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成鸿手脚不干净早就在主任心里挂了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发落机会罢了。毕竟杜成鸿的祖父生前是不折不扣的革命家,尽管到了杜父这一辈,庸庸碌碌毫无建树,还在大革命前夕,闹出了不小的丑闻——跟个戏子私通被人撞破,干脆破罐子破摔和杜母离了婚,带着戏子离开了省城。连儿子、女儿都不要了。
这么一来,杜家的威望可谓一落千丈。从革命家庭沦为单亲家庭。上级干部看在杜祖父的面子上,出于同情照顾他们,一个安排进了军医院食堂,一个编入了省军区文工团。要是兄妹俩脚踏实地,日子照样能过得红红火火。
可惜,人要作,老天都拦不住。
这次的事,加上采购和炊事员陆续揭发杜成鸿中饱私囊的腌臜事,一茬不漏地捅到了院长跟前。
院长震怒了。原以为只是揩点油、沾点小便宜,把人喊上来训斥几句,再去给救命恩人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哪知不曝不知道,一曝吓一跳,杜成鸿进食堂后,捞的油水,比实际采购的开销还要多。再这么留下去,军医院要从里到外的腐朽了。
一怒之下把人开除了。
当天下午,杜成鸿抱着私人物品,灰溜溜地被撵出了食堂。
在医院大门口碰到买东西回来的盈芳,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可看到门岗卫兵竟朝她友好地敬礼,不得不生生压下想要揪着她头发狠狠摔一顿的念头。
“嫂子您回来啦?重吗?要不等我几分钟,四点钟就换岗了,我给您送病房去。”值岗的年轻卫兵,和昨天去火车站接盈芳然后又把她送来医院的士兵是老乡,一来二去,也认识盈芳了。
盈芳冲他笑笑,表示不需要。有小金在,再重的分量她都搞得定,何况只是两包草药和一套锅碗瓢盆。将单独拎着的一扎核桃酥放到门岗:“小吴,这给你们垫垫肚子,一动不动站半天,辛苦了!”
“不辛苦嫂子!”叫小吴的卫兵和他的搭档受宠若惊。
盈芳笑着朝他俩挥挥手,挎着竹篮、提着包袱上了楼。
暗戳戳盯她看了半天的杜成鸿,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真的踢到铁板了——主任介入、院长亲批,如今又看到持枪卫兵和颜悦色,315病房伤患的背景恐怕真不简单。
后悔偷吃鸡腿了,更后悔偷吃的时候没背着后厨那帮家伙。要没这回事,单光嘴上怼几句,院长也不至于开除自己。这下好了,多少人羡慕的大肥差就这么被自己作没了,接下来咋办?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包袱随地一扔,瘫倒在床上。
“哥!你在家啊?大白天的,咋没去上班?”杜亚芳见房门掩着,一推就进来了,看到地上扔得到处都是的杂物,以及挺尸般的杜成鸿,嫌恶地皱皱眉,“哥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儿啊。”杜成鸿有气无力地问。
“我谈对象了,对方是七一三部队的副营长,说不定过阵子就能升正营。我想早点和他扯证,要不然分不到房子。你不知道,他们部队用房紧张,这次的福利房,还是镇上的肉联厂让出来的。这次要是分不到,下次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你刚说什么?”杜成鸿腾地从床上坐起,抠抠耳朵不可置信地问,“你谈对象了?啥时候的事?”
“还能啥时候。”杜亚芳撩了一下辫子,背朝杜成鸿,没让他看见眼底倾泻的恨意,“不就年底那会儿咯。怎么?你不同意?你不是巴不得我嫁个军人随军、好减轻家里负担吗?人可是前途光明的副营级干部,将来的成就大着呢。”
“那也不能这么急啊!过年到现在几个月了,都没见你把人带家里来,这会儿又赶着要扯证,你当结婚是儿戏啊?”
“我不管!我就是来和你通声气。等娘从大姨家回来,你先和她透个口风,过两天把户口本拿出来。”
拿户口本干啥?当然是领证了。
领了证,才能理所当然地跟着于光辉随军。要不然,等肚子里那块肉越长越大,天也热起来了,再肥的衣服也遮不住,如何堵得过悠悠众口?不是没想过堕胎,可医院管得严,堕胎得家属签字,她找谁签字?一找不就曝光了。
思来想去,横竖被于光辉那头猪拱了,干啥不让他负责?除了长得磕碜了点,可将来的前途,谁说得准呢?说不定过个几年,自己就是团长夫人甚至师长夫人了,向刚和他那上不了台面的乡巴佬媳妇儿,见着自己还得卑躬屈膝各种讨好……
杜亚芳越想越舒坦,仿佛受人敬仰的好日子已近在眼前。下意识地抚了抚尚不曾凸显的小腹,得意地笑了。
杜成鸿却一把掀开被子,跳起来骂她不成器:“你蠢啊,没见到彩礼就想把证领了?不怕事后啥都没捞着吗?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家里没多少钱啊。别想着我会给你办个体面的嫁妆。要嫁妆你就让男人多发点彩礼钱过来。”
“哥!你还是不是我哥!”杜亚芳脸色一白,眼泪汪汪地道,“你唯一的亲妹出嫁,你做哥哥的不替我张罗嫁妆,还这么威胁我,我……”
杜成鸿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不由软了神色:“你别怪我这么抠,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今儿被食堂开除了,往后没那些个油水捞了……”
第285章 回报()
“什么!”杜亚芳惊得顾不上掉眼泪了,“谁那么大胆,连你都开除?”想她上次跟个乡巴佬打架,回到单位也就被团长训了几句,给了个警告处分、降了一级,并没说要开除她,还是说——“哥你惹到什么大人物了?”
“谁知道啊。反正院长插了一脚。你也知道,哥进了食堂后,往家弄了不少好东西。借着今儿这个事,院里狠狠发落了我一顿,把我撵出来了。往后还不知道哪个工厂要我呢……唉,娘和你嫂子还不知道,你先别嚷出去,免得两个大嘴巴控制不住往外说,被人听了看笑话。”
“那怎么办!”杜亚芳急得团团转。她还想靠着肥差的大哥,多囤点米面、蔬菜,好把婚事办得妥妥帖帖。
杜成鸿没好气地哼道:“办喜事不该男方出钱吗?你着啥急?要是连这都我们家搞定,男方还以为你恨嫁,以后还不被你婆家看轻啊。你以前一向挺傲,这个事上怎么这么蠢啊?不就个副营级干部么,军医院里进进出出那么多领导干部,副营算个屁!”
“行啊,那你给我找个更靠谱的啊。反正我上半年一定要嫁人!”杜亚芳大为光火,砰地摔门走了。要不是被于光辉搞大了肚子,她至于这么着急么。
现在问题是,她着急、于光辉不着急。催了几次才慢吞吞地说,没有结婚证明,部队不给分房。有家属的营级干部都分不过来,更何况是他。
她怕夜长梦多,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不好遮掩,只得委屈自己,先把证领了,然后找部队领导走个后门,搬出爷爷的名头,不相信领导不卖她这个面子。等房子拿到手,再谈彩礼、喜酒的事吧。
杜亚芳急吼吼地跑部队催婚去了。
盈芳回到病房,见又有大人物来探病了。是七一三部队的常驻领导陈师长,以及包括柳志明在内的五个团长。
除了柳志明,其他都不认识。
“小舒啊,在这里住的习惯不?听护士长说,小向晚上不挂针,要不晚上住我家去?硬邦邦的行军床,窄么又窄,躺着多不舒服。白天病房离不了人,晚上要是再睡不好,哪来的精神?”
趁师长和向刚说话时,柳团长踱到盈芳旁边关切地问。
盈芳笑着婉拒:“谢谢柳团长的好意,还是不麻烦您了。医生说这几个晚上是关键期,伤口万一感染容易引起低热。我还是就近看着他比较放心。而且晚上这边挺安静,睡眠质量比较好。”
听她这么说,柳团长也就不再坚持。
盈芳询问的眼神投向向刚。
后者打从她进来就一副慵懒的姿态靠在枕垫上,目光随着她转。确定他这会儿没事,便不管他了,由他们聊去。兀自忙着分拣草药、估足量后放入洗干净的新洋锅里,加水浸泡。晚点儿找个旅馆借灶头熬药茶。
草药浸泡好之后,她抱起问食堂借的锅碗瓢盆,下楼了。
还没到食堂,就见王炊事急急出来相迎:“小舒啊,中午的事已经解决了。主任说了,你只管借用后厨的灶头,大米、白面有啥缺的,也尽管拿去用,手头宽裕了再还回来就是了。来来来,你是不是要给你爱人熬粥?早上剩下的鸡汤我给你放好了,另外要不要熬个豆腐羹?今儿食堂有豆腐。桶里那鱼,是主任吩咐补偿你被偷的鸡腿的……”
盈芳:“……”
王炊事年纪虽说大了,但架不住有一颗年轻八卦的心啊,没等盈芳开口问,就将下午查实、发落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干笑着挠挠头:“谁也没想到,小杜那人看着老实巴交,心思竟然那么黑,敢把手伸到采买这一块不说,还贪了那么多……也没想到院长行动起来那么雷厉风行……”
盈芳这下听懂了,敢情她的鸡腿帮医院揪出了一只超级大米虫。
而对她来说,最大的回报,就是可以借用食堂的灶头,不用再出去另寻开火的地方。且经这一事,炊事员们对她的态度不要太好,轮流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小舒,晚上给你爱人炖什么好吃的呀?还是鸡汤粥吗?”王炊事收了盈芳送的野鸡蛋,心里过意不去,这不趁空回了趟家,拎了两斤白面、一斤玉米面过来。
盈芳点点头:“他这几天嗓子不适,吃不了干粮,只能喝点流质。”
“那也不用炖炖米粥,调点面糊熬点羹也不错。”
盈芳笑着说:“今天就算了,改天再给他换口味吧。”
米都放下去了,由不得他挑嘴。
至于自己,照例问食堂买了个粗粮馒头,就着鸡汤、夹着家里带来的肉酱,也算是一道很不错的晚餐。
粥熬好,食堂大厅陆陆续续有病人或家属进来排队打饭,盈芳端着锅子,从后门绕上楼梯。
病房里,向刚架着伤腿,双臂交叉脑后,百无聊赖地瞪着天花板。
看到盈芳进来,剑眉弯了弯,帅气的脸,立刻添了几许柔意。
“柳团他们走了?”
盈芳上楼时还想,若是那些领导还在,是不是得请他们去食堂吃一顿。瞟了眼床头柜,老大一网兜的水果、罐头呢。
“嗯,下午有个会议。”不然也不会集体过来看他。向刚挠挠她手心,“出院以后在新家请他们吃顿饭吧。”
盈芳点头:“也好。”
既然就他们小俩口了,“那开饭吧。”
把砂锅放在餐板上,打来一盆水,掺上热水,伸手进去不觉得冷,拿毛巾绞了绞,递给他擦手。
男人没接毛巾,而是指指走廊方向。
盈芳叹气,这货又要她搀扶着去厕所了。
听护士说,她的时候,他借助腋拐进出病房走得可溜了。回来之后,倒反需要她搀扶了,简直跟个孩子似的。
“厕所那么远,要不用尿盆吧?”她忍不住提议,“进进出出万一擦到伤口,岂不功亏一篑?”
向刚绷着俊脸,面无表情地口型说道:不要。
让媳妇儿捧着尿盆,伺候他撒尿,他怕老二从此再也硬不起来。
第286章 救命恩人()
盈芳只好扶着撑着腋拐的他,去了趟走廊尽头的厕所。
回来后,男人愉悦地靠坐在床,擦干净手,等着媳妇儿喂食。
“王炊事送了我几斤细面,你想吃面糊糊吗?想吃我明天调薄一点给你煮羹吧,勺子舀着喝,不会伤到喉咙。”
向刚拉过她手,写了几个字:怎么方便怎么来,我都可以。
盈芳笑了:“那好,明天中午给你做面糊糊。早还是粥吧,吃清淡点。”食堂为补偿她那不翼而飞的鸡腿,给了她一条两斤重的黑鱼,干脆剁了片鱼肉,熬鱼片粥。
向刚看了她一眼,手指轻轻在她掌心比划道:听说有个炊事员下午被开除了?你去食堂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啊。”盈芳摇头道,“这个事王炊事告诉我了,跟……咳,我那被偷的鸡腿没多大关系,多半是贪心不足、油水捞太多遭头恨了。”
向刚笑了一下,倒是发出一个低音。
搁以往,男人低声的笑,总能撩拨得她心跳如鼓,然而眼下只有惊喜:“能发声了?我去喊医生。”
向刚来不及拉住她,只得由她跑了趟值班室,找来一名年轻的女医生。
“能发声不是正常的吗?又不是说他从此变哑巴了。用药之后,声带损伤处慢慢在恢复,从一个音、到两个音,再到恢复正常,时间长短而已。”
值班医生正在用餐,被家属打断,脸色不愉,想到下午科室里传闻的315病人背景不浅,又见匆匆跑来的病人家属这么年轻漂亮,丝毫看不出是乡下来、土得掉渣的农村妇女,不免有些嫉妒,端着姿态去病房,虎着脸训了一路。
前脚训斥完、后脚到病房,看到五官俊逸、气质出众的男人,哑然失了声。
向刚看也不看呆住的女医生,朝媳妇儿招招手。
盈芳因跑了一路有点气喘,握住他手问:“怎、怎么了?”略微沙哑的嗓音,勾得他胸口一跳,老二在被子底下撑起了帐篷。
声带受损,恢复需要时间。偶尔能发几个音,代表没大碍。
值班医生红着脸,心焉地检查了一番,用明显刻意的声音娇滴滴地说道:“还需要再好好养养。能发声是好事儿,但在没彻底恢复之前,别硬发声,免得伤添伤。”
盈芳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真的是刚刚黑着脸训斥她不懂规矩的女医生?俨然两个人好吗。
向刚没什么表情地瞟了对方一眼,点了一下头,然后和媳妇儿“手语”聊了起来:跑那么快做什么?
“找医生来看看,万一好了呢。”盈芳来回一趟跑,辫子松了,有发丝滑到了耳旁。
向刚抬手替她将发丝捋到耳后。
盈芳不自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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