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芳被她娘撵回屋,见大宝贝醒是醒了,却没有吵着要喝奶,而是翻了个身,奋力地扭动藕节般喜人的四肢,像爬爬虫似地吃力地往床尾一点一点挪近,眼前没有娘、也没有依然还在酣睡中的弟弟妹妹,只有同它一般胖乎乎的布老虎。
盈芳抽了一下嘴,由他去吧,长这么胖,多运动总是好的。
她拿上针线笸箩,坐在对面大床上,飞快地缝起还差几针就能收口的五色香囊。
随着大宝贝四肢并行、吭哧吭哧地终于挪到床尾,心满意足地够到他最爱的布老虎,盈芳也缝好了最后一枚香囊。
三个婴儿拳头大的五色香囊做好了,挑了几味驱虫避瘟的草药,缝在纱布里塞进香囊口,最后把口子也收紧缝合,免得小家伙们咬啊啃啊的把里头的草药当磨牙饼来吮。
倒不是她小气,只给自家三个娃做香囊,而是这东西吧,和艾蒿一样,悄摸摸地进行基本不会有人来管你,可要是和过年一样隆重,就容易出事儿。
与其耗时耗力地做香囊给平素对她颇多关照的亲戚朋友,还不如包些粽子、煮些茶蛋咸鸭蛋送人呢。这年头,再没有比吃的东西更实在的谢礼了。
“小芳!小芳!”向二婶的大嗓门从院门口传来,“刚子让你二叔捎来话,说今晚拉电线的老师傅要来家吃饭,让你多整几个菜。别的没事儿,我赶着去自留地,先前那么大雨,我怕把新开的白菜垄给冲了,就不进来了啊。”
盈芳闻言,忙从房里跑出来,隔着雨幕对向二婶说:“知道了二婶,谢谢你来通知。自留地回来绕趟我家,带几个粽子回去。我家包了咸甜两种口味,你和二叔喜欢甜口的还是咸口的?”
向二婶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里还提了个簸箕,摆了摆手说:“不了,瞅瞅,还没走到地头呢,两个鞋底就全是泥了,回来岂不是更脏?还是不进来祸祸你家了。粽子我也有包,应应景就行了。倒是你泡的咸鸭蛋,回头留两个给我,你二叔最喜欢你腌的鸭蛋,嫌我腌的不出油,偏又好这一口,我厚着脸皮问你讨了。”
盈芳忙道:“这有啥,咸鸭蛋今年腌了不少,一准给你留着。”
向二婶告辞去自留地,盈芳重回到房里。
抬眼看到大宝贝借着布老虎的力道,居然歪歪扭扭地昂起身,攀着床护栏似要扑出来,不禁吓一大跳。
“阳阳!”
她一个健步冲上前,抄起大宝贝。
“吓死妈妈了!”
“咯咯咯——”
人小胆大的大宝贝还道他娘逗他玩呢,兴奋地尖叫。
盈芳扶额:“阳阳乖,别把弟弟妹妹吵醒了。”
“咿呀!”
得!已经吵醒了。
暖暖和晏晏相继苏醒,倒是没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萌萌地看着你,盈芳只感觉心都酥了。
总的来说,三个小家伙还是很好带的。听河对岸的燕飞嫂子说,她家毛头从娘肚子出来到现在,都快八个月了,每次醒来不哭闹的一次都没有过。饿了嚎得震天响,不饿也要嚎几声。因此看到自家宝贝蛋大多数时候醒来是咿咿呀呀躺床上挥胳膊蹬小腿、乖乖等大人给他们换尿布、喂奶,羡慕得不行。
不过有一点没小时候放心了——大起来,翻身一个比一个溜,爬行也像模像样起来,好几次还看到他们歪歪斜斜地坐起来,就像方才老大那样。要是没大人在旁边看着,从床上翻下来都有可能。
盈芳先是给老大喂了奶,完了放他在床尾玩布老虎,改而喂老二。
今儿轮到老三喝奶粉。喂完闺女,盈芳拎了拎奶粉罐,奶粉不多了啊。
堂嫂前封信里说,托奶粉厂的熟人打包邮寄了,就是不晓得哪天到。
好在三个娃陆续长牙,粉红的牙床相继冒出糯米般莹白的乳牙头,米糊糊、红薯羹轮着当主食也不见他们有什么不适应。
这话要搁其他妇女同志听见,一准翻白眼:当然没什么不适应!谁家娃断了母乳不是喝米糊、番薯汤的?奶粉?那是啥?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哦,见倒是见过的。
喝满月酒的时候,见姜心柔泡过。
所幸那会儿姜心柔对外的说法是:海城的侄媳妇托人从奶粉厂弄到的内供货,吃完这两罐就没了。后续奶不够,只能米糊糊对付了。
大伙儿羡慕归羡慕,倒也没谁嫉妒。谁让盈芳娘家霸气呢。爷爷是开国元勋;爹妈是吃公粮的退休工人;堂哥据舒彩云那丫头说是海城市革委的主任,妥妥滴高级干部;堂嫂不管是干啥的,既然能托人搞到小县城凭钱凭票都买不到的奶粉,能是普通人吗?
要不是姜心柔一开始把话说死,这些七大姑八大姨,说不准会追着盈芳求带奶粉。掏钱代买还算好了,怕就怕扛一袋陈米过来跟你换奶粉。
第583章 搭搭匀多好!()
盈芳给小宝贝冲了奶粉,喂他喝完,竖抱着拍出奶嗝。放他在床上和哥哥姐姐一起抓着布偶玩耍。
盈芳找出了三个小别针,把香囊给他们别上。故意别在后肩小胳膊够不到的地方。
看三个小家伙歪歪斜斜排排坐的背影甚是有趣,盈芳忽然有了灵感,拿笔在纸上粗粗勾勒了一幅草图,仔细地叠好后放到上锁的抽屉里。
等小家伙长大些,给他们一人织件毛衣,背上勾一幅这样的毛线画,一定很可爱。
见仨娃抱着布偶翻来爬去挺乖,盈芳抽空溜了趟灶房。
“妈,方才二婶捎来话,老师傅晚饭来咱家吃。菜够吗?”
“够!大不了把小向提来的那桶鱼杀了,小的炸酥鱼,大的红烧炖雪菜都可以。”姜心柔嘴角咬住粽绳,麻利地包完一个粽子说,“就老师傅一个吗?他徒弟还有电工们不来?”
“二婶只说老师傅,保险起见,还是多备点吧。万一人来了饭菜不够吃那就尴尬了。”
“那行,咱们把粽子包完就开始做饭。粽子晚饭后再煮,煮熟了焖到明儿早上吃正好。”
“锅里的粽子煮熟了吗?”盈芳问。
姜心柔以为她饿了,说:“熟是熟了,不过粽子焖得越久越好吃。你要饿的话,先拆个小的垫垫肚子,小的应该够糯了。”
盈芳忙道:“我不饿。我就是想着二婶冒着雨来给咱家传话,一会儿给她捎俩粽子回去尝尝。”
说着,她找了个闲置的笸箩,从专门泡咸鸭蛋的盐水缸里捞了六个腌得正当时的咸蛋。
姜心柔听闺女这么说,起身拿了个海碗,掀开锅盖,飞快地拎了三只五花肉粽、三只豆沙蜜枣粽出来,放砧板上凉着。
“你赶紧去照看孩子,你二婶家我去一趟,还有你师傅家也要送一份。蜜枣还是你师娘拿来的呢,说说是你家枣树打下来的枣,可要变成蜜枣工序烦着呢。”
盈芳一一点头:“听您的。”
事实上,即使她娘不说,她也会给师傅师娘拎一串粽子去。但这事由她娘来做,比她跑一趟效果更好。
盈芳回到东屋逗仨娃玩。
差十来天就满六个月了,三个宝贝比起一个月前又大了很多。
盈芳拿出记录宝贝蛋数据的小本本,又从针线笸箩里翻出皮尺。
“来,妈给你们量量身高。”
她分别抱了抱三个娃,然后把他们并排放在小床上,先给大宝贝量,头围、肩宽、胳膊长、腿长、腰围、臀围脚长……从小脑袋到小脚丫,挨个儿量一遍。
量完老大量老二,量完老二量老三。
三胞胎以为盈芳在陪他们玩,小胳膊挥得欢快,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大宝贝和二宝贝尤其兴奋,到后面还飙上了高音,你来一声、我来一声,完了还咿咿呀呀的,好似在讨论谁飙的音区更高。
相比之下,小宝贝要安静得多。尽管也在笑,却很少像大的两个——“咿呀”的尾音高得能冲破天际。小宝贝是那种没人理也能安静得躺很久的乖娃子。当然了,谁要是抱他逗他,他也会给面子地冲你甜甜笑。
收好小本本、放好皮尺,盈芳拍拍手,然后把三个娃抱到床尾,一律头朝前,指指床头方向的布娃娃:“来,给妈看看,你们仨谁爬得快?”
吃饱喝足又歇了大半小时,是时候运动了胖娃子们!
老大老二兴奋地尖叫一声,吭哧吭哧往前爬。
老三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显然不想进行这么无聊的比赛,明摆着仰躺更舒服。
“三娃你不能这么懒!”盈芳哭笑不得,“你当时差点难产,身子骨比哥哥姐姐要弱,更要多锻炼。来,咱们试试,能爬多少爬多少,妈不强求。”
“嗷嗷。”大宝贝快接近终点了,小脸涨得红扑扑,扭过头冲弟弟咿哩呜噜。
“看,你哥都爬那么远了,你加油!”
小宝贝浑然不觉自己落后了一大截,慢悠悠地吐了个泡泡,往前挪了两寸。完了熟练翻个身,又改成仰躺了。
盈芳:“……算了算了,等你大些再练爬吧。”
大的两个爬爬虫似地扭到了床头,一人一个布娃娃抓着玩了起来。
“嗷——”
大的不喜欢布娃娃,他喜欢布老虎。可布老虎在床尾,因他一贯躺床尾,伸手就能够到。
床头是二宝贝的地盘,一溜挂的净是布娃娃。咋办?粗豪地扔掉手里的布娃娃,身子一趴,又开始往床尾挪。
吭哧吭哧……
盈芳看得都累。
半途抱起大宝贝,想让他歇会儿,岂料小家伙不干,扭动四肢嗷嗷嚎着愣是要自个爬到终点。
盈芳:“……”
看看扭着屁股努力往前挪得欢的老大,再看看懒懒躺着看床顶风铃的老幺,不明白同是从她肚子里出来、前后相差不到一个小时的亲兄弟,为毛一个精力旺盛过头,一个懒得连翻身都慢吞吞,差距咋会这么大!搭搭匀多好啊!
姜心柔两手胳膊各挎一个篮子,先去老张大夫家送粽子、茶蛋,再从老张大夫家前面的弄堂,绕去山前向二婶家,回来时带回一个消息。
“听说又一拨知青下来了,你二婶报名打扫知青站,说是能挣六个工分。要不是她消息灵通,还抢不到这么轻松的活。”姜心柔倒了杯凉茶灌了几口,舒服地叹了口气。
“又有知青来咱们公社啊?”盈芳愣了一下。
“可不是,这拨据说还都是初中文化。你说十五六岁的姑娘、小伙儿,又都是城里娇生惯养的,下乡能顶什么用啊?别祸祸庄稼才好。”姜心柔抽嘴嘀咕了几句。
盈芳笑了笑:“上头的初衷是好的,去年粮食歉收、棉花减产,担心再回到过去那样的灾荒年,因此加大了支援力度,调拨更多知青上山下乡。可高中文化的知识青年毕竟有限,这不初中生也编到了队伍里。”
“也对。反正这事儿最头疼的是书记、社长,跟咱们关系不大。”
盈芳想想也是。转头抛开这个事,逗儿子、闺女去了。
第584章 谁要谁拿走!()
最头疼的确实当数向荣新。
上头拨知青下乡,照理说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儿。去县里开会的时候,甚至还看到别的公社为了能多分到几个知青打口水仗呢。
知青多意味着劳动力多,劳动力多意味着粮食增收、棉花增产。更何况这些劳动力都是知识青年,公社小学的老师有着落了。
对大字不识的老一辈人而言,热血沸腾的知识青年能投入到自己公社的建设,是国家拨给他们的支援,是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儿。
但这些人里并不包括雁栖公社的书记向荣新。
在前后经历四个知青四种作死法之后,向书记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上头再安排知青落户到雁栖公社。真心不希望。
“十七岁的男娃好啊,体格强壮点,足能顶一个壮劳力。”县南某个公社的大队支书说。
向荣新在心里嗤了一声:屁!林杨那年到公社的时候,满十九了吧?结果咋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边插秧一边把插好的秧苗踩歪,抬几块石板架个桥第二天保管找你请假……
“十六岁的姑娘好啊,文化高、素质好、待人处事热情高,适合安排到卫生院或小学……”
屁!
向荣新沉默地敲敲烟斗。
他当年也是这么想滴,于是把看上去最有涵养又有文化的许丹安排到了卫生院,结果咋地?公社的牛棚关不住她,愣是跑去省城蹲大牢了!
还有不少人在细数知青的好。唯独向荣新心塞得不行。
雁栖公社不像别的大公社,分什么第一大队、第二大队……规模最大的一直排到第十大队。
雁栖公社一塌刮子俩大队,分到的知青不管多少就只有江口埠和近山坳两个大队合力消化。
不像那些大队多的,分到十个八个也觉不出啥。大不了一个大队分一个,分化了这帮知青看他们怎么作!
“这次,安排到咱们县的知青有点多。”县高官挺着微凸的肚子坐在县大会堂主席台上,面带微笑,“这是好事儿!说明上级领导看重咱们县,很满意咱们县对上山下乡知青的管理,也很满意知青在咱们县参与社会主义建设的表现,是对咱们工作的肯定……”
坐在底下听报告的向荣新,摸着烟斗像在摸自个媳妇儿年轻时候的脸庞,心里呵呵哒。
满意知青的表现?那一定不包括雁栖公社!
要是县领导报告结束有个观众提问猜猜猜的互动环节,向荣新一准举起手上烟斗,朝主席台发问:求猜上一次分到他们雁栖公社的四个知青,现如今留在公社并起知青带头作用的剩几个?——答:零个!
一个惹下一堆烂桃花撬后门逃遁;一个集陷害、诬告、脱逃、诈骗、故意杀人等多重罪名于一身并最终被判蹲大号;再一个闹得全公社鸡飞狗跳最后不知使的什么手段嫁给了县革委一个小干部,户口跟着迁去了隔壁公社的夫家;最后一个嫁了个傻子……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嫁给傻子之前搞出来的糟心事儿要搁他闺女,绝壁揍得她亲妈都不认识!
四个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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