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凤姐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连相劝,宝玉虽然没听进去,但因为长辈都在,心里有些畏惧,只得沉默下来。
待到众人散了,丫鬟上来伺候,又点了安息香,宝玉便昏沉睡去。宝钗只得也卸了妆,和衣与宝玉一同歇下。
第二日郁郁睁开眼,宝玉还未醒,袭人却走进来献殷勤,小心伺候,又谦卑地说了些“以后全靠二奶奶照顾”的话儿。
看着宝玉身边最受宠的大丫鬟在自己面前卑颜屈膝、小心讨好,薛宝钗心里略好受了一些,大局已定,从今日开始,自己便是贾府堂堂正正的二少奶奶,没有人能夺自己的权势地位,就算是黛玉,也不能够。
待宝玉醒了,看见宝钗很是吃惊,宝钗倒是大大方方朝他笑了笑,袭人忙上来给宝玉更衣,劝解了几句,又说老爷有命,让他与宝钗一同到宗祠祭祖。
宝玉虽然仍旧念着黛玉,但因素日里最惧贾政,哪里敢违逆,急忙换了衣服,与宝钗一起出了门。
等全了礼仪,宝玉有些乏了,宝钗只得带着众人,将他送回新房歇息,自己再行至上房,与贾家的族人见礼认亲。
途中,她故意唤过袭人,笑吟吟地道:“有好些天没见林妹妹了,也不知她今天来没来,不如你到网馆看看,若她来了就罢了,若是没来,就请一请她罢。”
她素知道,黛玉心眼有些小,加上一向只以宝玉为重,知道宝玉与自己成婚,一定会难受得痛彻心扉。
但那不够,她要黛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听见别人喊自己宝二奶奶,她要黛玉清清楚楚看明白,谁是真正的失意者。
洞房花烛之夜所受的痛苦,她要在黛玉身上找回来。
袭人不知她的心思,只想着要讨她欢心,听了她的话,喜滋滋地去了。
进了上房,宝钗温婉含笑,长袖善舞,很快博得贾府族人的交口称赞。
这时袭人回来,悻悻地道:“林姑娘不愿意过来,说她不舒服呢。”
宝钗心中的算计落空,不由又气又恨。
可巧这时凤姐走过来拉着她,笑眯眯地道:“老太太你瞧,我帮宝兄弟找的媳妇多好,长得好,脾气好,才情也好,等将来宝兄弟考了官,宝玉媳妇出去应酬,必定在官夫人中拔得头筹。”
贾母乐得哈哈大笑,宝钗却叹了一口气,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凤姐姐如此夸赞,我实在当不起,我若真是个好的,今天见礼林妹妹、四妹妹就不会不来了。”
她这话却是以退为进,明着是自嘲自己不好,实际的意图,却不言可知。
众人听了这话,本是和乐融融的场面登时冷了下来,有几个悄悄交头接耳,议论起黛玉、惜春的不是。
贾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有说话,探春见场面不像话,只得打圆场道:“这就是二嫂多心了,阖府皆知,林姐姐和四妹妹素来爱静,何况如今天气有些冷,林姐姐身体不舒服,来不了情有可原,等林姐姐身体好了,我一定让她邀上四妹妹,一起到新房道贺见礼。”
薛宝钗本还有满肚子的话,但因探春这么一出头,竟都说不出了,只得尴尬笑道:“原来林妹妹不舒服,待会儿我一定要瞧瞧。”说着又唤过袭人,让她准备些补品给黛玉送去。
众人听了,都重新称赞起宝钗,说她关心亲眷,稳重大方,宝钗春风得意地应对着,心里却对探春也生出了恨意。
006 变故()
黛玉自回生以来,忆及与宝玉几年情分,没料到如今竟落得如斯田地,心中悲痛欲绝。
无奈事情已成定局,黛玉无力回天,加上紫鹃、雪雁百般劝解,探春、惜春姊妹也每日过来一趟,与她说话解闷,让黛玉感动之余,渐渐想开了些。
黛玉一直以为,金玉联姻是元妃的主意,与外祖母毫不相干,所以对于外祖母,心里一如既往地尊敬依恋。
因思:自己生来薄命,父母早早双亡,除了外祖母之外,竟无亲人在世。自进了京城,外祖母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百般疼爱,若自己存了死心,到时候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有多难过,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两个好姐妹和几个忠心的丫鬟,就是为了她们,自己也不能放弃这条命。
这般想着,也就慢慢开始吃药用饭,至于贾母很久都没来探望,也没让丫鬟送东西过来,黛玉都没在意,只以为贾母年纪大了,有些兼顾不到罢了。
过了几日,贾政因除授江西粮道,已奏明起程日期,不能耽搁,收拾了行装要出门,知道贾母与王夫人等都在宝玉房中,特意将贾母请到外间,亲自过来拜别。
贾政跪下叩首,说了几句远离膝下,不能侍奉晨昏的话儿,贾母也叮咛了一番,让贾政路途保重、仕途进取。
贾政恭敬听了,问起宝玉,贾母便让袭人将宝玉扶出来,给贾政叩首道别。
宝玉仍旧有些懵懵懂懂,向贾政磕了四个头,袭人上来搀扶却不起来,只呆呆出神。
贾政最见不惯他这副模样,有心要呵斥,碍着贾母在此,只得止住了,皱眉呵斥道:“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起来?”
宝玉道:“儿子心里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要回老爷,求老爷指点指点。”
贾母见宝玉跪在地上好一会儿了,很是心疼,忙向贾政道:“宝玉最近一直有些浑浑噩噩,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吓着他。”又转头吩咐袭人,命她将宝玉扶起来。
宝玉起身站定,稳了稳心神,方向贾政道:“老爷当初要儿子娶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自当遵从,只是当初老爷给儿子娶的,到底是林妹妹,还是宝姐姐?若是林妹妹,不该换了宝姐姐,若是宝姐姐,当初为何又要哄儿子呢?”
贾政听了这番话,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原来当初贾母担心贾政性情迂腐、不知变通,指薛为林的计策,并没有告诉他。
如今听宝玉言之凿凿,不像是胡说八道,不禁起了疑心,便向王夫人道:“宝玉这些话从何而来?”
王夫人一时无言以对,凤姐急得满脸通红,贾母没法子,只得揽到自己身上,开口道:“宝玉这话从何而来,我不太清楚,大约是因为先前我喜欢林丫头聪明伶俐,又念及她是你妹妹唯一的女儿,想将她配给宝玉,宝玉大约猜到我的心思,一直都念念不忘。这两年我瞧林丫头多病多灾,身体一直没有好起来,不像个有福寿的模样,就淡了心思。前段时间宝玉议亲,谈起薛家姑娘有一枚金锁,要选有玉的婚配,与宝玉正是天生的一对,我与凤丫头就去求了姨太太,一说就定了,后来老爷也同意了,就让你媳妇进宫求了娘娘,让她下旨赐婚。至于宝玉这边,我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必要告诉他。没想到娶亲前,不知那个下人在他跟前错说了一句娶林丫头的话,他倒一直记着,到如今还在这里唠叨胡说呢。”贾政听了贾母这番话,心中又震惊又不满,因碍着众目睽睽之下,只得暂且按捺了,向宝玉道:“既然已经娶了亲,你就别胡说了,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宝玉本极怕贾政,刚才问那一句话,已是生平最胆大之举,如今听贾政开口呵斥,吓得瞠目结舌,不敢再多说,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贾政训斥了几句,转而看着贾母,赔笑道:“儿子有几句话要跟老太太说一说,请老太太让众人回避。”
贾母心中错愕,却还是应允下来,让丫鬟扶宝玉进房歇下,方抬头示意众人退下,问贾政道:“你有什么事情不能当众说?”
贾政眉头深拧,声音有些沉重:“是为了刚才宝玉说的那番话,林家外甥女长得好,才情品格也好,配宝玉绰绰有余。如今金玉姻缘已定,说那些无济于事,只是宝玉念叨着要娶林丫头,底下的人必定议论纷纷,岂不误了林丫头的清誉?”
贾母听了这番话,脸色微微一变,呐呐没有说话。
贾政叹了一口气,悻悻道:“若林丫头是个寻常孤女倒也罢了,但她分明不是,当初她来京投奔,妹夫病逝前,亲自将一个封存好的匣子给琏儿带回来,指明要交给老太太和我,说他与妹妹都信得过我们母子的为人,想将林丫头交给我们照顾,又在匣子里附送了五十万两银票,打算留给林丫头用作日常开支和嫁妆。后来娘娘省亲,要修大观园,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那五十万两都挪用了。这事让我觉得万分对不起妹妹妹夫,这几年来,因为心中不安,我一直不愿多见林丫头,也没有过问她的事情。我以为,老太太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必定事事为她着想。如今闹成这样,我那妹妹若是泉下有知,岂能心安?”
贾母念及年轻早逝的贾敏、林如海,不免心中生愧,半晌才含泪道:“这回的确有些委屈林丫头,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贾政心性最是憨直,恩怨分明,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此刻觉得愧对黛玉,本还有满腹的话要讲,但见贾母眼中含泪,不好再说下去,只转头问道:“林丫头身子一向不好我是知道的,最近好转些了没?”
贾母因这些天未曾过问黛玉的境况,哪里答得出,含糊道:“因林丫头体气太弱,现在正在网馆养着,已经吩咐大夫上紧给她调治,过几天就会好的。”
贾政便道:“既然她病着,我就不去探望了,省得让她劳累,那我心中更不安。”说着,看一眼贾母,斟酌着想了一番话,徐徐道:“哎,当年我与敏妹妹兄妹情分极好,她只留得这一点血脉,在此依傍,也怪可怜的,别说她与妹夫给了一笔巨额银子,就是没给,也不能委屈她。老太太之前想着让她做孙子媳妇,宝玉虽然配不上她的品格,但亲上加亲倒也罢了,如今这话不消再提,还劳烦老太太多操操心,花心思给林丫头选个才貌双全的佳婿,再花上十几万两银子,给她备一份丰厚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
贾母起先还细细听着,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吓了一跳。
贾母虽然不管事,但因凤姐在她面前抱怨过几次,底下人又有不少风言,对府里的境况倒也知道一些,当下蹙眉道:“十几万两?府里这几年境况不太好,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她备嫁妆?”
贾政一向不理家事,听了这话不由也一呆,沉默了半晌才道:“十几万两的确有些多,但跟当初妹夫给的那些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林丫头是个孤女,虽然有我们府里可以依靠,但到底隔了一层,嫁妆太少,我担心她在婆家会受委屈。罢了,既然老太太说府里状况不好,就备一份三万两的陪嫁,再给她两万两做私房,等以后府里情况好了,再补偿也就是了。”
贾母心中暗想,别说五万,就是一万,如今府里也难拿得出,但她素知贾政的性情,最是固执不过,若不依他之言,必定会继续叫嚷。事急从权,不如先应下来,之后自己再想法子也行。
贾母便道:“你这番话说的很是,我心里何尝不疼林丫头?你放心上任,我一定在林丫头身上多操心,让她风风光光出嫁。”
贾政听她应了,这才如释重负,因时辰不早,说了几句让贾母多操心、保重身体的话,便辞了贾母,往前面去了。
007 起意()
待贾政去了,贾母又进屋看了一回宝玉,见他倚靠在床上发愣,宝钗在一旁倒茶端水,态度温婉、神色安详,脸上没有丝毫怨怼不满。
贾母心中很满意,夸赞了几句,让她好好照看宝玉,方起身回房。
及到了晚上,贾母思及贾政之言,虽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贾府,但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
贾母年事已高,对鬼神之说渐渐深信不疑,加上心中有事,自然有些疑神疑鬼,合上眼就觉得贾敏、林如海找来了,不由又害怕又羞愧。
一夜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时,贾母实在支撑不住,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鸳鸯在内室的小塌上伺候,心中很是忐忑,但贾母不开口,她也不敢出声,挨到贾母安歇才略略心定,合眼也睡着了。
次日起来,贾母一脸疲倦,鸳鸯伺候她梳洗,迟疑半日终是问道:“老太太昨夜睡得不太安稳,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贾母与鸳鸯相处数年,早将她视为心腹,叹了一口气,直承道:“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是为了林丫头。”说着抬头看鸳鸯一眼,皱眉问道:“你可知道,林丫头近日怎么样了?”
这些日子,因着贾母一心只念着宝玉和金玉联姻的事情,对黛玉并无一句过问之话,鸳鸯也没留意网馆那边的情况,此刻听到贾母动问,呐呐道:“奴婢不是很清楚,容奴婢找底下的丫鬟问几句,再回来禀报。”
贾母应了,鸳鸯忙出房招来小丫鬟,细细问询一番,方向贾母回话道:“听底下的人说,宝二爷成婚那天,林姑娘病得有些凶险,但后来回过来了。网馆这几天并没有大夫过去探视,林姑娘吃的还是之前的药,如今还是在床上躺着,但已经比之前好些了。三姑娘、四姑娘过去看她,林姑娘常与她们说话呢。”
贾母听了,沉吟着道:“如此说来,林丫头身体虽然怯弱,但暂时是不碍的。”
鸳鸯点头称是,打量着贾母的神色,问道:“老太太是不是要去网馆?不如且用了早膳,奴婢伺候你过去。”
贾母摆手道:“且不忙过去,我在思量一件事情,等凤丫头来了,我跟她商量一番再说。”
鸳鸯识趣,便没有再说什么,静默下来,伺候贾母穿戴整齐了,方出来吩咐小丫鬟备早膳。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人报凤姐过来请安,贾母忙让凤姐进来,又吩咐鸳鸯守在门口,旁人一律不许进来。
凤姐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很是吃惊,微微蹙眉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大事?”
贾母叹了一口气,不答反问道:“当初宝玉生病,为了给他冲喜,我们定下金玉姻缘,你瞧宝玉结亲之后,到底怎么样呢?”
凤姐听了,斟酌了半日,才道:“这几天有薛妹妹日夜照顾,宝玉身子瞧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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