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这番话,水溶、黛玉皆是吃了一惊,目光中透出无法置信之意。
黛玉眼眸如波,看向李明佑的目光中透出几许感激,几许激动。
与李明佑的初见,是在酒楼,那一天,黛玉心中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觉得他虽长得不错,但举止轻浮,必定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却不曾想过,他不过是看似风流不羁,实则,人品并不差。
他也并不是游手好闲之人,今日他从花灯楼上飘逸而下,显露出绝佳的功夫,让人惊艳耀目。
此刻,他看出自己的尴尬,立刻站出来解释,体贴入微,为的,是不让自己的品格受到质疑。
他对自己有了情,心怀却依旧坦荡无私,这样一个男子,不能不让人心生尊重。
水溶看着李明佑,心中也是深受震撼。
平心而论,倘若自己与李明佑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如他这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这一刻,水溶心中除了吃惊,还有些懊恼。
自己明明知道,李明佑会是一个劲敌,但邀约之事,比起李明佑,自己仍旧迟了一步。
倘若,自己早些下帖子,此刻,站在黛玉身旁,与黛玉一起共度良时的人,便是自己了。
然而,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倘若这两个字。
所以,纵然此刻心中难受到了极点,却无能为力。
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水溶一时没有说话,只将目光投在黛玉身上,凝睇着她的脸颊,神色间满是痴迷和叹息。
他这般神色,让一直被忽略的陈月容变了脸色。
对于水溶,陈月容一直是极倾慕的,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陈月容虽然烦恼,却对自己的美貌颇有自信,觉得只要自己肯坚持,将来北静王妃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这样的心思,在黛玉出现之后,被深深打击了。
她与黛玉,虽然只在黛玉离开北府时见过一次,但水溶对黛玉的在乎和关怀,却是不需多长时间,便是能一眼看穿的。
纵然心中不愿意,陈月容也不得不承认,黛玉的容貌气质,是自己比不上的。
那次,因她怠慢了黛玉,水溶动了怒,不顾继母的劝阻,执意要将她送回府,让她羞怒难当。
自此,她便恨上了黛玉,为了增加对黛玉的了解,还曾带着丫鬟到贾府探访,找薛氏盘问打听。
薛氏倒是个厉害的,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是建议自己向黛玉下手,免得黛玉占据了水溶的心,到时候后悔莫及。
陈月容受了她的蛊惑,回家后,果然想出一条毒计,想致黛玉于死地。
只是没想到,黛玉身边除了寻常仆人之外,还有会武艺的,让她苦心算计的一切,在瞬间落了空。
之后,陈月容担心自己的计策被人发现,倒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敢再生是非。
眼见着几个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陈月容这才放下心来,依旧去北府招惹水溶。
自然的,水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陈月容虽然恼怒,却并不肯放弃。
这几天,她一直住在北府,与姑姑暗自商议,如何让水溶动心,虽然花了不少心思,却依旧无处着手。
今儿个入夜后,得知水溶、水濛要出府游玩,陈月容不由一阵心动,良宵良时,自己若是能同往,倒是极好的。
她便穿戴整齐,带了丫鬟去找水溶兄妹,水溶并不肯应承,她便哭闹起来,不甘就此放弃。
水濛心软,加上觉得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就做主让她跟着。
三人同行,水溶一直沉默寡言,脸色也很是黯然,没有什么神彩,陈月容只当他在为朝政烦恼,便软语安慰,很是殷勤。
直到此刻,陈月容方才明白,水溶没有精神的原因,全是因为黛玉。
她心中恨极了,便死死瞪着黛玉,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横和敌意:“今儿个是上元佳节,纵然是湄郡主,也没有戴面纱,林姑娘却包得这般严严实实,未免有些矫揉造作,小家子气。哼,真当自己是天仙,连容貌都不让人见。”
她话音刚落,李明佑便踏前一步,冷哼了一声,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寒之意。
陈月容被他的气势和脸色震慑,不禁吓了一跳,往后推了两步,方才稳住身形。
正有些承受不住之际,却听得黛玉开口道:“世子相护,我很感激,但有些事情,我可以应付的。”
时至今日,黛玉并不是当初闺阁里弱质芊芊的闺秀。当初的她,一听到闲言碎语,就独自生气伤神,却从不曾想过反抗。
历经风雨的她,已经明白,很多时候,只要自己勇敢一些,就能让无事生非的人,自取其辱,无话可说。
李明佑听黛玉如是说,便移开数步,含笑看着黛玉,看她如何应付。
虽然,他有为黛玉遮风挡雨的决心,但是,黛玉的心意,他是从不肯违逆的。
何况,黛玉的聪慧,李明佑是深知的,黛玉既开了口,又这般自信,必定是有了应对之言。
却见黛玉明眸流光,朝陈月容看去,声音也从容自若:“陈小姐开口指摘,似乎对我有不少敌意,我虽不知陈小姐为何如此,但陈小姐既然开了口,我自要为陈小姐解惑。”
秀气的烟眉轻轻一挑,旋即淡淡微笑,接着道:“陈小姐自己,穿得花枝招展,固然美极,但我想怎么穿,却是该由我自己定,旁人并没有置喙的余地。再者说了,这街上,穿成我这样的,并不在少数,难不成个个都是矫揉造作吗?”
这番话绵里带针,滴水不漏,却是叫陈月容反驳不得。
毕竟,黛玉说的是正理,今儿个出来游玩的,有权有势、以纱掩面的不在少数,她就是再骄横,也不敢将那些人牵扯进来。
黛玉见她无话可说,心中冷笑,到底顾及她是姑娘家,又与北府有关系,故而没有说什么重话,只想着就此罢了,息事宁人,也就是了。
她不愿生事,偏偏陈月容却不愿让她如愿。
受黛玉一番冷言,陈月容不得不将打扮的事情放下,抬头冷冷盯着黛玉,却是眼尖地发现,黛玉与李明佑的手腕上,竟有一根丝绦牵引着。
陈月容眼前一亮,不禁又想起一番话来,正要开口时,却接触到李明佑冷峻的目光,心中不禁一滞。
刚才水濛与李明佑的对话,她都听见了,知道李明佑是东平王府的世子,身份高贵,又眼见他百般护着黛玉,自己若是执意与黛玉过不去,难保这男子不发火。
水溶与水濛,根本没将自己当成亲戚,倘若真起了冲突,这两个人,未必会护着自己。
她心中有了这些思量,便咬着丹唇,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她将目光转到水溶身上,却见水溶的目光,正凝在那根丝绦上,显然也是发现了黛玉、李明佑的异样,脸上皆是灰败之色,还带着丝丝挫败和无法置信。
陈月容见了那副模样,只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一时之间理智尽失,冷笑道:“林姑娘口舌倒是利得很,只可惜,人却是不怎么知规矩的,不然,怎么会与男子一起系了丝绦,在大街上行走?如此行径,也忒出格了些。”
黛玉盈盈而立,丝毫不惧,也冷笑道:“我哪里不知规矩了?我与世子,不过是因街上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失散,这才系了丝绦。规矩礼仪里,有哪一条规定,不许人这般走路的?哼,我念在你是北王爷表妹的份上,这才隐忍着,你倒是得寸进尺,毁起我的清誉来了。”
陈月容登时一噎,有些无言以对,嗫嚅了一会儿,呐呐道:“我只是看不过眼,才说了一声罢了,你却是冷言冷语,还说自己隐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黛玉瞥她一眼,冷声道:“我说的是事实,哪里冷言冷语了?旁人若是好生好气,我自是以礼相待,若是遇上不讲理的,我却也不会退让。我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却有自知之明,从不惹是生非,可不像有些人,喜欢自取其辱。”说到最后一句时,目光落在陈月容身上,唇角绽出一丝笑纹,带着意味深长之意。
陈月容瞠目结舌,想要反驳,却又没有开口。毕竟,黛玉虽然意有所指,却并没有直言出来,自己若是开口了,岂不是承认自身爱惹是生非?
黛玉见她露出尴尬的神色,心中冷笑,踏前一步,并没有就此罢休,却是淡淡道:“相逢即是有缘,难得今日与陈小姐相遇,我有几句话儿,想提醒提醒陈小姐。”
陈月容一怔,声音清淡:“林姑娘还是管好自己吧,我可不须你来提点。”
黛玉不愠不恼,款款道:“陈小姐这态度,可有些不好呢,不过我这人是有原则的,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陈小姐是否愿意接受,由陈小姐自己决断。”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接着道:“听说陈小姐乃是礼部侍郎之女,
是也不是?”
陈月容没想到她竟问起自己的家世来,一时虽不解其意,却将头仰得高高的,傲然道:“不错,我乃长房嫡女,绝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的。”
黛玉蹙着眉,声音中略有些苦恼:“按理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应该是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的,怎么陈小姐看起来竟不像呢?”说着不待她回答,瞥了她一眼,自顾自答道:“唔,我明白了,人常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我还不信呢,如今见了陈小姐才知道,古人的话,是极有道理的。”
陈月容被她这绕来绕去的话绕得有些头昏,一时不解,故而皱着眉头寻思,却是没有答话。
李明佑却是按捺不住,大笑出声,拍手道:“素日里常听人说,口才好的人,能骂人不吐脏字,我还不信呢,今儿个可算是见识到了。”
陈月容听了这番话,才解过味来,登时一脸怒容,什么都顾不上,竟伸手往黛玉脸上掴去。
然而不待她的手挥到黛玉身上,李明佑已经眼疾手快,伸手格开她的巴掌,冷笑道:“你敢动林姑娘一根头发,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声音冷峻清寒,听在人耳中,说不出的害怕。
陈月容身子一颤,在李明佑的怒视下,不敢再动手,然而心中的羞愤怒气,却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的。
她只觉得万分委屈,眼中一酸,便有泪水滚落下来,转头望向水溶,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梨花带雨,自是极美的,然而水溶却是不为所动,目光依旧凝在黛玉身上,望也不望她一眼。
陈月容心中气得吐血,眼眸转了一转,却是开口道:“表哥,你一心念着这林姑娘,但你瞧瞧,她是怎么对你的。不但推辞了你的邀请,还与世子把臂同游,还用丝绦系在彼此的手腕上。你可是堂堂的北王爷,身份高贵显赫,难得你一番真心实意,她一个民女,却如此羞辱人,表哥,我实在替你不值。”
陈月容的反应,也算是极快的,眼见着水溶不肯替自己出头,便将话头扯到黛玉对水溶的态度上,一心盼着水溶听了自己这番话,能对黛玉死心。
到那时,自己的机会,可就来了。
水溶听了这番话,脸上暗淡至极,然而令陈月容失望的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对黛玉不满的话,反而缓缓道:“刚才林姑娘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我明白她为何会与佑之同游,也明白他们为何会系着丝绦,你不必在此挑拨。”
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行到黛玉身边,声音有些歉疚:“难得姑娘有兴致出游,却被人打扰,溶实在愧疚。”
黛玉摇头道:“王爷不必如此,我并不是不分是非之人,陈小姐是陈小姐,与王爷可没什么关系。”
水溶听了这话,心中略微觉得安慰,朝她温然一笑,眉目间俱是柔情流转。
李明佑见状,心中自是有些不舒服,咳了一声,将目光投向陈月容,冷笑道:“你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也好,是北王爷的表妹也罢,我都不看在眼里,我只想提醒你一声,林姑娘,并不是你口中的民女。年前,皇上下了旨意,赞林姑娘品行出众,特意赐她郡主的名号。哼,你见了她,不但不行礼,还说些风言风语,可笑得很。”顿了一顿,伸手扬了扬拳头,哼道:“念在今儿个是上元佳节,这次就罢了,下次若是再不知进退,那就是自己作孽,可怪不得我了。哼,女人又怎样,惹火了我,我照打不误。”
陈月容听了这番话,自是深受打击,脸色苍白如纸,却明白眼前男子身份尊贵,必定不会信口开河。
水濛也是一脸讶然,吃惊道:“原来林姐姐竟成了郡主,怎么我竟不知道呢?”
黛玉受封之事,因她不肯要府邸和封地,故而甚是低调,知道的人并不多。
水溶本是听说了的,但他因此事是李明佑从中周旋的,心中一直有些不舒服,便没有宣之于众,故而水濛并不知情,至于陈月容,更是无处得知。
听了水濛的讶然之言,黛玉淡淡笑道:“我不喜张扬,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郡主不知情不足为奇。”
水溶的目光在黛玉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落到陈月容身上,神色立刻转为冷峻,冷冷道:“上次将你赶回去,你竟仍旧死性不改,哼,今儿个你自己回陈府,我们北府,可留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月容连退了几步,几乎耐不住他言语中的清寒冷漠,然而水溶冷面如冰,由不得她不信。
李明佑可不管她脸色如何,径直朝水溶一笑,淡淡道:“北王爷要管教自己的表妹,只管自便,我与林姑娘却是要失陪了。”他一心想与黛玉单独过元宵,被水溶一行人打扰多时,心中自是不快,只想着越早离开越好。
黛玉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听了李明佑的话,不由正中下怀,微笑道:“世子说得极是,王爷与郡主自便,我们告辞了。”言罢朝水濛温和一笑,福下身去,行礼欲要告辞。
水濛忙开口道:“不如还是一起吧,人多热闹些。”
黛玉并没有应允,摇头道:“郡主美意,我心领了,但我性情有些怪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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