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金色晴光映照在黛玉低垂的脸颊上,两排密密的睫毛颤动着,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看出她的尴尬,忙侧首看着水濛,低低斥道:“一个大姑娘家,竟听起墙角来,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水濛并不害怕,依旧笑吟吟地道:“哥哥向来稳重,今日竟一反常态,径直向林姐姐说起情话,还说得情深似海,我若不听,真是一大损失。”
水溶越发恼怒,但顾及着黛玉,到底没有再呵斥下去,只是道:“你这丫头,等回去我再跟你算账。”说着,回首继续凝睇着黛玉,心中虽恋恋不舍,但为了不让黛玉继续难堪下去,还是拱手道:“今日打扰多时,我与濛儿就此告辞,以后再来拜访姑娘。”
黛玉听他说要走,不由松了一口气,便颔首道:“时候不早,路程又远,我就不留王爷和郡主了。”
水溶含着笑意,深深看她一眼,声音清越而体贴:“外面风大,姑娘身子弱,就不必送了。”言罢,却是唤了水濛一声,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转身去了。
黛玉看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得心乱如麻,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雪雁跟随黛玉日久,早有了默契,见她皱着眉头,立在窗下出神,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心事,当下也不多说,只带了春纤一起,静静出去打点水溶送过来的东西。
四周静寂下来,黛玉绞着衣带,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刹那间,被抛在脑后的往事和今日之事,在黛玉脑海里接连闪过,如蚕丝一般,一丝丝绞在心上,几乎透不过气来。
在贾家时,对于青梅竹马的宝玉,黛玉是付出了真心的。少女情怀,曾无数次幻想着与意中人喜结连理,共携白头。
那般纯真的情怀,到了最后,只落得有缘无分,一向温柔款款的宝玉更露出风流的本性,叫她又伤又叹。
虽然到如今,她已经将对宝玉的情抹去,几乎可以将宝玉看做陌路人,但那段往事,终究在她心中留下了阴影。
连青梅竹马一路走过来的情分,都不过如此,黛玉不知道还能够相信谁,还有谁能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往事如烟,令她痛彻心扉之余,悄悄在心底筑起牢牢的城墙,抵御着其他男子的关怀与温情。
这些天,黛玉一直在想,以后的日子,情愿一个人默默生活,再不被红尘误。
也许会孤单寂寞,但是,不动心,不动情,便再也不会为情所伤。
水溶态度再诚恳,言语再坚决,都不能融化她心中的冰块,更不能让她改变心意。
只是,不管是否愿意,水溶的款款深情,却是无法令她彻底无视。
终究,那温润从容的男子,那信誓旦旦的承诺,在她心头留下了一道影子。虽然极淡,却是用尽了全力也无法否认的。
这发现,让黛玉一阵心惊,偏偏又无可奈何。
028 梅花飘香()
薛宝钗近来的日子颇不如意,贾家亏空太多,日日有人上门要账,偏宫里还有不少有头脸的太监来打秋风,略应得慢些,那些人就要变脸,十分难伺候。
每每遇上宫里来人,薛宝钗也不敢得罪,只能将自己的嫁妆当了,暂时应付过去。至于那些要账的,只能千方百计搪塞了。
饶是宝钗机变百出,面对这种捉襟见肘的局面,依旧无可奈何,不过一月光景,嫁妆首饰就去了大半,让她郁闷又烦恼。
实在熬不住时,她起了心思,要借刀杀人,将黛玉算计了。谁知陈月容过来走了一趟,自己一番暗示出了主意,只当不久就会有好消息,谁知过后命人打探,却是得知黛玉安然无恙,不由让她气结。
这一日薛宝钗实在有些熬不住,便带了莺儿到薛家这边,打算在母亲面前诉诉苦。
谁知一进了薛家,寒暄了几句,薛姨妈却愁眉苦脸,先叫苦道:“薛家的生意,之前都是你在打理,虽然生意不好做,但之前好歹还是有些进项的。你嫁出去之后,只能让你哥哥接手。哎,你是知道的,你哥哥那个人,只知道胡闹,并没有什么才干。昨儿个掌柜的将账本送来,我看时,竟是亏空了不少,有好几处欠账,需要一大笔银子才能周转呢。”
薛宝钗听了,不由越发烦恼,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向薛姨妈道:“家里情况艰难,我也是知道的,但我们薛家好歹是皇商,底子在那里,外人总要给几分面子的。”
薛姨妈摇头道:“皇商只是名头好听,到了要紧关头,哪里及得上银子管用?我已经费尽了唇舌,才求得那些债主宽限两个月,为了铺子能撑下去,只能千方万计张罗了。”转首看着薛宝钗,目光中透出期盼的神色,旋即道:“好女儿,你嫁到贾家也有一段时间了,那边情况到底怎么样?如今贾家的一应事体都是由你做主,可以说,贾家整个都落到你手上了,倘若那边有闲钱,你不如先支取一些送过来,好歹将眼前的难关熬过去,待以后宽裕了,我自会让蟠儿尽数还给你。”
薛宝钗面色发苦,叹气道:“照应娘家是应当的,只是我如今自身难保,要让妈妈失望了。”言罢,便将贾家的真实情况说了,末了叹道:“外人不知道,还以为贾家多好呢,实则内囊早就尽了,不过是架子未倒罢了。”
薛姨妈闻言一脸呆滞,半日才回过神来,痛心疾首道:“原来贾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亏我当初还挖空心思,为了将你嫁进去,在你姨妈面前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还给宫里的元妃送了不少珍贵东西,如今看,真是不值得。”
薛宝钗见她伤心,唯恐她气坏身子,忙稳住自己的心神,勉强笑道:“妈妈倒也不必难过,往好的方向想,贾家毕竟是高门大户,宝玉又是国舅爷,虽说有些风流多情,却也是公子哥儿都有的毛病,算不得什么。只要以后我多提点,让他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到时候他考中功名,自然能给我挣个诰命,日子也就好过了。”
薛姨妈唉声叹气,悻悻道:“事到如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伤感了一会儿,转了话头,皱眉道:“贾家那边的事情,你多花些心思,总能应付,只是如今薛家处境艰难,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薛宝钗也跟着叹气,沉吟了一会儿,向薛姨妈道:“之前哥哥不是跟夏家定亲了吗?如今既然家计艰难,不如早些将夏家小姐娶过来。夏家毕竟只有一个女儿,陪嫁一定是极丰厚的。”
薛姨妈闻言眼前一亮,颔首道:“你这话有理,当初去夏家求亲,本就是看中了她们的家财。我还想着明年开春再办喜事,如今既这形势,只能早些办事儿,也好应急。”
母女两人商议妥当,果然命人到夏家催娶,急急忙忙摆酒唱戏,把夏金桂娶进了门。
薛宝钗母女只以为娶回来一个金凤凰,能够扶持家业,却不想娶回来的竟是个母夜叉。
夏金桂此人,生得颇有姿色,也识文断字,只是具风雷之性,颇步当初王熙凤的后尘。在家时娇生惯养,出嫁了自觉得要做当家作主的奶奶,因此事事拿捏,没多时就将薛蟠压了下去。薛姨妈略劝两句,她便大发雷霆,倘若再问她的嫁妆,不但一丝不露,反而骂道:“亏还有脸说自己是皇商呢,竟想算计我的东西。哼,看着我们夏家孤儿寡母的,就想霸占了我们夏家的家业,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因闹得不可开交,薛宝钗看不过眼,想过来劝解,不想夏金桂是个不要脸面的,并不惧怕薛宝钗的身份,只是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姑奶奶要耍威风只管在贾家耍,至于薛家,却是我当家的。”将薛宝钗气得脸上又白又青,却又无可奈何。
自此夏金桂便在薛家横行起来,不但没拿嫁妆出来贴补,反而诸多要求,打了这样首饰,又想那样珠宝,衣服略不合意,便直接撕碎,又爱招呼人到家里斗牌掷骰取乐,每日花了不少银子,还要骂薛家坑了她。薛蟠被她闹得没有半点脾气,时常出门躲着。
不几天,众人都知道薛家娶进来一个“搅家精”,纷纷引为笑谈。
娶进来这么个嫂子,薛宝钗自是又气又恨,却只能暗自恼恨,丝毫没有法子应付。
如此过了几天,日子艰难,薛宝钗不由又起了算计黛玉之心,暗自在心里日夜筹谋。
可巧因宝玉惦记湘云,回了贾母将湘云从史家接来。湘云素日就与宝钗交好,叙了一番姊妹之情后,竟问起黛玉为何不见了。
宝钗无法,只能百般遮掩,又向湘云提议,让她亲自去探望黛玉,自己则留心备了几色点心,借湘云之手送给黛玉。
送走湘云,宝钗有些坐立不安,虽然对自己的心计很自信,但大局未定之前,始终不能安心。
不想湘云回来后,脸色很不好,宝钗见了很惊诧,只得屏退了伺候之人,悄悄问道:“妹妹可见着林妹妹了?她在那边可还好?”
湘云低下眼眸,呐呐道:“因多日不见,倒是生疏了不少,只是说了几句话,也就散了。”
宝钗听了这番话,并不在意,只试探着问道:“林妹妹可收了那些糕点?”
湘云点了点头,宝钗心里便一阵狂喜,万事俱备,看来自己只需再多等两天,就能收到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谁知好几天过去,黛玉那边依旧风平浪静,让薛宝钗呕得几乎要吐血。
这日宝钗正独自坐在自己房中叹气,突然外面丫头报说湘云来了,薛宝钗无可奈何,只得打叠精神应对。
两人叙了几句话儿,湘云便挥退身边的丫头,轻轻道:“我有几句悄悄话儿,想与宝姐姐单独谈一下。”
宝钗只得放下心事,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回道:“我与云妹妹情分一向很好,云妹妹有话只管说就是。”
湘云一脸娇羞,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方才道:“宝玉为人温柔,长得又好,实是不可多得的佳婿。我退亲的事情,宝姐姐是知道的,宝姐姐如今嫁得这般好,我却是身如浮萍,可怜可叹。”
宝钗只得劝道:“以你的人才家世,虽然退了亲,将来也是必得贵婿的。”
湘云哀哀道:“姐姐如此安慰,我很感激,但我对自身的境况还是清楚的,退了亲的女子,名声已是坏了,要再嫁谈何容易。我倒是有个主意,想说出来让姐姐考虑。”
宝钗耐着性子,静静听着,却见湘云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娇羞的神色,垂下眼眸道:“其实不光宝姐姐与宝玉青梅竹马,我与宝玉也是呢。素日里我与宝姐姐相处,时常感叹宝姐姐为人好,我若是有这么个姐姐,便是父母没了也没什么。”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宝钗却是何等聪慧的女子,隐约明白过来,不由一阵心惊。
宝钗咬住唇,镇定下来,笑容却有几分勉强:“我们姊妹情分好,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且直说了吧。”
湘云羞涩地道:“在宝姐姐面前,我自是有什么说什么。我与宝姐姐、宝玉都是熟识的,我很想以后常伴在你身边,与你一起伺候宝玉。宝玉乃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要三妻四妾的,这个道理,相信宝姐姐比其他人清楚得多。”
顿了一顿,接着又道:“倘若宝姐姐肯答允我的提议,我一定记得姐姐的情意,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让姐姐心烦。如此,却是比那些不知来历底细的女子强得多,不知宝姐姐意下如何?”
嫁给宝玉,是湘云心中的执念,本是想着邀黛玉一起到贾母跟前求情,不想黛玉不但没应,反而将她赶出庄子。
碰了一个大钉子,湘云虽然沮丧,却不但没有反省,反而暗想黛玉是个没眼光的,自己绝不跟她一般见识。
只是,纵然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嫁给宝玉,但到底是个女孩子,脸皮自然是薄的,只能在心中默默思量。
因贾母近日来总是沉着脸,湘云心里不免害怕,故而思前想后,不敢去求贾母,反而来求宝钗。反正彼此情分好,宝钗为人又大方,必定会让自己如愿的。
宝钗这才明白湘云的心思,不由气得七窍生烟,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依旧从容淡定,微笑道:“原来湘云妹妹是想与我娥皇女英、共侍一夫呀,湘云妹妹如此人品,实在是委屈了。我只恐你是一时兴起,日后误了你终生,那就不好了。”
湘云见她一脸微笑,不由大是安心,忙嫣然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自是深思熟虑了,才来给宝姐姐提的。宝玉如此人品,宝姐姐又与我处得好,怎么会委屈呢?”说着走到宝钗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动情地道:“宝姐姐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在心头。宝姐姐放心,我很知道,宝姐姐是名正言顺的二奶奶,绝不敢觊觎姐姐的位置,只要能守在宝玉身边,做个二房我也是心满意足的。还望宝姐姐念在我一片真诚的份上,允了我的想法。”
宝钗凝眸看她,一丝神色也不露,只是款款道:“湘云妹妹的提议,我自也是愿意的,但就算我心里千肯万肯,也是没用的。毕竟妹妹是史家人,妹妹的终生,我却是做不得主的。”说着,故意露出一脸愁容,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湘云听了,沉吟了一会儿,也有些为难,哭丧着脸道:“姐姐这话也有理,宝姐姐是最有主意的,既然姐姐愿意,不如给我出个主意,将事情圆满了,我一辈子都会念姐姐的好。”
宝钗不动神色,微笑道:“这事情倒也不难,老太太心里,是极疼妹妹的,不如妹妹去老太太跟前将事情说了,待老太太同意了,我立刻打发人到史家求亲,到时候妹妹自然能心想事成。”
湘云闻言,皱眉道:“姐姐这提议,我是想过的,但老太太近来心情欠佳,我若是冒冒失失去说这件事情,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宝钗笑吟吟地道:“这却是你过虑了,老太太近来被林妹妹气着了,才会阴沉着脸。你与老太太同出一家,老太太心里,是极疼爱你的。你去跟老太太说几句好话,再跪下央求一番,老太太岂会不情愿?”
湘云听了她这番撺掇之言,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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