颤了颤耳朵尖,不用手指摸也知道红了。佯嗔地睨他一眼:“我手艺不好……”
“没事儿,媳妇做的,哪怕针线松的能塞鸡蛋,我也照穿不误。”向刚低笑着说。
这家伙!给点颜色还开染坊了!
清苓鼓起腮帮子,扭头不理他。
布匹柜台倒是没几个人,而且都是挑挑看看,并不是诚心想买。营业员耐不住闲,正倚在隔壁卖头绳、发夹、雪花膏等日用品杂货的柜台上跟同事聊天。
清苓先摸了摸柜台上当展示品的布匹,再抬头看货架上陈列的布匹,感觉挑不出什么花色,不是黑灰白、就是黄绿蓝,几大层货架,就一两匹是枣红色。
难怪村子里的姑娘都穿得那么朴素,敢情不是原主喜好素色,而是这年头卖的布匹它就这几个花色。
其实也不赖供销社,大环境如此,激|情浪漫、张扬个性不被允许,西服、旗袍也被戴上了“四旧”的帽子。只有“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素色工装、军装、中山装,才是这个时代引领朴素的潮流。
向刚选的军绿色是诸多布匹中卖的最紧俏的。
其次是藏青。
不过这两款颜色耐脏是耐脏,但实在不适合姑娘穿。
清苓挑来选去,仅有的几尺布票,怎么滴都得买合意吧。
最后选了米黄带碎花和枣红两个颜色。前者远看和白色相差无几,后者因为是做棉袄罩衫的,总归想喜庆点。再者枣红色也比较耐脏。
营业员和同事聊得正起劲,听清苓说要买布,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选好了就快点儿,要哪种?”
“军绿色细棉布和白色咔叽布各五尺。”清苓指着选定的花色说,“米黄色碎花细棉布三尺,石青色咔叽布四尺。”
既然向刚执意把布票给她用,她也就不客气了。大不了他出布票、她掏钱,顺便再给他做两件衬衫。
除了他自己选定的军绿色,她又给添了个白色。
白色的咔叽布,相对普通棉布厚实不少。做成衬衫,天冷了穿军装里面,露出白净的领子,显得人既精神又帅气。
去年秋收前,大队召集全体社员开动员大会,林杨就是这么穿的。不过他的外衣不是军装,是蓝色咔叽布。
其实根本是清苓误会了,林杨是有一件白衬衫不假,但极少舍得拿出来穿的。外套里头就更不会穿了,反正别人也看不见。
第93章 买买买()
至于白净的领子,其实是假领:
两寸宽、六七寸长,两边各有一个暗扣,可以扣住里面的衣服领子。戴假领的好处很多:节约水、节约肥皂、能使人更精神、白衬衫更耐穿……
清苓再一次误打误撞,大方地给向刚扯了五尺白咔叽做衬衫,使向刚于不久的将来,神气地穿上了一身挺括的咔叽白衬衫,从而在战友们中间彻底出了一把风头,差没被羡慕嫉妒恨的战友们压着打。太拉仇恨了!
清苓给自己买的石青色布料也是咔叽,既结实又厚实,价格还比细棉布便宜,裁棉袄最合适不过。考虑到棉袄得做大点儿,所以扯了四尺。
四块布料一买,布票花得只剩两尺了,钱也跟着哗哗地流出去了。
咔叽布三角七分一尺,细棉布四角五分一尺,合计六元九角三分。要不怎么说女人是败家娘们儿呢,就扯几块布,工人十来天的工资没了。
也亏得布票不够,不然清苓还想扯块灯芯绒做裤子。
许丹几个女知青,每人都有一条黑色的灯芯绒裤子,冬天配棉袄穿可精神了。关键还保暖。
她刚才摸了,那布料老厚老厚的,能顶普通裤子两条半。里头穿条运动裤,能和薄棉裤媲美了。
不过价格也高,居然要七角八分一尺。抢钱哪!清苓立马歇菜。
向刚看在眼里,琢磨着回部队后,问战友借点布票给她寄来。
扯完布,接着就是日常必需品了酱油、米醋、盐巴、针线、肥皂……
向刚看到天还没凉下来,就已经有雪花膏卖了,便用最后两张工业券,给清苓买了盒上海友谊牌的精致雪花膏。
相比散装的不要工业券的雪花膏,这款雪花膏价钱贵、味道香、滋润效果也更加好。
清苓想说这东西她自己也能做,抬眼却见向刚连钱都付好了。便想着买一瓶回去也好,琢磨琢磨,看自己能不能用漫山遍野的鲜花做出类似友谊牌的养肤膏来。
总之,两人对照着单子,从这边柜台转到那边柜台
便宜的酱油、醋是需要自个带瓶子来打的,空瓶子打满正好一斤。清苓背了四个瓶子过来,一一打满。
盐巴也是散装的,或者拿坛子来装,或者花一分钱买张硬草纸包起来。
盐巴坛子嫌太重,师娘给她了两张上回买盐时留着的硬草纸,问供销社讨根草绳,一扭一扎,打成两个盐巴纸包。
接着是针线,再然后是肥皂……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刻不停买买买!
关键是,钱是向刚抢着付、东西也是他抢着拿。清苓两只手,就揣了个小荷包。
看得营业员和一干家有闺女的妇女同志,羡慕嫉妒地眼睛都收不回、差点被供销社的门槛被绊倒。这谁家的女婿啊!太败家了!求到俺们家碗里来!
好不容易采购齐,两人提起东西转身撤。火热的眼光扛不住啊。
痰盂到底没买成,不是清苓脸皮薄,而是工业券花完了,只能等下次了,嘤嘤嘤……
回到码头,下午的头班船正要开,两人赶紧买票上船。
同船遇到几个同大队的社员,虽不知道盖着破布的竹筐里有什么,但看到了木桶里两条大的喜人的鱼,带着点讨好的意味问:“刚子,你手上还有鱼票啊,还有的多不?这不你嫂子刚生完孩子,接生婆说鱼汤催奶,可咱大队的鱼得秋收后才分,上菜场买又需要票,没门路根本搞不到……”
向刚认识这人,虽说平时跟其他社员一样见面避着自己走,但李爷爷去世那会儿,这人还是出了一把大力的,和建军叔、向二叔他们一起,吭哧吭哧地将李爷爷的棺材、墓碑抬上山,一人一把铁锹挖坑下葬。
所以这会儿向刚也给面子:“这鱼是张大爷托我买了明儿办席面用的,不过叔你这么说了,回头我跟大爷说一声,杀鱼的时候给你留半只鱼头,鱼头肉虽不多,但炖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比鱼身更鲜美。”
那人原本也就顺嘴一说,要是向刚真有多的鱼票,琢磨着拿口粮问他换一张,没想到能白得半个鱼头,欢喜得直搓手:“那就谢谢刚子了。”
“没什么。”向刚淡笑着摆摆手,“张大哥以前不也帮过我么。李爷爷过世时,得亏大哥你和建军叔几个,不然我一个半大孩子,哪有办法安葬他。”
说得那人感慨又羞愧。感慨向刚是个感恩的羞愧自己曾经待他的态度不说修屋去帮忙,村道上迎面遇见不打招呼还绕道走。再看人家的态度不计前嫌,过去七八年的一点小忙,一直记到现在,惭愧啊惭愧……
这不,一下船就风风火火往家赶,迫切地想要和媳妇分享这个好消息,另外,还要扳正她不正确的思想:刚子那小伙儿哪是什么霉星、扫把星,人的福报好着咧,瞧,他一来,媳妇生下个大胖小子,他一来,还有鲜香美味的江鱼汤催奶……
跑了一阵,后知后觉地想起向刚几个还在后头,忙又折回来:“刚子,你嫂子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我不放心,先走一步了,赶明你和你对象上我家吃顿便饭,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完,这次是真跑了,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影。
“走吧,咱也回家。”向刚对清苓说,“直接去师傅那吧,这鱼得马上换大盆。”
清苓自然没意见。
另几个社员看着两道并肩的身影渐行渐远,吁了口气说:“老张头时来转运咯,收了个俏丽的小徒儿,得了个能干的徒女婿。话说回来,你们真信那鱼票是老张头的?别不是向刚从部队带回来、白送张家的吧?”
“是又咋样。人家不说了,那是老张头托他买了明儿办席面用的。”
“老张头那儿子不是在省城吗?年年都会往家寄票,没准就是他儿子寄来的。”
“你傻啊,他儿子在省城那么多年了,啥时候寄来鱼票过,我看肯定是向刚的。”
第94章 柳暗花明()
“行了行了,争这个有意思?争出个水落石出,你我也吃不着鱼啊。”
“那倒未必,明儿老张头不是办收徒宴么,咱们抓几把花生、带两把椅子过去,换几块鱼吃吃,这不算占便宜吧?”
“好主意!”
社员们一路走,一路七嘴八舌地敲定了明儿一早去张家帮忙、顺便蹭顿席面的事。
与此同时,清苓两人也到了家。
张有康还在卫生院没下工,张奶奶在后院翻草药,听到两只鸡咕咕咕地上蹿下跳,知道有人来了,撩起围裙擦着手走出来。
“师娘,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好,中午有吃东西吗?肚子饿不饿?晌午时向二媳妇送来半包蜜枣,说是她家闺女回娘家探亲提来的,煮熟了凉在井里,这会儿吃正好,我去盛来,你和刚子一人一碗。”
“您老给小芳盛一碗就行,我就不喝了,有事出去一趟。”向刚卸下竹筐,把木桶里的鱼换到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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