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答应一声,忙起身去了,黛玉便向水濛、水溶道:“王爷、郡主请随我到厢房,先吃点东西垫肚子吧。”
水溶、水濛连忙点头,应允下来。
及进了厢房,见案上放着一个小炉子,银丝炭燃着,几乎没有烟冒出来,上面吊着一个大砂锅,香味四溢,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水濛吸了几口气,笑盈盈地道:“原来林姐姐打算吃暖锅,今儿个我可算来得巧,有口福了。”
黛玉微笑道:“没什么好东西,郡主别见笑。”转首看着小丫头秋儿,吩咐道:“你带人在窗下另设一桌,东西也另备一份,请王爷过去坐吧。”
听了这话,水溶心中虽不情愿,但男女不同桌,乃是规矩,也就只能悻悻应了下来,独自坐了一桌。
忙活了一阵,水溶那桌也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炉子,其他的东西也一一齐备了。
黛玉方温婉道:“昨儿个庄子的管家进城,买了一些野味儿回来,我起了兴致,想吃‘拨霞供’。就吩咐厨娘做了,王爷、郡主尝一尝,若是味道尚可,还请多吃些,若是不好,也别见怪。”
水濛“咦”了一声,睁大眼睛一脸迷茫,显然不知道黛玉所说的是何物。
水溶却是心领神会,笑向黛玉道:“依古书做菜,姑娘真是风雅之人。”
黛玉微笑道:“只是偶尔起了兴致罢了,王爷过奖了。”
水溶正要答话,水濛却插嘴道:“哥哥和林姐姐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水溶瞪她一眼,佯怒道:“平时让你多看些书,你总是不听,如今连我们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有失你郡主的身份。”
水濛吐吐舌头,并不害怕,依旧笑着道:“坏哥哥就会骂人,不肯解释,幸好我身边有林姐姐,她一定会给我细细分说的。”
黛玉闻言便接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这‘拨霞供’,是用野兔子做的暖炉。《山家清供》里记载,有个叫林洪的,在雪天得了一只兔子,有人告诉他一种新奇吃法,说是‘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座上,用水少半铫。侯汤响一杯后,各分一筋,令自筴入汤、摆熟、啖之,及随宜各以汁供。’林洪闻言照做,将兔肉削成薄薄的片,在热汤中烫熟,肉片色泽宛如云霞,便将此佳肴取名为‘拨霞供’,并作诗云‘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从此以后,这道菜就在民间流传开来,延续至今。”
水濛听得直流口水,搓着手道:“这吃法新奇,味道一定很好。”瞪了水溶一眼,旋即娇笑道:“还是林姐姐好,不像哥哥,只知道嘲笑人。”
黛玉温婉一笑,没有说什么,只道:“既然郡主愿意吃这个,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水濛巴不得一声,忙按照黛玉说的,亲自夹了一片兔肉,放进热汤里,果然肉片在汤中翻腾,仿佛云霞一般。
水濛馋涎三尺,忙捞起来,放进酱料碟里沾了一下,再放进嘴巴里,鲜美无比,不禁赞道:“好吃,我可要大快朵颐了。”言罢,筷子动得飞快,大吃起来。
黛玉含笑看着,也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烫好兔肉,轻咬了一小口,又向水溶道:“王爷请用,可不许嫌减薄。”
水溶正看着她出神,听她开口,忙笑道:“才说了让姑娘不要客套,姑娘可是忘了?”拿起筷子烫肉,看了水濛两眼,啧啧道:“舍妹这吃相不敢恭维,与林姑娘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黛玉温婉道:“郡主是真性情,我倒想像她这般,只是总是做不到。”
这时春纤带着两个小丫头,又送了几样菜上来,用的材料简单,但因烹饪之人用心,香气扑鼻,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三人吃着暖锅,说说谈谈,虽然室外寒风刺骨,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水溶几乎尝不出菜肴的味道,心中填满了喜悦,来之前还担心黛玉拘泥礼仪,不肯与自己相见,此刻不但有机会与她同处一室,还能一起用膳,美好得让人无法相信。
如果岁月可以静好如斯,当此生无憾。
用完饭,众人漱了口,又重新回到之前的房间落座。
水濛笑吟吟地道:“今儿个吃得好饱,待回去了,我也要学着这么吃。”
黛玉也抿起唇角,正要说话时,突然门帘一掀,接着一个人影闪进来,竟是雪雁。
黛玉不由有些欢喜,忙道:“这么冷的天出去,必定冻坏了,快去喝茶歇息吧。”
雪雁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经歇过了才上来的,听说郡主来了,特意过来问好请安的。”说着,便走到水濛面前,行礼道:“见过郡主。”
因上次是雪雁随在黛玉身边,与水濛相处了几日,水濛自是一眼就认出她来,笑着道:“雪雁不必多礼,快起来吧。”抬手虚扶了一下,微微蹙眉道:“刚才林姐姐说你外出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雪雁怔了一下,抬首看着黛玉,没有说话。
黛玉淡淡一笑,自己答道:“也没有什么,因我有个表弟在迦叶寺寄住,我便派了她过去,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水濛听了,只轻轻“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水溶却是眉心一跳,霍然站起身来,扬声道:“表弟?我记得之前姑娘曾经说过,在京城除了贾家之外,并没有别的亲眷。”
黛玉料不到他会如此激动,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微笑道:“北王爷真是心细之人,连我的话都记得,不错,我这表弟就是贾家的,与宝玉是兄弟,只是他命不好,乃是庶出。”
水溶越发心惊,轩眉道:“是贾家的人?姑娘竟还在与那家人来往吗?”
黛玉临窗而坐,有晴光落在脸颊上,越发显得娇颜如玉,笑着道:“如果是其他人,我自然是不管的,但贾家固然有不少可恶的人,与我相契的,也是有几个的。”
水溶听了她的回答,看着她的笑颜,心中不由自主泛出几许酸楚,无端的,突然羡慕起黛玉口中那个表弟来。
他心头百转千回,沉默半晌,方才略微定神,抬头向水濛道:“濛儿,我突然想起来,自己有要紧事,得立刻与林姑娘商量,不如你先出去,如何?”
水濛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不知他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但他既想与黛玉单独相处,自是要成全的。
水濛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道:“既如此,我就去屋外走走吧。”言罢,果然站起身来,又去拉雪雁、春纤,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位陪我罢。”
雪雁虽觉得让自家姑娘与水溶单独相处,有些不合情理,但水溶的品性摆在那里,何况他又言辞旦旦,也就点头应了,与春纤一同,陪着水濛逶迤着出去了。
不过须臾功夫,屋内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黛玉一脸惊愕,蹙眉道:“北王爷想说什么要紧事?”
水溶唇动了一下,又静默下来,有些难以开口。
黛玉看出他的迟疑,心中越发惊讶,却没有催促,只是扣着茶杯,静静等候。
过了半日,方听得水溶叹了一口气,抬头道:“罢了,纵然希望渺茫,我也不愿放弃,实话实说吧。我想与姑娘单独相处,是为了自己的心。”
黛玉一头雾水,抬眸道:“我听不明白,还请王爷解释。”
水溶凝睇着她,心中情思如潮,声音轻柔似梦,带着绵绵情意:“林姑娘,我虽二十有五,平生却从未动心动情,直到遇见姑娘,我方才懂得情之一字的滋味。我不是爱拐弯抹角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向人表白,但这话压在我心头已经一月,实在不吐不快。”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郑重了语气道:“姑娘的清高决绝,令我时刻挂心,难以忘怀,只要姑娘肯应允一声,我愿以正室之礼相迎,全心呵护姑娘,绝不辜负。”说到最后,声音渐次低了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倾尽了满腔的情意。
027 婉转拒情()
黛玉料不到他竟会直诉衷肠,一时之间,竟羞得面红刺耳、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自出生以来,所认识的外男寥寥可数,更别说遇上这种场景了。
即使是在当初,与宝玉有了默契,这样的表白之言,也是闻所未闻的。
佳人默默低头,神态娇羞,仿佛有一朵朵桃花开在脸上一般,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见状,不由又是一阵失神,声音轻柔而紧张:“我的心意,已经说明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黛玉“唔”了一声,绞着衣角,声音有深深的娇羞,却蕴着坚定不移:“自与王爷相识以来,王爷对我百般关怀,我很感激,但对于王爷的情意,我却是无法回报。”
水溶闻言一脸呆怔,只觉得天地为之一震,一个心往下沉去,仿佛堕进谷底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水溶才定下心神,依旧不肯死心,凝视着黛玉道:“我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但我可以发誓,刚才那番话,乃是我的肺腑之言。”
黛玉垂下眼眸,低声道:“王爷的真心,我并不怀疑,但我心中实在无意,只能辜负王爷了。”
水溶听了默然,过了一会儿依然微笑,眼中却泛出一抹苦涩:“今日是我莽撞了,哎,其实听完刚才姑娘的话,姑娘的心思我大略能猜到一二,只是不愿就此放弃,总是想为自己争取一番,这才冒冒失失开口诉说衷肠。”
定定凝睇着黛玉,忍住心中的酸楚,声音中却流露出无法抑制的艰涩:“宝玉那庶出弟弟,既能让姑娘如此关怀,想必是出众之辈,何况姑娘与他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可惜他是贾家人,姑娘若是想与他成缘,必定会有一番坎坷。也罢,刚才我便应允过姑娘要助姑娘一臂之力,这话我既说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反悔。只要姑娘开口,就算再难办,我也会让姑娘如愿的。”
黛玉听了这番话,不由一头雾水,明眸中浮现出愕然和震惊,疑惑地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什么成缘,什么如愿,我竟听不懂了。”凝眸沉吟须臾,恍然明白过来,轻咬贝齿道:“莫非王爷以为,我对宝玉那庶出弟弟有情,才会百般关怀?”
水溶皱眉道:“难道不是吗?”
黛玉闻言失笑,目光清澈如水,忙解释道:“王爷当真误会了,在我心里,只将他当弟弟,至于情思什么的,连想都没想过。”顿了一顿,坚定了语气继续道:“我可以坦坦白白告诉王爷,如今的我心如止水,只想在这庄子里安生过日子,绝无别的心思。”
水溶看着她的神色,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大石骤然消失,几乎要心花怒放起来。
他定一定神,方稳声道:“看来真是我弄错了,还请姑娘不要计较我的胡言乱语。”
黛玉摇首道:“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口中说着话,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对于眼前之人,油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敬意来。
依照他话中意思,显然是以为自己对贾环有情了,故而才会不顾唐突,直白向自己说明心意。
对于一个身处高位、名重于世的王爷而言,走出这一步,必定经历了一番艰难挣扎。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还是鼓起勇气、放下身份,向自己许下承诺,由此可知,虽然认识的时日甚短,他对自己的情思却已经极深了。
在自己明明白白拒绝了他的情意后,他虽然失望,却并没有说任何为难自己的话,反而真心诚意为自己打算。
如斯男儿,不负君子之名。
只是,这盛大的情意,叫人感慨感激,却不知,如何才能回报。
正沉吟着,听得水溶清咳一声,朗然道:“既然姑娘对宝玉兄弟并无心思,我想厚着脸皮求姑娘,试着给我一个机会。姑娘这般完美,必定有大把的倾慕者,而我自身,有很多缺点,离姑娘的期盼,想来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但是,我的心意却是真诚的。只要姑娘不厌烦我,我愿意时刻守着姑娘左右,等到有一日姑娘愿意回头,自然看得到我。”
黛玉闻言虽然感动,却依旧无法接受,蹙着秀眉,狠下心道:“王爷这话,我实在受不起,世上好女子何止千万,王爷何必为我这微不足道的人蹉跎时光,误己误人?”
“千千万吗?”水溶深深看着她,目光中的温柔几乎要流溢出来,“林姑娘你告诉我,世上如侬有几人?”
黛玉只觉得理智几乎被他的目光淹没,连忙定一定神,转过身避开他的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我没料到,原来王爷对我的评价竟如此高。其实我这个人平凡得很,王爷如此待我,实在不值得。”
水溶朗笑,声音中蕴着百折不回的坚定:“姑娘不值得,我竟不知谁还值得。哎,今天我说的傻事已经够多了,就此罢了,时间会证明我的心。”
黛玉闻言心中一跳,几乎手足无措,想硬起心肠继续拒绝,却是无法说出来。
正为难着,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吃吃的闷笑,声音极低,若是不仔细听,几乎要错过了。
黛玉便暂且将事情放下,诧异抬起头,迈步走到开启的窗扉旁,朝外看时,竟见水濛笑意盈盈,整个人趴在了墙边,显然是在偷听屋内的动静,雪雁、春纤伺立在一旁,一脸的无可奈何。
见黛玉望了过来,水濛脸上现出一丝尴尬,却很快又恢复成娇笑的模样,吐着舌头道:“打扰哥哥和林姐姐,实在对不住,不过刚才哥哥说的那些话,让人听得牙酸,我可是忍了好久才笑出来。”回头看看雪雁、春纤,又挥手道:“林姐姐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只是我执意要在这里偷听,她们拦不住,林姐姐若是要怪,只算在我一人身上,千万别责备她们。”
之前已经够尴尬了,偏偏还全被水濛听了去,黛玉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脸上早泛出红霞,低下头竟不知如何应对。
一缕金色晴光映照在黛玉低垂的脸颊上,两排密密的睫毛颤动着,清美不可方物。
水溶看出她的尴尬,忙侧首看着水濛,低低斥道:“一个大姑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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