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主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还是黛玉先回过神来,清咳了一下,声音中透出一丝惊疑:“来者是谁?这庄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竟有人进了庄子,经历了昨日之事,黛玉自不能无动于衷,保持从容自若的心态。
话音刚落,听得屋外响起轻笑声,旋即听得有人道:“林姑娘不必惊慌,是我来了。”
这声音与之前那道声音截然不同,透着熟悉的味道,黛玉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来的可是李世子?”
雪雁闻言,立刻掀开帘子出房查看,果然见李明佑站在院子里,身侧还随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身穿紫色团服,衣料不过中上等,但气质尊贵,隐隐之中,透着一股高贵威仪,身份似乎很不寻常。
雪雁一瞥之下,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惊惧,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连行礼都忘了。
屋内的黛玉见外面没动静,心中有些惊讶,但因来人是李明佑,倒是立刻镇定下来,想了想便拿了面纱掩住脸,方扶着春纤,款款走了出来。
行到门外,见了那气度威严的陌生人,黛玉也是又惊又愕,但还不至于惊惧,向秋儿招了招手,让她泡一壶好茶,送几样点心出来。
待安排妥当,黛玉方从容走过去,向李明佑行礼,婉然道:“见过世子。”明眸流转,落到那位陌生人身上,微微蹙眉道:“不知这位是什么人?”
李明佑脸上现出一丝异样,沉吟着没有说话,倒是那陌生人笑了一下,沉稳地道:“姑娘不必惊慌,我与佑之是亲眷,你唤我一声安老爷吧。”
黛玉闻言略略沉吟,佑之多半是李明佑的字,看来这人与李明佑的关系应该很亲密。
黛玉瞥李明佑一眼,方笑道:“见过安老爷。”说着,便敛了衣裙,向那人行了一礼。
黛玉心底,有些不喜李明佑带陌生人到庄子来的举动,但来都来了,自己身为主人,将人拒之门外的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因此也只能无奈地保持面上的礼仪。
她的眼神,李明佑却是看懂了,摊了摊手,声音有些无可奈何:“今日是我莽撞了,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看一眼安老爷,脸上浮现出烦恼之色,皱眉道:“但这事情也不是我愿意的,昨儿个晚上,李耀用信鸽传了这边的消息,我有些担心,就想过来瞧瞧姑娘。哪知上午我向底下的人传讯,说要来田庄,竟被他听到了,非要缠着一起来,我拗不过,只能将他带来了。等到了这里,他又非说想暗中看看姑娘的谈吐,不许小丫鬟通传,事情就是这样,姑娘千万包涵些。”
安老爷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佯怒道:“你这小子,竟敢言语无状,真当我没法子治你吗?”
黛玉并没有听出他是在开玩笑,只当他真生气了,忙开口道:“只是小事,安老爷何必跟世子置气?世子品性很好,只是为人略轻狂了些罢了。”
安老爷唔了一声,眸中现出一抹笑意,看着黛玉道:“近年来佑之的名誉差得很,素来只有损他的,没什么赞他的,姑娘竟肯为他说好话,真出乎我的意料。”
黛玉微笑道:“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与世子初见时,也误会他的为人,直到后来再见时,我方知世子外表不羁,却有一副侠骨心肠。”
她言语平静,却蕴含着激赏之意,李明佑俊脸上泛出晕红之色,半晌才朝黛玉拱手,声音有些羞赫:“姑娘如此赞誉,实在不敢当。”
安老爷看得哈哈大笑,指着李明佑道:“你这小子向来自称红粉丛中游刃有余,今日竟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真是好笑。”
李明佑心中本对黛玉有情,听了这番调侃,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俊脸越发显得通红,竟似要滴出血一般,微低下头没有言语。
黛玉料不到他会露出这种神色,但并没有细想缘故,只默了一默,向安老爷道:“我这地方甚是偏僻无趣,却是有些委屈安老爷了。”
安老爷微笑道:“姑娘不必说这种话,偷得浮生半日闲,这乡野之地,景致很不错,仿佛世外桃源,倒是很合我的心思。”凝睇着戴了面纱的黛玉,沉吟着道:“今日相见,也算有缘,不知姑娘是否愿意摘了面纱?”
黛玉想也不想,便摇头道:“安老爷这要求,请恕我不能答应,我出来相见,已是逾矩了。”
安老爷闻言,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透出莫名的意味:“你与佑之见面时,也是蒙着面纱吗?”
黛玉沉吟了一下,如实摇了摇头。
安老爷便道:“如此说来,你也破例过。”剑眉轻挑,不紧不慢地道:“虽然我并没有说自己的身份,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姑娘,我的身份,可不是他能比的。”
黛玉愕了须臾,不卑不亢地道:“安老爷误会了,我之所以摘下面纱与世子相对,并不是为了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品性好,值得我以朋友之礼相待。”
安老爷沉吟着道:“按你言语之意,除了在真心认同的朋友面前,你是不会露出真容的?”
黛玉微笑,眼中的光泽清润如水,慢慢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安老爷看着她的眸子,半晌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了。”扬唇轻笑,却又加了一句:“想见姑娘的真容,竟如此不容易,看来我得与姑娘多接触接触,等姑娘认同了我的人品,自然就不会再拒绝我了。”
黛玉闻言哑然,一时之间竟不知何言以对。
李明佑脸色微变,晲了安老爷一眼,声音中有些郁郁之意:“老爷是大忙人,这话是说笑的吧?”
安老爷听出他言语中的惊慌,心中浮现出一丝了然,李明佑这小子如此紧张眼前这女子,多半是动了真情了。
这风流小子肯收心,倒也是件难得的好事。
心中这般想,口上却玩笑道:“这位姑娘身姿窈窕,吐语如珠,多半是位绝代佳人。为了一见她的真容,花些心思,也在所不惜。”
李明佑听了,脸上青白交加,隐约还浮现出一丝苍白,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黛玉听了安老爷的话,心中自然也不舒服,但顾念着自己是主人,只得默默忍了,朝安老爷道:“此时已是午时,不如两位到厢房稍坐一会儿,我命人打点一下,留世子与安老爷在这里用餐便饭,如何?”言罢轻轻一福,有礼而疏离。
安老爷见她听了自己略有些轻薄的言语,竟还能保持从容自若之姿,倒是有些佩服,微笑道:“客随主便,有劳姑娘了。”
黛玉见他应了,便说了一声失陪,带了雪雁进屋,唤过春纤,让她去传话,吩咐贾喜管家备一桌齐整干净的酒席。
春纤有些为难,皱眉道:“要干净不难,我让娘亲亲自下厨就行,但今日个世子来得匆忙,没什么好材料,备出来的酒席只怕不好看。”
黛玉微笑道:“这个却是不必担心的,上次世子来时,也是用农家菜招呼,虽然他今儿个带了人来,但我瞧那人的气度,也是富贵之辈。”清澈的眸光中透出了然之意,胸有成竹地道:“日日山珍海味的人,偶尔吃一顿农家菜,必定会觉得新鲜,上次世子吃了这里的菜,也赞过好吃的。我按你娘的拿手菜拟个单子,你拿下去让她只管照办就是。”
春纤只得应了,黛玉又命她待会儿亲自伺候两人用饭。
一时黛玉拟了单子,却是四荤四素,外加一个汤。素菜是萝卜丸子、韭菜鸡蛋、清炒白菜、烧豆腐,荤菜是手撕鸡、猪肉粉条、酱牛肉片、柳叶饺,配了一个蘑菇鸡汤,材料寻常,菜式也普通,竟与昔日黛玉吃的没有什么分别。
春纤虽然觉得菜式太寻常了,但见黛玉一脸笃定,只得将信将疑地拿了单子,自到厨下安排。
过了小半个时辰,春纤带了两个丫头,将做好的菜肴提进院子,一一摆好,方请安老爷、李明佑用饭。
春纤满心忐忑,在两人身侧伺候,却见安老爷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道:“这里的菜肴很干净,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呢。”言罢举筷尝了,却是赞不绝口。
春纤这才放下心来,安心伺候两人用膳。
待两人放下筷子,竟将桌上的菜吃了大半,春纤忙命秋儿奉茶,自己告退出来回禀黛玉。
这时黛玉也略用了些饭,得了消息,依旧掩着面纱出来,先向两人行了礼,方道:“菜肴简薄,委屈两位了。”
安老爷摇头道:“味道很不错,多谢姑娘款待。”顿了一顿,转了话头道:“方才我与佑之进院子时,正巧听到姑娘说了一番商人方面的话,姑娘见识与众不同,实在难得。”
020 贾环离家()
候那安老爷走后,李明佑便慢慢欠身道:“今儿是我冒失了,姑娘千万不要生气。”
黛玉知他说的是带安老爷过来的事情,伸手摘了面纱,微笑道:“这道歉的话,世子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微颦秀眉道:“只是这安老爷,气度与众不同,看起来应该不是一般人。”
李明佑微微颔首,道:“你眼光不错,他这人的确特殊,但来之前嘱咐过了,不愿透露身份,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吧。”旋即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有些遗憾:“贾家那般薄待你,难得安老爷肯开口相助,偏你说凡事要自己做主,白白放弃了一个惩治贾家的绝好的机会。”
黛玉听了他的话,对于安老爷的身份,心中略猜到一些影子,却没有追问什么,只从容笑道:“世子凡事为我打算,我很感激,但那番话是我的心里话,我实在不愿欠人太多。”
抬眸看着李明佑,转了话头道:“刚才世子说有话想说,不知是什么事情?”
李明佑声音略沉,皱眉道:“是为了昨天的事情,李耀告诉我,昨天你们回庄子时,被西宁王的庶子慕容兴带着一群小厮,纠缠了一番,姑娘是否受惊了?”
黛玉从容道:“当时是有些意外,但还不至于受惊,毕竟有世子的侍卫在,我还是很安心的。”
李明佑松了一口气,沉吟须臾,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咬牙道:“那慕容兴好大的胆子,不过听李耀说,似乎他是被人当枪使了,哼,幕后主使之人才是最可恶的,明知道慕容兴在京城是有名的色胚,臭名昭彰,竟敢蛊惑他来欺负姑娘,若让我查出是什么人,我必定饶不了他。”
黛玉想起昨日之事,也沉声道:“那人的确太过分了,倘若没有世子给的两个侍卫,只怕如今我已经生不如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罪魁祸首到底是谁,我心中大致有了底,只可惜她行事谨慎,并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只能以后再筹谋了。”
李明佑忙道:“没有证据不要紧,姑娘只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待我想个法子,为姑娘教训那主使之人。”
黛玉微微摇头,婉言道:“世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言在先,不愿因我之事,让世子费神。”
黛玉性子素来孤清,寄人篱下时,王夫人是个面善心苦的,暗地里时常以贾府养育之情说事,弄得底下的人看黛玉的眼光总是透着可怜和厌恶,在她心中留下极深的阴影。
为了出府,她已经欠了李明佑、水溶天大的恩情,因为无法偿还,这恩情,就像大石一般压在心头,让她很难受。
如今终得自由身,她已经下定决心,今后的路,是好是歹,都由自己来走。
也许很艰难,也许,贾府欠自己的,难以全部讨回来,但是,至少能落个心安。
所以,纵然明知眼前的李明佑是一片好心、不求回报,黛玉也无法说服自己安然接受。
李明佑见她一脸坚决,不好再说什么,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
目光似流光掠过黛玉的脸庞,半晌方道:“姑娘这性子,我是敬服的,但很多时候,我宁愿姑娘柔弱一些,太要强,会很辛苦的。”
黛玉听出他言语中的怜惜,心中不由感动,微笑道:“我本性如此,只怕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两人谈了一阵,黛玉抬眸看着李明佑,沉吟着道:“按理说,世子的事情我不应该过问,但我心中以朋友之礼待世子,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世子为人是极好的,年少轻狂、风流不羁,也属寻常,但长此下去,必定有碍世子名声。我是实话实说,还望世子不要见怪。”
李明佑脸上微红,回望着她,默了半日,方道:“你关心我,好言相劝,我岂会见怪?前几年我性子的确有些不羁,但近来已经改了很多,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还请姑娘放心。”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的红色深了几分,言语中也隐约透出一丝羞赫。
黛玉却没有留意,只微笑道:“如此很好,相信世子的名声以后会慢慢好转的。”
两人谈了一阵,因时辰不早,李明佑只得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到了次日,陈福收拾妥当,到黛玉跟前隔着帘子辞行。黛玉勉励了几句,又说了一定好好代为照顾他的女儿。陈福满心感激,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请黛玉安心等候,方行礼告辞。
接下来,黛玉的生活恢复成之前的悠闲自在,每日起来,做几样刺绣,再看看书,有兴致的时候,便跟着春纤的娘亲学做吃食,不亦乐乎。
至于贾喜那边,因受了黛玉的嘱咐,将底下的人叫在一起敲打了一顿,庄子的气氛好了很多。
如此过了几日,黛玉不免惦记起贾环之事,这日正打算让春纤进城看一看,可巧有小丫鬟进来道:“姑娘,外面来了个男子,说是姑娘的表弟,想进来见一见姑娘。”
黛玉沉吟片刻,明白过来,微笑道:“多半是环儿来了。”心中虽然有了猜测,但自从上次在庄子遇上意外,她处处留意,谨慎了很多,当下转首看着雪雁,轻轻道:“你亲自出去看一看,若真是环儿,立刻引进来。”
雪雁连忙答应下来,亲自去了一趟,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笑吟吟地回来,向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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