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淡淡笑道:“不碍事,你起来梳洗了,我们一起到老太太那里走一趟。”
雪雁沉吟片刻,眼中浮现出一抹亮光,急急道:“姑娘是想劝老太太出面吗?也对,这府里终究是老太太做主,只要姑娘去说几句软话,一定能够挽回的。”
黛玉神色有些冷,摇头道:“你不必妄想,老太太是绝不会为我做主的。那姓薛的就算再大胆,也绝不敢瞒着老太太,擅自决定我的婚事,必定事先已经请示过老太太了。”
雪雁登时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黛玉道:“你别瞎猜了,我找老太太是有别的事情,我要出去买些东西,想让她安排车马而已。”
雪雁皱眉道:“此事只怕为难,一来老太太多半不会同意,二来,姑娘想要什么,我去找春纤寻来就是,何必亲自出去?”
黛玉摇头道:“我要的东西很特别,若是让春纤买,她多半要刨根问底,我却不愿此刻就回答,不如还是我亲自去买更好。再说,也不只是为了买东西,自父亲去后,进京后我一直呆在贾府这个小天地里,除了那年端午节去过一次寺庙之外,再没出去过。如今家乡是回不去了,不如去看外面的世界一眼,偷得浮生半日闲,稍稍排遣心情。”看了雪雁一眼,催促道:“时候不早,你快收拾了,陪我走吧。”言罢,却是戴了以前用过的白纱帷帽,面上亦蒙了面纱,好叫贾母挑不出理儿。
雪雁听了,只得依言而行,收拾妥当了,扶着黛玉步往贾母的上房。
到了那里,守在门外的丫鬟一报林姑娘来了,满屋子的谈笑声,立刻戛然而止。
黛玉并不在乎,自己打起帘子,款款走进去,向上座的贾母一福,淡笑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敛了唇畔的笑容,皱眉道:“你有事吗?”
黛玉颔首,并没有将薛宝钗的算计叫嚷出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京城繁华无比,我在府中住了多年,一直没机会见识过。近来烦心事太多,黛玉想出去转一转,买几样胭脂水粉,顺便散心,还望老太太应允。”
贾母狐疑看着她,心中甚是惊疑,迟疑着没有说话。
黛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淡淡道:“老太太不敢让我出去么?我这么个弱女子,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人常说老太太沉稳从容,是荣国府第一人,怎么如今年纪大了,反倒畏手畏脚,连我也怕起来了?”
黛玉心中很清楚,贾母待自己并无半分亲情,即便以死相迫,也不会起作用,倒不如用激将法,反而还能有一线希望。
果然贾母被她的话激住,一时头脑发热,怒声道:“你有什么好怕的?之前你在北王爷面前胡说八道,改变了什么?还不是一切照旧?你要出去就出去,我不信你还能翻了天。”
黛玉立刻道:“如此,多谢老太太肯成全。”
其实贾母话一出口,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却又不好反口,加上黛玉立刻接了话,更是无法,只得挥手道:“林丫头要去就去吧,宝玉媳妇,你让人去二门安排一下。”
薛宝钗忙应了,黛玉行礼退出上房,款款走到二门坐车。随行的除了雪雁之外,还有薛宝钗特意安排的两个婆子。
安排的马车极普通窄小,甚至有些破旧,黛玉浑不在意坐了上去,闭上眼睛只管养神。
直到马车出了荣国府,驶进京城最繁华的集市,黛玉方睁开眼睛,向雪雁道:“就在这里逛一逛吧。”
雪雁忙点头,扬声让车夫停车,自己伸手来扶黛玉。
下了马车,黛玉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感叹道:“人说京城最是繁华,今日看,果然名不虚传。”回头看着随行的婆子,接着道:“我有些饿了,前面有间酒楼,不如去吃点东西,也让两位嬷嬷和车夫伯伯松快松快,如何?”
两个婆子听了这话,都有些惊喜,忙不迭答应下来。
几人进了京城最大的酒楼凤鸣轩,小伙计上来招呼,黛玉叫过雪雁,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雪雁细细听了,转身向伙计道:“给我们一个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不必多问。”
小伙计见她们穿着打扮都不错,气度也与寻常人不一样,忙应了一声,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待进了雅间,小伙计奉了茶,自下去打点,黛玉叫过其中一个婆子,带笑道:“我一向不喜热闹,不如你们去大堂坐,留我与雪雁在这里单独说说话儿。我一定让小伙计给你们送一桌上等席面,让你们吃好喝好。”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抓出十几枚叶金,塞了过去,大大方方地道:“委屈几位不好意思,这是一点小心意,是给两位嬷嬷和车夫大哥的,还请你们行个方便。”
黛玉早就猜到,就算这次能出来,一定有人会随行监视,因此事先早将金子备下了,只待此时派上用场。
黛玉并不担心她们会拒绝,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何况是贾府中人?有了钱,这些人一定能买通。
果然婆子见了金子,登时眼睛发亮,眉开眼笑,暗自想,虽然宝二奶奶郑重发了话,让她仔细盯着黛玉,但是,有钱不收是白痴,何况,黛玉这么个弱女子,能做出什么事体来?何况在同一间酒楼呆着,若是有异,哪里逃得出自己的眼睛?
权衡之下,不如让她如愿了,大家都欢喜,待回去了,少不得胡乱编几句话儿,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婆子便收了叶金,连连点头道:“就依姑娘的意思,我们下去相候就是。”将手一挥,带着另外两人下了楼。
025 平王世子()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伙计进来送菜,黛玉将他叫到身边,轻轻道:“我有样东西,要拜托你帮着买来,你若是办成了,我必定有重谢。”
那伙计忙打躬道:“客官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黛玉颔首,却没有立刻回答,只向雪雁道:“你且走开几步吧。”
雪雁惊疑,却不敢违逆,只得往后退了,竖起耳朵来听这边的动静。
不想黛玉将声音压得很低,什么都听不到,末了才略扬高声音道:“你将东西买好后,去胭脂水粉铺买个匣子装好,即刻送过来,我必定不会亏待你。”说着,便打开荷包,给了两枚叶金。
小伙计喜滋滋去了,雪雁愁眉苦脸想了半日,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姑娘买的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瞒着我?”
黛玉不答她的话,声音淡淡,听不出一丝感情:“此地没有外人,你坐下就是,不必死守那些规矩。”指了指案上的酒菜,带笑道:“这几天都是吃糕点,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们还是吃东西吧,也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言罢自己取了面纱,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又给雪雁夹了几样菜。
雪雁无可奈何,只得斜签着身子坐了,拿起筷子,陪黛玉慢慢吃东西。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敲门声,黛玉立刻将面纱戴好,方示意雪雁开门。
进来的是伙计,正是刚才受黛玉托付之人,手里拿了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匣子,先向黛玉行礼,方笑着道:“姑娘吩咐的事情,小的办妥了。”
黛玉颔首,命他将匣子放下,摆手道:“买东西多的钱,你留下就是,再另给你一枚叶金。”言罢,果然打开荷包,伙计大喜,千恩万谢地去了。
雪雁死死盯着那匣子,声音有些惊惧:“姑娘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黛玉淡淡道:“没什么,你别瞎操心了。”言罢走到窗下,打量着外面的热闹景象,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板着脸了,过来坐,我们一起瞧瞧京城的盛世繁华吧。”
见问不出结果,雪雁只得罢了,依言走到黛玉身边,与黛玉一起赏看繁华。
同一间酒楼,隔壁雅间里,有四名身着华服的世家公子正在一起饮酒闲叙,席上有几位容色标致的清倌伺候,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坐在首座之人,头戴紫金发冠,身穿紫色宫锦长袍,风度翩翩,气质清华,却是北静王水溶。
此时他擎了酒杯,含着不满看了身侧的男子一眼,皱眉道:“说好只是聚在一起喝喝酒,你偏要叫人来伺候,成什么样子?”
那男子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目若灿星,唇极薄,俊脸如刀雕斧削一般,乌发上没有束冠,只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穿一身月白色流水云纹的绉纱袍,显出一丝散漫和玩世不恭。
此人却是东平王世子,李明佑。
李明佑乃东平王唯一嫡出的儿子,幼年时饱读诗书,风度优雅,几乎与水溶齐名,一直让东平王引以为傲。
谁知世事瞬间变幻,李明佑年纪渐长之后,竟变得格外风流不羁,整日流连花街柳巷,惹下桃花无数,把东平王李霁气得半死。
偏偏李明佑的姑姑华贵妃最疼这个侄子,常派人从宫中传话,不许拘着他,李霁管不得骂不得,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胡闹。
据说李明佑曾有几句话,在京城广为流传:平生只爱美人,只好美酒,情愿一生都在温柔乡,长醉不复醒。
如此风流多情,自然引得京城纨绔子弟趋之若鹜,纷纷结交,渐渐有奉他为首领之意。
以水溶的性情,本不可能与他来往,但因彼此都是贵族,年纪又相差无几,故而平时也有来往。
昨天李明佑让人到各大王府侯门广下帖子,言说自己的生辰到了,想邀公子哥儿聚一聚。
水溶因公事已毕,就来这里走了一趟,就当是消磨时间。
此刻李明佑正慵懒地歪靠在黄梨木椅上,一手支额,一手勾住一名娇俏清倌的腰肢,喝了一口那清倌喂过来的酒,赞一声“好香”,方漫不经心地看向水溶,开口道:“世兄不要板着脸了,喝清酒有什么意思?叫清倌儿陪着才风雅嘛。何况又是我生辰,咱们今天只谈风月,开开心心才合我的心意。”
话音刚落,另一位华服公子笑着接口道:“世子说的是,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北王爷何必如此古板?”此人乃南安王的庶子,名唤萧楠,与李明佑交情最好。
众人闻言都起哄,纷纷附和,水溶无可奈何,只得道:“罢了,我一人说不过你们这么多张嘴,你们爱怎么就怎么吧,只是我是不需人陪的,你们只管乐去,让我独自喝酒就是了。”说着,果然拿了一盏酒、一个酒杯,起身走到窗下。
李明佑听了,大笑了两声,言谈间甚是不羁:“北王爷如此正经,我倒不好劝了。”桃花眼四下流转,若有所思地道:“这些清倌儿,是我为了今天的聚会,特意挑选的,在京城算得上数一数二。北王爷竟然看不上,也不知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王爷的眼。”
可巧这时有伙计进来送酒,听了这话接口道:“世子选的人,当然是极好的,只是依小的看,却比不上今天来的一位女客。”言谈间甚是熟络,显然李明佑是这儿的常客。
李明佑听了,登时坐直身子,挑眉道:“真那么出色?”
伙计摇摇头,笑道:“那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脸上罩着面纱呢,哪里看得清。”
李明佑撇嘴道:“既然看不清,你又来说什么嘴?”
伙计笑道:“那姑娘容貌虽瞧不着,但通身的气派,让人一看就觉得清贵。何况,她贴身的丫鬟姿容乃是中上,主子岂有不出色之理?”抬头指了指右侧的房间,接着道:“小的怎么敢睁眼说瞎话?那姑娘如今就在隔壁房间坐着呢,世子若不信,去看一看立见分晓。”
李明佑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心中信了几分,轩眉道:“你这酒楼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还是头一次听你这么夸奖人,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下去吧。”
伙计听了,忙颔首哈腰,恭敬退了出去。
萧楠见李明佑自听了伙计之言,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清倌送到唇边的酒都不喝,便取笑道:“李世兄听到有美人,立刻失了心魂,只可惜那姑娘是好人家的女孩,世兄就算心动,也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干流口水。”
李明佑呸了一声,笑着道:“你这话忒猥琐,若真是好人家的女孩,我只欣赏,绝不会亵渎。”朝萧楠身边的清倌努嘴,旋即道:“好好伺候萧大爷,别让他胡说八道,打扰我的雅兴。”
萧楠大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揽住身侧的清倌,恣意调笑。
有他带头,其他公子哥儿自然有样学样,一时之间,室内满是风月之言,好不热闹。
水溶被他们闹得头疼,开口道:“我去楼下走一走,醒醒酒。”
李明佑浑不在意,点头应了,水溶便起身出去了。
026 轻狂行事()
李明佑在清倌的伺候下,又喝了几盏,有了醉意,忆及方才伙计之言,不由有些心动,起身道:“你们随意,我出去一下。”言罢,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自己摇摇晃晃站起身,一出雅间就去了隔壁,悄声将门推开一条缝,眯着眼睛往里瞧。
可巧这时水溶归来,见了这幅情景大惊,知道他喝醉了,忙要拉开他,不许他胡闹。
李明佑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何况又有了醉意,哪里肯依从,掰开水溶的手,两人便在门口推搡起来。
一不留神,水溶将李明佑撞了一下,李明佑醉酒无力,往前一跌,碰开了雅间的门。
屋内的黛玉、雪雁都吃了一惊,黛玉蹙眉回头,看见一个男子跌了进来,桃眼微眯,脸有醉意,一头乌黑的发散落着,说不出的风流魅惑。
黛玉眉头一挑,冷冷看着那人,不发一言,雪雁忙挡在她面前,怒声道:“哪里来的醉汉,还不快出去?”
水溶不由满脸歉意,忙道:“真不好意思,我这兄弟喝多了,才会冲撞姑娘,我们马上就走。”说着,忙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弯腰去拉李明佑。
雪雁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原来是北王爷。”
水溶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号,也吃了一惊,抬头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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